第五章 梓郁
“不用你假好心！”梓郁不领情地瞪了她一眼。
魏嬷嬷走后，梓晴又端详起紧紧闭着眼，一看就没睡着的梓郁，摆明了他是不想理她。
魏嬷嬷替她盛粥，“格格，一定要勉强吃一点，你十几天水米不沾，现在只能喝粥。”
他是王爷和地位卑微的女子生的孩子，在公主当家的王府里，地位可想而知。连他那个王爷爹都被公主骂的狗血淋头不敢针锋相对，更何况他了。
所有人都睡着了，连同两个值班的丫鬟也坐在地上靠着雕花的隔断昏沉睡去。没有一丝声响的夜让她快要窒息了。总生活在城市无处不在的噪声中的她，突然没了这些汽车喇叭，似有若无的市声……反而觉得安静得可怕。
“那年你几岁？”
两个丫鬟抬了一个精美的小炕桌来，上面全是看来非常好吃的东西。
“去吧，去吧。你也累了，脸色都不好了。”梓晴热心地说。
“你去睡吧，我没事了。”她不好意思这么折腾人，抱歉地说。
这回是梓郁无法入睡了，他默默地看着沉睡的梓晴。受了伤失去记忆的她，是这么亲切，如果一开始他就有这么一个姐姐，他的心就不会被绝望和怨恨塞满吧？
梓晴忍不住转过身来，梓郁沉着脸，双手抱胸看着摇曳的烛火发呆，魏嬷嬷一脸疲惫地靠在床栏上昏昏欲睡。
梓郁更紧地皱起了眉。
本想挣脱开的，但他竟然发现自己这么轻易地被她迷惑，她拥紧他的手臂让他想起了娘。
“这就是你，和硕格格梓晴用铁叉刺的！就是因为我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不配和你拥有相同高贵的血缘！你巴不得我死！”
看见她眼中的泪光和柔弱的表情让梓郁呆了呆。
梓郁看她生气，反而冷笑了。“也是，我管你真好心假好心，我也不能委屈了自己。”说着，走过来背对着梓晴躺下。
她实在理不清这一团乱麻！
过了好长一会儿，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离开。
本来想各睡各的平平静静地把这一晚过去。可是，从不失眠的她却再也没有睡意。也是，一睁眼就是这么个情况，还能睡的和没事人一样那得多粗的神经啊？
梓晴点了点头。
“随你，随你！看你坐着难受才给你铺的，好，算我假好心。”被他再三拒绝，她也生气了。
如果，她的伤好了，也想起了以前，她又会变成那个和她额娘一样疯狂的女人吗？
“我不会……”梓晴还想辩解一下，看见他的眼神，她有些生气，“随你便吧！”她翻身赌气躺下。
听了这么温暖的话，梓晴又有点想哭了。
梓晴呆住了，这个愤恨少年身上的伤，真是“她”刺出来的吗？
送走了大公主，魏嬷嬷忧心忡忡地走到床边，俯身摸了摸梓晴的额头。
“如果……”她换了个话题，关于父母的问题她和他说不清楚。“你自己突然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陌生的人，你不害怕吗？”
“我是魏嬷嬷，从小带你长大。就算你不记得我，也该感觉我很亲，对不对？千万别哭了，对身体不好。”
“我们以前真的那么大仇吗！”她忍不住低喊出来，“我什么都不记得！这里，你，王爷公主！一切的一切……我是不知道为什么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讨厌我！”
真是可怜，十二岁的孩子失去母亲就够痛苦的，突然来到全是敌视他的环境。可以想见，大公主对他肯定是刻薄到底了，把气全出在这个无辜的孩子身上。魏嬷嬷对她够好了吧，有意无意的对他也很冷漠。
梓晴鼻子发酸，“放心吧，我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我身体好好的，我……我也不哭了。”说是不哭，眼泪又涌进眼眶，她赶紧忍住。
“你别再折腾了！”又是那忍无可忍，百般怨恨的声音。梓郁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后，对她的任性厌恨不已地说。她就不能老实地睡在床上，放过他吗？
梓郁还是没有反应。
“对不起……”她泪水滂沱，“很疼吧？一定很疼！”
梓晴想起顺王爷和大公主，唉，他又误会了。那样的父母真是让人无法亲近吧。
“好吃。”
梓郁从外间沉着脸走进来，一声不吭地坐在离她最远的椅子里，看也没看她。
真的有时空交错这种事吗？活在2007年的那个她死了吗？这里是哪里？什么年代？她又是谁？她还能回去吗？
梓晴委屈地垂下眼，除了魏嬷嬷，所有人都对她冷声冷气的，她又没做错什么事。
梓郁僵住了，她那小小身体里传来的竟然是久违的温暖。
“格格，不吃了吗？”魏嬷嬷让丫鬟抬走桌子，自己坐在床边，没有走的意思。
梓晴吸着鼻子点了点头。
这寂静的空间里仿佛只有她。
没有霓虹的照映，也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更没有住宅区的万家灯火……除了夜色，什么都没有。她极目望去，只有层层叠叠没有灯光的屋顶。
看来，莫名其妙地来了这里，虽然让她感觉很恐怖，但具体的生活细节却让她太满意了。
没有一个人，对她的无助的心灵有安抚作用。不是勉强应付就是不得要领。
“我一走，你又该向你额娘报告了吧？”梓郁轻蔑地撇了下嘴，他上的当还少吗？
“你额娘让我在这儿守着，以防你半夜再哭，我就得马上去请太医来！”他口气不善地回答。
她轻声下了床，踮着脚从梓郁身边走过，夜风很凉，但是她仍忍不住想到院子里去看看远处。
梓晴吃了一口粥，忍不住喜笑颜开，没办法，她一吃好吃的东西就感觉很幸福，对生活要求太低。
梓郁没回话，只哼了一声。
这人和人冷漠的环境里，她感到害怕！有的人高高在上，有的人卑躬屈膝。有的人肆意侮辱别人，还有的人忍气吞声。而这些人，好象都是她的“亲人”！
“你就躺在这儿吧。”梓晴还好心地拿了一个自己的枕头放在地铺上。
她忍不住轻轻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我想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一定急死了……我是怎么来的？怎么会在这里？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吸吸鼻子，忍住泪水。她怕她一哭，又有一堆人大惊小怪。
“对不起！”她发乎真诚地用力搂住他，虽然不该是她道歉的，可是，她仍然感到内疚。一个女孩对他做了这么残忍的事，即使她这个旁观者都不忍心了。
“你也去睡吧，我不告状。”她想让他相信她。
“爸爸，妈妈？”背对着她装睡的梓郁终于冷漠地说了句话。“你是说爹和娘吗？真难为你这时候还会想起他们。”他的口气里满是嘲讽。
“饿了吗？先喝口水。”魏嬷嬷一回身，有眼力健的丫鬟青青早就端了一杯茶递在她手里。
梓晴喝掉了一碗粥，抬眼再要的时候才看见梓郁，他也就十四五岁吧，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抿着的嘴角，总好象在忍辱负重。
魏嬷嬷猛地睁大眼，回了一会神才说：“格格别为老奴操心了，您才刚好一些，我得守着。”
梓晴沉沉地睡去了。哭泣让她体力透支。还好，梓郁对她的态度有了改变，看她的眼神不再是那么深恶痛绝，光是这一点，就让她能安心地睡去。她已经交到了第一个朋友不是吗？
梓郁僵直着身体，半天又没了声音。梓晴翻了个白眼，失望地翻过身对着床里，只能自己发呆了，和他交流太难。
“你睡着了吗？”她轻声地问梓郁，没有反应。
他脸上的怨恨让她的心好疼，他太可怜了，太可怜了……比现在的她可怜一百倍。冷漠怨恨的表象下，是受了多少伤、多少折磨才被逼出来的成熟。
“我，”梓郁突然低低的说，梓晴简直有些吃惊，屏住呼吸听他说什么。“也害怕。娘也死了，爹……”他顿了顿，他那个窝囊爹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全都是看不起我的眼光……他们，那些正统的贝勒王爷，都认为我只是个杂种……”他的声音飘忽，显然已经陷入自己的回忆里去了。
这里的夜格外宁静，远远的传来报更的梆子响，那飘忽空洞的声响让世界显得更加空旷。
也无怪他会那么仇视“她”了，把他自己的心守的紧紧的，就是怕受到伤害。
梓晴坐起身，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真好喝！她差点欢呼起来。
看他皱着眉瞪自己，梓晴真的很绝望，他和她就不能正常的相处吗？先不说作为姐弟，就算是刚认识的陌生人，她那么努力的接近他，他也不该还是这么讨厌她！
梓晴轻轻地碰了碰魏嬷嬷，“你也去睡吧。”她不忍心地劝她。
“这……”魏嬷嬷实在太累了，犹豫起来。
梓晴向两个丫鬟招手，“你们拿几床厚被子来，铺到地上。”
这个华丽的王府，到处都是冷酷，再多的下人也温暖不了冰冷到几乎变成仇恨的亲情。
今夜的月色很好，她惊叹这里天空的纯净，空气里全是没有污染过的清新。
梓晴忿忿不平地瞪着他的背影，真是难搞的小孩！他该不会和“她”有很大仇吧？应该不会啊，他们毕竟是姐弟。但想起大公主指着他鼻子骂的样子，她不那么肯定了。
梓郁也激动起来，猛地拉开袍褂，露出前胸上两个深深的伤口。那伤口太恐怖了，当时一定深入胸腔危及生命吧。
他从来没有在“梓晴”眼里看过这种让人心怜的脆弱。他知道她本来是很美很美的，但因为她对他的欺辱，她嚣张到不可理喻的恣意妄为，他从来没有觉得她美。
“你不去睡觉啊？”梓晴特意用热络的语气对他说。虽然还不太了解，他应该就是大公主口里那个王爷的私生子，年纪轻轻的生活在这么复杂的家庭里也难为他了。
“十二。”
此刻，月光下默默流泪，一脸无所适从的无助，让他想起刚刚来王府的自己，也让她美得令人无端怜惜。
丫鬟非常麻利地在她床下铺好了地铺。
怎么会？怎么可能？
看他高挑的身躯半躺在冷硬的红木椅子里，梓晴又不忍心生他的气了，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这要在她的年代估计才读高中。
“好吃就多吃！”见她吃的那么香，魏嬷嬷也高兴起来，满脸都是笑容。
“还好，没有发烧。格格，我知道，您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有点害怕。但别哭了，这么漂亮的眼睛哭肿了多可惜。”
梓晴呆呆地还想听他说，他却又不吭气了，想是忍住了。以他们这种情况，他能对她说出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吧。梓晴同情地看着他。
“格格……”看见格格这么关心自己，魏嬷嬷也红了眼眶。“老奴就在隔壁的房间。您有事就让小丫头去叫醒奴才吧。”她指了指站在与外间隔断处的丫鬟。
“你真不走啊？”她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