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赌酒大会初相识
“别动!”柳青山忽然出声。
她那清亮的眸子里好似缀着细碎的星子,在睁眼的瞬间,竟让陆容非呼吸一滞。
“嗯,那个……”回过神,陆容非赶紧转移话题,“那我们正好一起。对了,你们走路时小心些,别磕到绊到了。”
只是,这又关她什么事呢?
柳青山没回答,倒是云想想满脸真诚道:“当然是帮你家酒坊洗清冤屈,虽然你这人不怎么样,但我觉得你不会糟蹋酒。”
“不小也不关咱们的事啊……”云想想小声嘀咕。
“此案事关我前途,我怎么会开玩笑呢?”柳青山正色回应,“往常偷盗案件我倒破过不少,但那都是小打小闹,跟命案比不得。如果我此番能帮助弄泉县解了这罂粟酒案,必能升官加薪!想想……”
“不好了!不好了!”伙计大喊,“咱们家的酒坊让一群官差给围起来了!”
陆容非自然不愿,暂不说他教训隔壁钱庄少爷并没有错,毕竟是对方欺负酒楼卖唱姑娘在先,言语挑衅在后,挨了打,那家伙也只能自认技不如人。另一方面,他陆容非自小就无心商场,生意场上的故作姿态、阿谀奉承并不适合他这洒脱自由的性子。
“那玩意儿不好弄,又贵。虽然掺进食物里尝着香,但多了可是会上瘾、死人的,谁家没事种这个啊。”陆容非不以为意,“至少我所知道的,没有。”
“小点儿声!小点儿声!”那男子压低嗓子,顿了顿又接道,“看脚下。”
这一来二去,等云想想用完晚膳,已过戌时了,不过这个时间去醍醐酒坊,刚好。
“嘘!想想,你小点儿声!”柳青山神色焦急,“我们这是为了破命案,又不是偷东西,没什么好心虚的。”
“青山哥哥,别看了,咱们送完酒曲就回去吧。”拽了拽柳青山的袖子,云想想道。
不同于前一种在酿酒原料上取巧的酒,这次的酒更注重味道,但因发酵过程非同一般,因而容易误导旁人,辨错酿酒原料。
罂粟这东西在平民百姓间流传不多,但对于达官贵人而言,却并不陌生。
陆风瑶淡然地瞟了一眼台下,手法娴熟地打开酒塞,点头示意家丁捧着酒坛绕场一周。
“喀喀。”柳青山的咳嗽声打断了何少爷的话。
“陆姑娘,这可是混有晨露的杏花村酒?”有年轻的酒庄少爷禁不住说出答案,灼|热的目光却落在陆风瑶身上。
“咦?你这是关心我们吗?”云想想打趣。
老鬼是个很懂分寸的酒客,他知道该怎么喝,以及该喝多少,常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愿做酒中仙,不做酒下鬼”。因此,这次他饮酒过度,导致酒精中毒而亡,邻里四舍都很是惊奇。
“哎哎哎,你别不是醉了吧。”看到云想想脚步发软,一直偷偷关注她的陆容非,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
“姑娘确定?”陆管家笑眯眯地问。
“噗——”陆容非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这小丫头,怎么跟个酒鬼似的。”
陆容非虽不喜柳青山,但对他这话也表示一定认可,但云想想却不认同。
他原本还想着借此机会好好羞辱一番这个不知从哪里跑来,驳他脸面的乡下丫头呢!
定好晚上潜入酒坊的时间和计划,柳青山便陪着云想想去送了酒曲。巧的是,他们送酒曲的人家,正是赌酒大会上的酒庄少爷他家。
云想想拗不过何少爷,只能应承下来。
陆容非一把推开她的头:“你怎么什么都瞎闻啊,万一这东西有毒怎么办?”
柳青山见状微微向前挺了挺胸膛,想要护在云想想面前,但被云想想拉住了。
小丫鬟摔倒在地,药碗也碎了,云想想幸得柳青山扶住。
“美人酒不敢当,就是普通的酒。”云想想有些不好意思。
“怪不得他能说出‘愿做酒中仙,不做酒下鬼’的话呢,只是,难道真没有一个姑娘愿意跟着他吗?”听了陆容非的话,云想想好奇道。
那玩意儿不便宜,献礼之人说是来自西域,其最奇特的地方便是能在夜间发光。
“是谁!何人在这里装神弄鬼?”云想想再次喝问。
或许是为了应景,今晚的云层较厚,待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下点点光亮,借着这点光亮,云想想总算看清自己脚下躺了个人,而且这人还不陌生。
弄泉县是距京师最近的一座小县区,别瞧它只是区区一座小县区,名头可响着呢!在这县上,有一间远近闻名的酒坊,名叫“醍醐酒坊”。这醍醐酒坊酿出来的酒有着“京师绝香”之称,除了当年司酒坊的圣手云轩,再无人酿得出能比得过醍醐酒坊的酒。
“那是陆家小姐吧,长得俏丽不说,小小年纪就在商场上扬了名,着实厉害啊!”
“此轮,陆少爷胜!”陆管家大声宣布出正确答案,云想想顿时瞪大了眼。
富家子弟多纨绔,这些看上去仪表堂堂的公子哥,大多数空有其表,也就苏州府的青竹酒庄少当家向志远勉强算是一个对手。
人群顿时涌动起来,纷纷往台前靠近。云想想遭人一推,险些摔倒,多亏柳青山及时扶住她。
话音一落,便有家丁捧着一坛百家酒走了上来。
“破案?”陆容非嗤笑一声,“你这是想找我陆家有罪的证据,还是帮我家酒坊洗清冤屈?”
离开酒坊,三人打着灯笼一路前行。途中柳青山问了陆容非一些基本问题,但也都是官差们问过的。比如:这县上有谁家种了罂粟。
“这八房的人,主子上不了台面,底下的人也没规矩。”继续前行,何少爷嘟囔着。
果然是场面很大,稠人广众,云想想禁不住暗想。
因是案发地点,老鬼家也被贴了封条,三人照例翻墙而入。这次先进去的是陆容非,然后是云想想,最后是柳青山。
在云想想将陆容非与陆风瑶作对比时,陆容非气得手指直哆嗦,陆风瑶则掩面一笑,想来自家这哥哥以往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倒是遇上对头了。
如今,这个酒庄少爷识得不错,陆家少当家识得更不错,只不过……他们在云想想面前,不过班门弄斧而已。
因为罂粟酒一案,醍醐酒坊能出入的门窗都被贴了封条,此时四下无人,云想想跟着柳青山绕到后门,打算翻墙而入。
若找不到证据的话,柳青山就破不了案,陆容非也洗脱不掉陆家的冤屈。
听到“狗鼻子”,云想想瞪了陆容非一眼,但还是好奇追问:“让你误会?误会什么?”
“这也就是说,老鬼……也就是死者,是因为喝了掺有罂粟壳的酒,导致上瘾,然后饮酒过度,最后酒精中毒而亡?”听完旁人的解释,云想想总结道。
“想想,想想。”柳青山拉住云想想的手,道,“我也是为了让你和莲姨有更好的生活,你想呀,我一个小小捕快,要多少年才能攒够银子来娶你呀?”
云想想驻足,盯着年轻捕快,头一歪,问:“青山哥哥,你是不是又想对那个什么知县大人行贿!你这样是不好的!”
陆家赌酒大会远近闻名,每年都能吸引不少人。这群人里,只有少部分人是真正的爱酒之人,另一部分不过是垂涎那笔丰厚的奖金。
“没有这个意思,那么本少爷与家妹就算不上串通了。既然没有串通,我凭自己本事闻酒得出的答案,为何作不得数?”陆容非面上带笑,语气却咄咄逼人。
“破案。”柳青山主动交代。
旁人的称赞或许不算什么,但柳青山说的这么一句,云想想便娇羞地红了脸,嘴上说着“哪里”的谦虚话。
“怎么了,想想?”柳青山追问。
“怎么会?”她面露惊讶。
柳青山皱着眉,慢慢朝他靠近,然后——俯身捡起一个东西。
“我这只是猜测。”云想想回答。
柳青山盯着酒坊内肃穆的场景,似是没听到云想想的话,两眼放光:“醍醐酒坊以罂粟酿酒,害死一条人命,这案子可不小啊。”
“你还是太年轻。”陆容非一副过来人的语气,“为了权势地位,这儿女情长又算什么。”说着,他走到屋内简陋的书桌旁,拿起上面一本诗集,随意翻到某篇念了起来。
“嗯……”陆容非沉声道,“这像罂粟花的花瓣。”
不过这事儿也跟他没关系,反正那个乡下野丫头又不是他的谁。这真要是他陆少爷的女人,他才不会舍得带人四处奔波……不对!不对!他才不会看上这么个野丫头!
此时,台上忽然鸣起一阵锣声,“铛——”的一声,沸沸扬扬的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按照柳青山先前的话,云想想总有种在给自己赢聘礼的感觉……
说是第三“坛”,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家丁是以托盘端着六个酒杯上来的。
于是,这个在外人眼中没出息的少当家,果然很没出息地应允了陆风瑶。
“猪八戒戴花。”陆少当家低声说了句,然后阔步走上前对陆管家道,“人呢?人呢?第二壶酒怎么还不端上来?可别让某些乡下人以为咱们这赌酒大会如此简单。”
何少爷脸上表情一僵,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住了嘴,而后又嬉笑着岔开话题,将二人送出门。
不知为何,陆容非有些见不得云想想这模样。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私入酒坊?”云想想一不留神惊呼道,柳青山赶紧捂住她的嘴。
云想想见柳青山服软,于是不再生气了,她提溜着手上系着麻绳的酒曲,退了一步,道:“既然青山哥哥那么想参加赌酒大会,那么想想便陪青山哥哥去一趟吧。不过青山哥哥要同想想约定,赴这一场赌酒大会,只为初心,不论输赢!”
陆容非哈哈一笑,望着台上的陆风瑶,道:“妹妹,看来我这个少当家当得还不是那么失败嘛,竟然有人会认为我懂得闻酒。啧,但我陆容非无所事事、偏爱喝酒的性格方圆百里谁不晓得啊,如果韩兄说我的答案不算数,那是不是在怀疑在下作弊呢?妹妹啊,有人说你我串通呢,这可如何是好?”陆容非打开折扇,微微挡住半边脸,委屈地看向那酒庄少爷。
今年的第三关,比以往都复杂。因为酒杯里的酒本身就是百家酒,此刻经家丁之手一调,再辨其味,可谓是难上加难。
知道对方是为自己好,云想想揉着额头没反驳,只道:“我就是觉得这味道有点儿熟悉,好像在哪里闻过……”
一句话,四周的空气都凝重了几分。柳青山连忙握着云想想的肩膀道:“想想,你赶紧回忆下你到底是在哪儿闻到过类似的味道!”
“你闻过?”陆容非吃惊。
“那照这么说,这有可能是一桩情杀案?”柳青山分析道,“姑娘为钱嫁人,死者被负,找上门,然后姑娘就——”柳青山比画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话又说回那醍醐酒坊。
“刚才听那位公子说,您是陆少当家是吧?”云想想笑里藏刀,“您这无所事事的纨绔少爷,连这大赛也是自己妹妹主持的,但这规矩您该是懂的呀。”
跟她聊天的大妈点点头,又摇摇头感叹:“想不到啊,这醍醐酒坊竟用这等龌龊手段赚钱,真是没良心。”
“这是赌酒,亦是辨酒,可不是什么看谁先举手的三岁小孩儿游戏。”最后半句话说完,云想想笑眯眯地看着陆容非,陆容非这下连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陆公子的答案当然能算数,但小女子这里有更好的答案,陆家姐姐,小女子还可以答题吗?”云想想娇俏清脆的声音打破尴尬的局面,她嘴角露出成竹在胸的微笑。
“虽是猜测,但也不无道理。”柳青山想了想,表示赞同,“走,我们沿着死者回家的路,一路查过去,说不定真能查到些什么。”
醍醐酒坊每年都会在弄泉县举行赌酒大会,聚各方识酒、爱酒之人品酒,优胜者能获得醍醐酒坊陆家的一大笔奖金!
眼神暗示柳青山稍安勿躁,云想想轻飘飘地看了眼陆容非,把视线移至陆风瑶身上:“好不好可不是你说了算,只要答案是对的便可。”
云想想白日里被官差拦在酒坊外,闻得不真切,现在进到酒坊才闻到这香醇迷人的酒香,整个人顿时飘飘然起来。
“这是什么?”借着油灯的光,三个人凑在一起,仔细辨别柳青山手中的东西。
“青山哥哥,那醍醐酒坊有那么厉害吗?每次来弄泉县,你都要同我讲这些,我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弄泉县的街上,走着一个身穿白蓝色布衣的少女,她双手捂着耳朵,脸上神情微微不悦。
云想想被柳青山的话逗笑了:“你怎么知道一辈子也见不着?兴岩镇离弄泉县也不远……”
陆容非被这一喝,整个人顿时僵住,声音有些发抖:“怎么了?”
而云想想也在他明白过来的眼神里,慢悠悠道:“这酒是以沉香木木桶为容器,而非瓷器。木桶所酿之酒,其香味更加浓郁持久,口感也更加浑厚。所以,这酒里还有沉香味。”
即使她衣着粗简,依旧掩盖不住绝好的容貌和眼睛里跳动的灵气。
看到他的表情,柳青山忙问:“难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花的花瓣?”
“谁?”云想想低声喝斥。
看着柳青山再次走上前,云想想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陆容非翻了个白眼,心中暗自嘀咕:人家把案子看得比你重,你还傻乎乎地跟着呢。
被“顺了毛”的何少爷,神清气爽,挥挥手让小丫鬟收拾好赶紧走,别碍眼。小丫鬟谢过主子,又朝云想想感激地欠了欠身,便蹲下身收拾起碎碗。
不过这还不算什么,更令人惊奇的是,仵作在检查老鬼尸体时,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老鬼口中有罂粟壳碎片。
只不过云家包括云轩在内因一场灭顶之灾,一夜间倾覆,现已鲜少有人提起。偶尔有人追忆时,也只剩下感叹和惋惜。
“呃……那另一半?”自信的酒庄少爷轻轻咬牙,却再也说不上另一半答案。
“怎么?你该不会是为了那小白脸来赢奖金的吧?”注意到云想想的视线,陆容非略带嘲讽地问。
她暗暗握拳,心中不断祈祷。只是这回,上天没有再眷顾她了。
“看来对方很小心,半点痕迹都没留。”坐在酒坊内的长椅上,柳青山失落道,陆容非脸色也不好。
只是后面这一小截路,除了道别,云想想再没开过口。
陆容非拒绝了陆风瑶,风瑶却又以为他代劳商家每月总结为条件,让哥哥去参加赌酒大会。
“酸甜适口的青梅酒兑上甘香醇厚的花雕酒,再佐以幽香的桂花,最后埋在高温的土壤里加速发酵。以这种方式发酵而成的酒,口感会比正常发酵的酒更烈,可又因为原料里有青梅和桂花,所以完美融合掉这股凶猛的冲劲。这酒,可以说是真正做到了先苦后甜,回味无穷。”
想起入院时看见的景色,陆容非赞同地点点头:“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
百家酒兑百家酒,这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他如此生活了十九年,早就洒脱自由惯了,老爹也早已习惯,怎么可能此时因为他生病?
那个被称为青山哥哥的是一个年轻捕快,他跟她是青梅竹马。他小跑两步追上少女,眼睛放光一般道:“你不晓得,我要是能拿到那笔奖金,那我离当捕头的日子就不远啦!”
酒庄少爷道:“陆兄你说得有理,但你是陆家之人,你说的答案,不作数。”
云想想撇撇嘴不想理他,拽着柳青山的袖子道:“青山哥哥,我们快些查看吧。”
“啊?青山哥哥……你……你没开玩笑吧?”
陆容非得意一笑,指着先前端酒的家丁道:“你这鼻子倒是灵,就是观察能力太弱。那药酒不在杯里,而在家丁身上。”
云想想与柳青山穿过拥挤的人群,站在了赌酒台下。
是挺没良心,云想想对此表示赞同,但当她看到眉头紧皱的陆容非时,又觉得醍醐酒坊不会做出这种事……至少,如果陆容非还是陆家少当家的话,就决不会允许自家酒坊这么做。
这美人酒的名号是兴岩镇的镇民取的,只因为酿酒的是她和母亲两个女人,要是换个男子,估计得叫壮士酒或者大汉酒了。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陆容非。
云想想皱眉苦思,问道:“那罂粟是什么味儿的?”
此时,人群中忽然有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除了晨露,这另一半嘛,是黄昏时留有余热的清泉,雨后冒尖的茶叶。晨露、清泉、茶叶、杏花,一样也少不得。”
顺着陆容非所指望去,云想想果然看见家丁露出的脚踝一片红肿。她咬咬唇,无话可说,侧头望向柳青山时,见对方一脸失落。
酒庄少爷连连摆手,急忙解释道:“陆姑娘,在下,在下没有这个意思!”
云想想再三确认,点点头。
这个条件对于陆容非来说,太诱人了。他早就烦透了每月花上美好的一天时间去听那些老头挨个唠叨,现在妹妹愿意帮自己接过这个大麻烦,他自然愿意顺水推舟。
只是在三人说笑着往大门走去,途经一月亮门时,一个端着药碗的小丫鬟险些将云想想撞了个四仰八叉。
“行,那我祝您‘一鸣惊人’。”陆容非稍稍朝云想想凑近,皮笑肉不笑道。
陆容非此话一出,空气中似有火花闪烁,饶是云想想想后悔,也已经来不及。
看着柳青山与陆容非耷拉着脑袋,云想想咬了咬唇,问:“虽然死者是从醍醐酒坊买的酒,但其实也不一定要在酒坊内下手吧?”
醍醐酒坊,远近闻名,还是有它的道理的。
陆风瑶微微一笑:“公子只说对了一半。”
云想想大胆的话令原本热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直到陆风瑶拍手称赞,围观人群才发出惊叹声,陆容非脸上的戏谑也少了不少。
云想想双眼弯弯,懒得再回答。
跟何少爷简单聊了几句,对方硬是要留下云想想和柳青山用晚膳,云想想在赌酒大会上让那陆家少爷出了不少洋相,他可得好好谢谢她。
而现在,他也被云想想惊艳了一把。
那酒庄少爷宛如见到救星,侧过身子忙道:“姑娘快说,你有什么更好的答案?”
“可以。”陆风瑶道。
“你说的这些都没错。”云想想说道,“但酿酒酿酒,除了酿酒的原料,容器也是不容忽视的。”
“想想,你真厉害。”另一边,柳青山喜溢眉梢。
酒庄少爷至此长舒一口气,掌声尤为响亮,站在他身边的陆容非扫了他一眼,他手上动作一顿,将手背到身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陆少当家这才移开目光。
“容器?”谈及正事,陆容非眉头微皱,短暂思考后,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朝云想想望去。
两个大男人对视一眼,难得达成共识:“去!”
那人看着吊儿郎当,但其实行事很有分寸,而这何少爷虽然因酒对他们以礼相待,可骨子里还是瞧不起女人的……罢了罢了,她想这么多干吗呢?反正青山哥哥不是这种人就行了。
“想想,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柳青山凑到云想想耳边小声安慰,“他一个大男人,还是陆家少当家,比不过你心生难堪罢了,等奖金到手,咱们就回去过好日子,离这人远远的,保证一辈子都见不着。”
好啊,这乡下野丫头诋毁他就算了,竟然还讽刺他是三岁小孩儿!可偏偏……可偏偏他还挺欣赏她的!
合起扇子,陆容非一下一下轻敲手心,走到云想想面前,扬着下巴道:“你说你有更好的答案,要是说出来后我觉得不好怎么办?”
不过云想想对此倒没什么感觉,只是听到这是最后一关了,她的眼神总忍不住往柳青山身上瞟。
云想想晓得,在陆家赌酒大会上拔得头筹,是柳青山一直以来的梦想,她如何能不支持?
听到这话,柳青山和陆容非同时朝云想想望去,陆容非更是恍然道:“你的意思是酒是我家的酒,但凶手可以在老鬼买回去后再往酒里投入罂粟?”
真是登徒子!云想想心中气得慌,但几次交手下来也明白自己说不过这人。她咬咬牙,别过头望向陆管家,只盼快些比完赛,拿下奖金好离开。
看着眼前黑灯瞎火的屋子,云想想有些害怕,轻声问:“我们……进去吗?”
陆容非摇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做那等龌龊事,不过我倒是在书上见过罂粟花长什么样。”
“哈哈哈。”陆容非忽然大笑,他走到陆管家身边,摇着扇子道,“我的答案跟她一样,但去掉最后一味‘药酒’。”
“这里有以荷花蕊、莲子调味的清爽款玉米酒,有以炒大麦、荞麦调味的猛烈款高粱酒,还有以苹果、甘蔗调味的香甜款糯米酒……”停顿片刻,云想想又皱眉接道,“还有药酒。”
陆风瑶则忍着笑,配合地点点头。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人,陆容非抖净身上的泥土,揉着胸口问:“你们是来干吗的?”
闻言,云想想低落的情绪瞬间一扫而光,瞪圆了眼就要反骂回去,恰在这时,一位年轻伙计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等到第二坛酒端上来,陆容非细细分辨后,刚张嘴说了个“青梅花雕”,云想想便快速打断他。
“这是自然。”陆容非脸上情绪变化万千,最后还是笑着回答,“姑娘这比狗还灵的鼻子,在下甚是佩服,只是你既然有答案,就早些说才好,免得让我误会。”
“乡下人!”云想想狠狠瞪了陆容非一眼,但比起嘴皮上的功夫,她更乐意用实力说话。
陆容非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云想想还来不及摆手打断,他便折扇一开,抛去个媚眼,潇洒说道:“误会你非得跟在我屁股后面跑啊。”
柳青山望着云想想,眼里柔情万千,云想想忆起自己在赌酒大会上的失误,最终点头应了下来,问:“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听旁人所言,这老鬼虽是个酒鬼,但年轻时读过一些书,后来也靠着给人写书信赚些铜板。按理说,这读过书识得字的人,不会没有姑娘中意,只是这老鬼把钱全投进酒坛里了,没留下半个子儿,为了以后的生活着想,姑娘们也就不敢嫁于他。
柳青山见她露出如受气小媳妇儿的模样,忍不住宠溺地揉揉她头发,道:“好了,我听你的,踏踏实实做好本职工作便是,不气了好不好?想想。”
“我倒觉得是真的。”云想想认真道。
酒之风味,有的甘洌适口,有的入口绵甜,还有的香气艳郁。不识其味者,避让三尺,知其情趣者,爱不忍释。但俗话说得好,小酌怡情,大酌伤身。
“你这小丫鬟!怎么走路的?”何少爷不快,下一句就是惩治这小丫鬟。
云想想连忙求情:“何少爷,是我听你说话听着迷了,不怪她。”一句话,既帮了小丫鬟,又捧了何少爷。
一路探查一路聊,三人直到走到老鬼家都没发现什么线索。
事关重大,云想想也不敢马虎,仔细思索着。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油灯灯芯烧得噼啪作响的声音。
“我没事。”云想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就是这酒太香了,一下失了神……”
“我倒觉得,老鬼和那姑娘之间是有感情的,并且感情不浅。老鬼一定是个温柔的人,否则,他被背叛后,为何还费尽心思打理那些花花草草?”
“弄泉赌酒大会,最后一辨,开始——”随着一声锣响,云想想回过神,脸上满是自信。
莫非是那老鬼的鬼魂回来了……
云想想轻咳一声,慌忙尴尬地移开脚,柳青山也等陆容非起身后才跳下来。
别误会!他只是欣赏她对酒的天赋,以及那个比狗还灵的鼻子。
几日前,妹妹气冲冲地找到他,硬说爹最近身子不舒服是被他给气的,要他在赌酒大会上好好表现一番让爹高兴高兴。
柳青山一顿,反应过来时禁不住抱紧云想想,道:“好,好!我听想想的!谢谢你,想想。”
那股酒香飘散在赌酒台上,香味由清淡转为浓烈,香醇怡人。
云想想思索片刻,点点头,心里仍有些不安,但为了青山哥哥,她没再说什么。
“想想,别怕,我马上就来!”柳青山出声安慰,随即后退两步,三两下攀上了墙顶。
众人循声而去,见是那个摇着折扇的陆家少爷。
一时间,各种议论不绝于耳,隐匿在人群中的陆容非冷眼扫过眼前七嘴八舌的人们,轻蔑一笑,展开手中的折扇轻摇起来:“无知小儿,你们懂什么!”
云想想的目光缓缓移向陆容非,嘴角的笑意更深。陆容非阴沉着脸,直直盯着她,心里暗道:哪里来的野丫头?居然坏本少爷好事……
云想想这话让陆容非一时哑了口。他望着她的眼,想起小时候在祖母生辰上见过的一种名为“萤石”的东西。
“这是我家酒坊,我没问你,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陆容非一张俊脸紧紧皱在一起,“还有,你、你赶紧从我身上移开,我这五脏六腑都要被你踩出来了!”
“对了!”云想想瞪大眼,“我想起来了!是在何少爷那儿,那个端着药碗的小丫鬟!”
她自小对酒就特别敏感,小时候经常跟柳青山等一众小伙伴闻香猜酒闹着玩,哪一次小伙伴们不是乖乖认输?她还曾因这个天赋被隔壁小花赐名小酒怪,说她小小年纪就嗜酒,长大了是祸害,气得想想跟她打了一架。
当时陆容非还小,对奇珍异宝没有半点兴趣,但饶是如此,他亦被那萤石惊艳了一把。
“原来兴岩镇赫赫有名的美人酒,就是你们家的啊!”让店里伙计细心收好酒曲,酒庄何姓少爷看向云想想时,眼中热情洋溢。
“这妹妹是厉害,可陆家那个纨绔少爷今年还是没出席啊,兄妹二人看起来真不像一个爹生的。”
两人的悄悄话陆容非当然听不见,但光看那腻歪的模样,他就直起鸡皮疙瘩。幸好第三坛酒及时搬上来了,让他的双眼得以清净。
柳青山想了想,拉着云想想退出了人群。云想想看着柳青山与自己的手相握之处,又羞又喜。
云想想指了指院子的方向,答:“一个粗犷的大男人,无缘无故怎么会在院子里种花呀?”
“传闻是有一个。”陆容非一边四处翻找,一边回答,“只是听说那姑娘为钱嫁了人,再加上从没有人见过那姑娘的样貌,大家都以为是老鬼说的醉话。”
酒庄少爷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抬起目光向陆风瑶求救,但陆风瑶并未理会他。
赌酒大会上是她太自负了,所以输了比赛,要不然,青山哥哥也没必要为了升官多挣钱而扯进这桩命案里。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不太确定,因为前三种酒用料都极其讲究,这最后一味药酒实在太过跳脱,不合常理。可思及眼下是赌酒大会,这怪异的搭配也不是不可能……
但就在柳青山要跳进院内时,一个略微耳熟的男声传来:“别别别!别跳!”
陆容非一个甩手把折扇收起来,一边把玩一边观察着四周情况,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云想想不会武功,柳青山便让她踩在自己肩上,抬着她先翻进去,可谁知云想想刚落地,院内就响起一声闷哼。
俯仰之间,时光已过去十六载,昔日种种已被尘封在岁月的尘埃里,若无人问津,它便永不被提起。
陆容非面色一沉:“谁关心你们,我是担心你们绊倒我家的酒!”
只见那台上走来一位年约四十的儒雅管家,身边跟着一个约莫十八岁的姑娘。那管家样貌平平,姑娘却生得十分好看,她寄着一袭鹅黄裙衫,身披水绿色轻纱披帛,头上梳着朝云近香髻,别了支镶花蝴蝶簪。瞧她模样,更是水灵娇媚,眼波流转,藏着一股机敏劲儿。这等美人,怕是在弄泉县找不出第二个了。
就在陆容非胡思乱想之际,柳青山和云想想已经搜查了一圈,不过白日官府的人都没查出什么,他们自然也一无所获。
柳青山原本走在最前方,听到陆容非的声音这才快步行至云想想身旁,从陆容非手里接过人,问:“想想,你还好吧?”
这下陆容非哑口无言了,他这跟特意凑上脸去挨了人一巴掌有什么区别?
“这回可是我先说的。”在云想想大气都不喘的情况下说完一长段话后,陆容非终于找到他那可怜的存在感了。
台下议论纷纷的为寻常百姓,他们不懂酒。而那些胸有成竹的酒庄少爷,却似胜券在握。
陆容非咽咽口水没回答,柳青山下意识想摸摸腰间的刀,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带。
走到无人处,柳青山松开云想想道:“我们在这弄泉县人生地不熟,现在贸然去说是来帮忙的,哪怕他们知道我是兴岩镇的捕快,可能也不会理会,不如等到晚上,我们悄悄进入酒坊查探。”
只是她话还未说完,柳青山便激动地抓着她道:“想想,我想留下来帮忙破掉此案。”
“哎哎哎,你这不跟我刚才说的一样嘛!”听了前半段话,陆容非连连出声打断。
见到此出闹剧,云想想忍不住笑了笑。
“姑娘说对了两关,这是第三关,只要这关再答对,便可获得此次赌酒大会的奖金。”陆管家对云想想道。他话音刚落下,端酒的家丁便随意选取了几杯酒掺和在一起。
云想想没站稳并不是因为被小丫鬟撞到,而是她一早就闻到小丫鬟端的那碗汤药味道有些古怪,所以分了心神。
陆容非停下翻找的动作,回头看着她道:“为何?”
陆容非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人潮,果然同他事先调查的结果一样,来参赛的大多数是酒庄的年轻一代接班人,大家都想着在大会上一举成名,顺便帮自家酒庄做个宣传。
“欢迎各位前来参与今年的弄泉赌酒大会,老朽在这表示感谢。”陆管家走到台中,双手作揖,彬彬有礼道,“接下来,我们将按照惯例先从混合的百家酒中进行闻香抢答酒名,优先答出三题者可以上台领取奖金。闻者有份,大家都可以踊跃抢答。下面请出第一坛百家酒。”
“这好像是花瓣?”云想想道,而后又凑近闻了闻。
“人家又没有非要你拿银子娶我!”云想想脚一蹬,别过头去,小脸气得红鼓鼓的。
“装神弄鬼。”云想想小声嘟囔一句,随即上前细细辨别家丁递来的酒。
云想想话被打断也不气,笑着侧头望向他。
不过这次她在答辨前先看了陆容非一眼,出乎意料的是,陆容非竟对她比画了个“请”的手势。
别说,还挺符合情境。
这话牵扯到何家家事,云想想和柳青山没搭茬,何少爷却接着道:“也不知道我爹看上那八房的什么,一个戏子而已。要说她那活儿好吧,也不像,受点风寒这都咳了大半个月也不见好,身子骨肯定也不行,这怎么能尽兴……”
其实不止是管家,事情发展至此,原来想来凑热闹的人都变成了看热闹的,而今年的赌酒大会,似乎也变成了陆容非和云想想的两人擂台赛。至于一小部分心怀遗憾的人,在看到第三道测试题的时候,则彻底死了心。
陆容非那人,虽然嘴巴贱,但爱酒之心却不假,所以他一定不会容忍这种糟蹋酒的手段。
“陆家少爷?你怎么在这儿?”她吃惊道。
柳青山嗯了一声,点点头,转身就往里面走去。
她闭上眼,再次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酒香,睁开眼语气悠然道:“这酒里有晨露,有黄昏时留有余热的清泉,有雨后冒尖的茶叶,还有杏花……”
云想想咽了咽口水,借着微弱的月光,一边努力辨别院中景色,一边后背紧贴着墙回道:“青山哥哥,我好像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