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白云相送出山来,满眼红尘拨不开
小夜边走边呼喊道:“有人吗,诸位大师,你们在哪儿?”可仍是无人应声。
真禅赞同道:“十有八九,寺里的和尚都被藏进了马车里带走,不然总该有人看到他们离开普济寺才对。”
小夜也感奇怪,说道:“会不会有什么事,寺里的师父们都出门去了?”
两人离开厨房往东走,就见真菜和尚正在一间空无一人的禅房里探察。
他飘落院内将门打开,众人走进寺里,真菜和尚提嗓子问道:“有人吗?”
杨恒扭头望向小夜问道:“你能不能试试寺里的食物和清水是否被人投毒?”
等真菜和尚等人走远,杨恒施施然走回到买糖葫芦的摊贩前,说道:“大叔,我要买糖葫芦。”
杨恒抗议道:“师兄,我这一路上最老实不过,你可别乱告恶状。”
奈何他这大师兄的威信江河日下,门外的四个人恍若未闻,渐渐去远。
杨恒眼疾手快一把捂住真荤和尚的嘴巴,接茬道:“听说普济寺的方丈静衡大师是位有德高僧,我们正要前去寺里挂单。”
寺院里寂静无声,众人疑惑更甚。真菜和尚年纪最长,却殊缺见事应变之才,一下子呆在了那儿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真菜和尚忙把这两人往外拽,说道:“算了算了,我们还是走吧。”
小夜惊魂未定,问道:“那这里的人都到哪儿去了,为什么连灶上的菜烧了一半都放下不管?”
真菜和尚一拍光溜溜的脑门道:“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真菜和尚猝不及防,直吓得圆脸煞白,魂不附体,丢了手中戒棍蹿向房外,口中惊慌失措地叫嚷道:“鬼啊——”
杨恒道:“咱们分头去找,各自小心,我隐约觉得普济寺定是出事了。”
杨恒一拍巴掌道:“妥了,三票对一票,另有一票弃权,咱们进城去转转!”
杨恒没理他,说道:“咱们分头,到普济寺附近的农舍里找人打听情况。”
杨恒说道:“可能是突然发生了什么要紧事,令寺里的和尚不得不立即离开。”
五人分开,杨恒和小夜一组往左搜;真菜、真荤、真禅三个和尚一组朝右寻。
真菜和尚起身谢道:“阿弥陀佛,不知贵东家高姓大名?今晚小僧要为他念经祷祝,也好略微答谢这番盛情。”
众人下了峨眉山,由真菜和尚统管着,热热闹闹的往遂阳方向行去。
半夜里,客房的屋门忽然无声无息打开,从门外闪入一条黑影,先是从袖衣里取出块紫色的帕子,在杨恒和真禅的鼻子底下轻轻一抖,然后口中念念有词,一面低诵起一串古怪的咒语,一面点燃张符纸,碧绿的火焰“嗤嗤”轻响照在了真禅和尚的脸上。
真菜和尚见普济寺众僧离奇失踪,心里直打鼓,生怕杨恒等人进了遂阳城里再遇上麻烦,急忙叫道:“我是大师兄,你们都得听我的!”
小夜颔首道:“爷爷教过我。”拿出几枚金针在众人的陪同下,又回到厨房里。
于总管抬头看天道:“天快黑了,城外的路既不好走也不安全。不如今晚先在镖局借宿一宿,明日一早再前往普济寺挂单。”
于总管笑着道:“小师父别客气,敝东家要是看见有出家人前来,定然十分高兴。”
小贩道:“好吧,你自个儿挑,要哪串?”伸手来取钱。
杨恒笑道:“刚才我说少数服从多数,你也没反对啊。这样吧,愿意留下的留下,愿意进城的跟我走。”说着,他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就往外走去。
杨恒将自己在厨房看到的情景说了,真荤也道:“大殿里整整齐齐放着经书和木鱼,像是正在做早课,可人却不见了。”
真荤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闲得慌的主儿,闻言立马道:“我同意进城去。”
“普济寺,”真荤和尚脱口问道:“那你有没有听说——”
杨恒抬手道:“我就要那串。”一不小心,铜钱叮当脆响掉在了地上。
杨恒皱眉道:“我们只是几个小和尚,你不觉得他有些热心过头么?为何他对咱们的来历身分毫不过问,只一个劲儿往镖局里引?瞧这镖局的情形,也并不富裕,咱们在前院见到的镖师、趟子手扳手指头数也数得过来,偏还如此慷慨大方?”
五个人顺着人流走马观花,这边瞅瞅那边问问,均都兴奋不已。真菜和尚原本是最反对离寺进城的一个,可现在也恨不得能在脑门上多挖两个窟窿安上眼珠子,好痛痛快快的打量个够。
真菜和尚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感慨万千道:“世态炎凉啊,总算遇见了位大善人。”
杨恒甩手飞出九绝梭,“啪”地将瓦罐打飞,喝道:“别动!”
他追上真菜和尚等人,将偷来的糖葫芦分了,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将自己捉弄小贩的经过说了。
用过素斋,于总管安排仆人将他们引到客房歇息。杨恒和真禅和尚住在一屋,洗漱过后没说几句话各自上床入睡,那位马如龙马局主依旧没有露面。
真菜和尚不以为然道:“真源师弟,你这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听于施主说么,这家镖局的东主是位一心向佛的大善人。”
小夜想了想,低声道:“我想进城去看看,也许能找到线索。”
杨恒气道:“要去你们去,我可不愿再受那家伙的冷眼。”
结果一试,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厨房里所有的瓜果食物乃至清水,都毫无被人投毒的迹象。
可敲了半天,寺里也没一个人应声,真菜和尚抬头看看天色道:“都快中午了啊,难道全寺的和尚都还睡着?”
真菜和尚窘迫道:“你的脚就好香吗?那晚我睡到半夜活活被你臭醒,睁眼一看,你睡着睡着把身子横了过来,两只脚刚好搁在我胸脯上……”
杨恒荡在横梁上哈哈大笑。真菜和尚听见笑声,又看到捂着嘴偷笑着走过来的小夜,这才晓得又是杨恒干的好事。
真菜和尚道:“不会吧?我听师父说,普济寺是咱们云岩宗的一条分支,寺里的和尚大都身负修为,尤其这里的主持静衡大师更是一等一的高手。”
小夜踌躇道:“我们还是凑凑身上的盘缠,把钱还给人家吧。”
杨恒两眼一翻道:“完了,完了,一定是他们凡心大动集体还俗去也。”
杨恒满不在乎地笑道:“光天化日哪里会有鬼?别自己吓唬自己。再说凭咱们的修为,真有几个小鬼蹦出来,正好拿来练手。”
真菜和尚正犯愁这儿人生地不熟,到了晚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见于总管如此热心,不由喜道:“那给施主添麻烦了。”
这些人里只有杨恒、小夜和真禅练成了御风术,而且限于功力浅薄,一口气至多也只能飞出四五十里,便要落地歇息。杨恒稍好些,可为了照顾其它人,也是安步当车。
真禅和尚见己方人多势众,也狐假虎威的撸起袖管,将小胳膊竖起往小贩面前比比。
真菜和尚老老实实道:“我们是化缘路过此地的和尚,没钱。”
小夜恍然大悟道:“原来天马镖局的旗号,就是从贵东家的姓名里头化出来的。”
真菜和尚老脸涨红,一跺脚道:“都别笑了,有没有找到人?”
杨恒摇头道:“即便如此,也该留下几个看门的和尚,我看他们是被人绑架了。”
杨恒转头问小夜道:“你觉得呢?”
“你老实?”真菜和尚鼻子气歪,“前天晚上还和真禅合伙儿揭开房顶,把一盆洗脚水倒在了人家的床上,当我不知道么?”
真禅用力点点头,帮着杨恒作证道:“我也听见了!”
杨恒收回九绝梭,说道:“这寺里透着邪乎,你不怕有人在水中下了迷|药?”
真禅却两大不得罪,回答道:“我听大家的。”
真荤和尚问道:“可为什么要把普济寺的和尚都接走,去做法事吗?”
走了一段,真荤的两只脚忽然立定不动,死死盯着街边摊贩售卖的冰糖葫芦上。那些糖葫芦有红的、绿的、紫的、黄的,五颜六色口味也各不相同,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与甜香。
真菜和尚回头一看,那文士相貌儒雅,笑容和善,便先生了好感,双手合什说道:“阿弥陀佛,敢问施主贵姓?”
小贩笑道:“好啊,要不要一人来一串儿?”伸出手来道:“给钱呐。”
一阵清风吹来,禅房屋檐上挂着的惊鸟铃随风脆响。真菜和尚看看死寂的四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忙拿起戒棍追出门外,口中叫道:“不成,我得管着你们。万一出事,可不好向师父交代!”
于总管领着他们到一间堂屋里落座,自有丫鬟奉上茶水素点。没一会儿他便起身告退,说是要禀报东家好安排几人的食宿。
杨恒眉宇一扬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狗眼看人低!”
杨恒懒懒地竖起两根手指头道:“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咱们坐等明灯大师,把这问题留给他来解决;另一个是咱们先到遂阳城里转一圈儿,一方面打探端木爷爷的下落,另一方面也顺道查找普济寺众僧失踪的线索。”
真菜和尚气急败坏道:“回来,都回来!师父说过,你们都要听我的话!”
待真菜和尚转过身来,杨恒双腿勾住横梁,身子猛地倒吊下来,两手撑眼支嘴,扮了个鬼脸“嗷”地大叫一声。
“真荤、真禅。”杨恒又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主意,咱们少数服从多数。”
真菜和尚怕惹事,总拦着杨恒等人上前理论,只盼能把杨恒等人安安稳稳地带到遂阳普济寺交差了事。
杨恒道:“这还不好办?我翻墙进去瞧瞧。”不等真菜和尚阻止,腾身跃上院墙,往里张望道:“真怪,里头一个人也没有。”
这问题小夜也回答不上来,娇嗔道:“我不管,反正咱们这些人里就数你的鬼点子最多,你说如今该怎么办吧。”
杨恒怒火腾地起来,猛地一捂肚子道:“哎呦,我要去方便下,你们到前头等我。”说罢一溜烟踅进道旁的一条小巷里躲了起来。
可距离普济寺最近的住家也在三四里地外,都说一早起来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倒是有七八辆看似官宦人家的马车曾经路过应是烧香还愿的善男信女。
这遂阳城位于两湖腹地,道路水网四通八达甚是繁华。大街两边店铺林立,街上人头攒动,比峨眉山下的那些小镇子不知热闹多少倍。
于是五个人随着于总管穿进条小巷,三转两转来到天马镖局。
从外观上看,镖局甚是落魄,门口只有个老苍头把门,几只麻雀在门前空地上叽叽喳喳地觅食吃,见有人走来又高高的惊飞而起。
真荤和真禅闻声赶到,从小夜口中得知是杨恒在戏弄真菜,也都笑了起来。
可这些少年难得下山一次,又如何能规矩得下来?一个个像出笼的小鸟儿,连平日胆子最小的真禅也会时不时跟真菜开上几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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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人说笑一通,来到普济寺门前,见山门紧闭,真菜和尚便上前敲门。
小贩咦道:“怎么又是你这小和尚,这回兜里有钱了?”
这下杨恒也困惑起来,说道:“奇怪,总不成寺里的和尚都搬家了吧?”
小贩“哎哟”叫了声埋怨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俯身去拾那两文钱。
小贩一瞪眼,骂道:“没钱吹什么大气,滚一边儿,别耽误我做生意。”
众人回到寺里,胡乱煮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小夜道:“那马车有问题。”
杨恒顿时生出恶作剧的念头,朝小夜低笑道:“你慢慢走过去,我和师兄开个玩笑。”他趁着真菜和尚背身没瞧见自己的当口,施展清净法身潜入禅房,一个腾身悄无声息地上了横梁。
小夜和真荤随着杨恒走了出去,真禅略作犹豫,也许是觉得跟着大家会更安全些,不声不响地也溜出门来。
小夜颤声道:“有鬼……”不自禁地往杨恒身边靠。
五个人正争论着,忽听旁边有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说道:“几位小师父,你们莫非是盘缠用尽了,为何不去化缘?”
杨恒掏出两文钱道:“我只有这点儿,买一串给大伙儿尝个鲜。”
杨恒摇头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能猜到。走吧,去找真菜师兄他们。”
杨恒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两腿一松从横梁上掉下来,喘着气说道:“师兄,你真逗,连戒棍都吓扔了。”
那文士彬彬有礼地回答道:“在下姓于,是城中天马镖局的内府总管。敝东家对菩萨最是虔诚不过,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到城外的普济寺上香请愿。几位小师父若是囊中羞涩,不妨随在下到镖局去,化些银两不在话下。”
总算路上没闯大祸,这日众人一路化缘来到普济寺外。遥遥看见普济寺的山门,真菜和尚如释重负,大出口长气道:“待会儿见了师父,有得你们几个好看!”
杨恒边走边留神各处不显眼的地方,是否有云岩宗弟子留下的联络暗记。这几个月里,云岩宗各支弟子下山查询端木远的下落,无不是以遂阳城为起点往四周扩散,因此偌大的遂阳城,早不知被捷足先登的同门反复搜寻过多少遍,想要从中发现新的线索,除非天上掉馅饼。故而他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寻查普济寺僧侣失踪的迷案上,毕竟这仅是今日清晨发生的事。
真荤怒气未消道:“那小贩凭什么讥笑咱们?让他受点儿教训也是应该。”
杨恒手上倒运拈花指力,“嗖嗖嗖”五六串糖葫芦如飞鸟投林,被他凌空摄过纳入袍袖里。待小贩抬起头,杨恒不等他反应过来,便道:“我不买啦,把钱还我。”夺过铜钱转身钻进人群,两下三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接着大伙儿便海阔天空的闲聊起来,于总管谈吐诙谐,见识颇广,时不时恰到好处地说上一两句笑话,将众人逗得大乐,杨恒的疑心也不由得渐渐淡去。
真荤和尚笑着道:“师兄,说起来那盆洗脚水还是你的呢,臭都臭死了,差点把我和小夜熏昏过去。你有多少天没洗脚了?”
杨恒笑道:“是有这事儿。谁让那些和尚色迷迷盯着小夜看,还叽哩咕噜说了一大通乱七八糟的怪话?他们以为隔得远了就没事,偏偏我都听见了!”
真菜和尚不假思索道:“那还用问,当然是留在寺里等师父。”
那小贩见众人退走,骂得更开心了:“什么世道,连和尚也想来骗糖葫芦吃。”
小夜的心又提了起来,追问道:“那你猜会是什么事?”
卖糖葫芦的小贩见几个小和尚站在一边久久不肯离开,却将路人都挡在了身后,便不耐烦道:“走走,一边去。和尚也吃糖葫芦?”
杨恒把两手一摊,笑嘻嘻道:“那你说,谁把他们抓走了,抓到哪里去了?”
杨恒在大殿里给明灯大师留下封短笺,几个人离开普济寺进到遂阳城中。
杨恒在床上盘膝修炼了会儿铁衣神诀,又打坐吐纳了两个周天,也自睡下。
他气呼呼叫道:“真源,你想吓死我吗?”
真荤不忿道:“和尚为什么不能吃糖葫芦,而且我从前还真的吃过!”
杨恒听着声音,迷迷糊糊地苏醒过来,正看见来人背对着自己在向真禅施法。他心头一凛,睡意不翼而飞,鼻子里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令人头脑昏胀,暗暗道:“这家镖局果然有鬼!”
真禅可怜巴巴地望着杨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
真禅和尚自作聪明地指手划脚道:“搬家也要带行李啊,至少经书木鱼得带上。”
这时候那位于总管回转过来,满脸歉意道:“对不住,敝东家正在和贵客商谈一笔重要生意,暂时无暇脱身。他吩咐在下好生接待各位,等送走客人后定会亲自前来拜望。”
小夜羞红了脸道:“阿恒,你胡说什么呀,也不怕佛祖怪罪。”
两人进到厨房里,看到灶里的炉火已经熄灭,可灶上还放着刚烧了一半的素菜。杨恒凑近用鼻子闻了闻,道:“大热天的菜还没发馊,说明烧菜的人离开不久。”
真禅嘴渴,一眼望到禅房桌上盛水的瓦罐,趁人不注意溜进去拿了就想喝。
杨恒虽是俗家弟子,但剃着光头穿着僧衣,旁人也分辨不出,只道是四个和尚走在路上,身边偏还带着位楚楚动人如花似玉的豆蔻少女,十分惹人注目。有些口舌刻薄的,难免会说上些难听的风言风语。
真菜和尚急道:“师弟,你又犯了偷盗戒,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于总管道:“敝东家姓马,讳名如龙,在两湖地界的仙林中也算薄有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