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府中事（上）
“姑娘，这怎么使得，你最近气虚体弱，正该补补，晚上云柳姐姐还给你炖了当归乌鸡汤。”云桃着急地嚷着。
“没脸没皮的老货，成天做着当姨娘的梦，居然还来教唆云柳姑娘。咱们姑娘早说了，要给云柳姑娘寻一门正经亲事，以后是要当家作主的正房。”
“你这丫头，就会编排我，瞧我不拧烂你的嘴。”楚涟晴好不羞恼地上前又扭住了楚涟漪，满屋的欢畅。
楚涟漪并非刻意偷听，可她们那叽叽喳喳雀跃的声音简直是迫人去听，既然数得出的人都有了夫人，六姐姐又不会做小，剩下的人选并没几个了。
“姑娘，你怎么猜到六姑娘的准姑爷是新点的翰林编修啊，这可真是神了。”暗香觉得自家姑娘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爱打听闲言闲语，可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消息。
今日云柳穿了件秋香色绣蔷薇薄锦短襦，如意云纹锁边，下面系了鹅黄亮纱百褶裙，青春俏丽，加之云柳的颜色本就生得好，不知道的人见了，定会如李婆子说的一般以为她是主子小姐。
这金丝翡翠镯子，足足有三两重，是以金丝绞成蔓藤镂空笼子，附绞在水色极佳的翡翠上，金碧辉映，富贵耀眼，如今衬了楚涟漪欺霜赛雪的羊脂玉手，真是相得益彰，就是女人见了也心动，凭空给那金丝翡翠镯子添了三分瑰丽。
“翠萍谢疏影姐姐，暗香姐姐。”翠萍哭着磕了个头才敢起来。
云柳等人有些羡慕地看着疏影、暗香前后上楼，这十二姑娘的闺楼，一向只准她二人上去，连本该小丫头做的洒扫之事也由她二人亲自负责，所以大家都把能上十二姑娘的闺楼当成奋斗的目标。
疏影在正厅的八仙桌旁坐下，自有小丫头翠萍赶紧送了茶水过来，“疏影姑娘，这茶是今年明前的蒙顶新茶，蜀中的庄子上刚送过来的，你瞧瞧喜不喜欢？”
“她成天就捣鼓她那药院子，平日都不让人进，今儿跟了姑娘，咱们也去瞧瞧。”
“啊，这么说涟漪是猜中了？”太夫人也激动了起来。
楚涟漪没精神，暗香精神头可是十足，回来在云柳、云桃等丫头的面前绘声绘色地把先前那番景况讲了一遍，惹来两个丫头对楚涟漪十二万分的崇拜眼神。
云柳心里虽然不屑李婆子，但脸上还是笑容满面的，这李婆子见姑娘长大了，就想着女儿总是要外嫁的，开始一门心思捧着三房，现在又去秋姨娘身后跟着，今儿也不知道刮了什么风，居然上赶着来拍云柳的马屁了。
疏影尝了一口，“嗯，吃着还清香，招待客人的茶可留了？”
楚涟漪等人走了一个多月，府里堆积了不少事，昨日太晚不能来回，今日一大早主子又去了太夫人处，只有这会儿主子睡了，她们才找着机会来回事，疏影和暗香顿时忙了起来。
两人赶紧应了，扶了楚涟漪上楼，伺候她更衣，为她掖了被角，才悄声无息地下楼。
“云柳人呢？”暗香见厨房的媳妇、婆子来回话，平日直接管着她们的云柳却不在，心下有些恼。
管花园的李婆子刚要就进门，就看见云柳领着两个厨上的丫头从夹弄里的马车上下来，直接从侧门走入了内院。
翠萍见疏影喜欢这新茶，本想着她这次是拍对了马屁，哪知疏影听了她的话之后，脸立刻沉了下去，将茶盅往桌上一搁，发出清脆的响声来，下了翠萍一大跳，“什么姑娘？咱们府里只有一个姑娘，就是咱们的主子十二姑娘。”
“你这鬼丫头，我倒不信你能说出来，你三婶婶藏着掖着，连祖母我都还不知道哩。”三夫人今早来报喜，也是说半截留半截，就由着人去猜，她一个人捂着嘴笑。而楚涟漪来得又早，她还没揭开谜底，楚涟漪就岔了进来。
“留了，留了，共分了三等，不过姑娘吃的茶是最嫩的，你要是瞧着喜欢，这种茶翠萍以后就专给姑娘留着。”小丫头翠萍平日近不了楚涟漪的身，所以把一身讨好的本事都用在了疏影身上，她本就是楚涟漪买了来给疏影使的三等丫头。
疏影伺候楚涟漪洗漱完，扶了她下楼，见她神色恹恹，又听她吩咐晚饭不要太油腻的，只上一碗粳米粥和几碟小菜就行。
“哎哟，我的姑奶奶，我这不也是听来的吗？你可别回了姑娘啊，我在外面可到处都说咱们姑娘仁善的。”李婆子急了，要拉住云柳的衣角，却被云柳后面的两个小丫头拦了。
翠萍的脸上早就挂满了瀑布，抽噎着说：“翠萍再也不敢了，疏影姐姐，千万别撵了翠萍。”
“起来吧。”疏影眼皮子垂了下来，眼睛盯在地上，好半晌才让翠萍起来。
“好聪慧的姑娘。”平日最少言寡语的大姑母居然也出声了，周遭的人都觉得惊讶。这位大姑母就是太夫人的大女儿，最是谨言守礼，如今死了男人便带着女儿投靠了娘家，因为当初她的婚事太夫人一直反对，所以如今大姑母在家里更说不上话，是个只懂低头吃饭的闲人。
微雨也是楚涟漪房里的大丫头，只是她一般不在楚涟漪跟前伺候，八岁时就被楚涟漪送了去学医，现在主要负责照看楚涟漪的身体。
“十二姐姐，你为什么说六姐夫清贵之极啊？”六房的十五姑娘才九岁，还不解事。
小丫头翠雪赶紧回了，“云柳姐姐今日一大早就出门了，昨晚夜里就听说姑娘回来后不太舒服，想着亲自去邻郊的庄子看看有没有什么时令蔬菜，回来做些合姑娘胃口的菜。”
却说疏影、暗香一下楼，就见小丫头翠雪来禀道：“外院的刘宝家媳妇、库房的王贵媳妇、厨房的安生媳妇来回话。”
都说背后不说人，才说到云柳，她就到了二门外了。
中午自然是连太夫人留饭，饭毕，各自家去，也不多赘言。
十五姑娘吐了吐舌头，她大概也知道这是少的。
楚涟漪接着又道：“可这翰林的地位可高得很。咱们大夏朝的规矩是，二品大员以上才能穿貂皮，你看咱们家里只有你大伯能有资格穿，可翰林却不在被限制之列，翰林虽然不过六、七品，但人家照样穿貂皮。”
“正是。”旁氏好不得意地点点头。
“我去楼上睡一会儿，家里的事儿你们两人自己看着办，若有拿不定主意的，等晚饭时来回我。”楚涟漪对着疏影，暗香吩咐。
柳茜雪听楚涟漪这么一说，略微惊讶，“十二姐姐真是惠质兰心，只是不知道姐姐怎么猜出来的？”这俨然就是怀疑楚涟漪事前是听到了小道消息的。
“疏影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啊，翠萍还小不懂事，你说说她就是了，别吓着她了。”这翠萍也不过十一、二岁左右，所以暗香才好心出来为她讲话。
“哎，以云柳姑娘你这样的人品，本想着姑娘嫁了，你跟了姑娘去，准能当个姨娘，哪知道姑娘被退了亲，外面都说咱们姑娘恶毒成性。要说咱们姑娘，严厉是严厉了点儿，可也不能被说成那样啊，你说是不是，云柳姑娘？”李婆子说这话的时候，还贼兮兮地瞧了瞧四周，生怕别人听了去似的。其实她就是个流言的源头。
“快告诉祖母，你是怎么猜中的？”太夫人抓住楚涟漪的手。
疏影这才笑了出来，“这还差不多，亏着她机灵，我昨晚也不过就说了姑娘在马车上难受，差点儿吐了，她就想着姑娘定是伤了脾胃了，都好好跟着你们云柳姐姐学学。”暗香对自己身边伺候的两个小丫头道。
“我想这京里能配得上六姐姐的好男儿可是少之又少，六姐姐眼界又高，一直瞧不上那些膏纨子弟，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了音信，涟漪就想，最近可有什么大事发生。偏巧最近真是有桩大事，这不殿试刚完吗，有状元郎骏马夸街，探花郎名苑摘花，皇上钦点翰林，清贵之极。只有这等女婿，三婶婶才瞧得上眼。”楚涟漪歪在太夫人的怀里，拿眼觑着旁氏，惹来众人的笑声。
楚涟漪一听见鸡汤就皱了皱眉头。
“我知道，我知道，祖母，你让宝荷将那镯子取来，看孙女儿猜得对不对。”楚涟漪小女儿娇态地晃着连太夫人的袖子，趁着年纪还不算大，撒娇卖痴还能逗太夫人高兴。
楚涟漪松了十五姑娘，转头向着太夫人娇憨地笑道：“祖母，要是涟漪能说出六姐姐的未来夫婿是谁，您可得赏了孙女儿那宝贝镯子。”
平素楚涟漪做人极为低调，即使在请来的先生面前，也是多有保留，并不爱出风头，能做个中庸的学生就行了，像今日这般卖弄小聪明也是迫不得已。
连太夫人扭不过她，直笑着让她的大丫头宝荷取了钥匙去取镯子。
疏影这才又满意地端起茶盅，啜了口茶，“主子就是主子，别以为主子心善，给了咱们做奴婢的脸面，你就想越过主子去。以后如若再犯，我就让你娘把你领了出去。”
“行了，行了，你就恨不得什么事儿好事都往我身上放。”楚涟漪笑着嗔了一眼暗香，“我们去看微雨吧，好久没去看她的药圃了，也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疏影好容易劝住了暗香，领着云柳、云桃，还有玉燕、玉坠几个人，把这一个月她们不在落下的事务给处理了，刚收拾好，就听见楼上垂下的铜铃响了，这是楚涟漪在呼唤疏影、暗香上去伺候。
“哇。”十五姑娘惊讶的叫出声，这一声最大程度地满足了旁氏的虚荣心。
楚涟漪搂了十五姑娘在跟前，也是要借着这个机会，让六姐姐高兴，也顺便捧一捧旁氏，盼望她以后少在太夫人面前给她使绊子，“说这翰林清贵嘛，这个清字是因为翰林最清苦，编检奉银，每季不过四五十金。”这四五十金有时候还不够有头脸人家的姑娘打一副头面的。
疏影管着府中的库房和厨房，手下还领着两个二等丫头云柳、云桃。暗香管着人情客往，领的两个二等丫头是玉燕、玉坠。
疏影心细，赶紧转了话题，“姑娘，要不唤微雨来给你看看，这夏秋之交最易患病，姑娘刚才歇着的时候，微雨就来了几次想问姑娘安。”
“原来是李嬷嬷，今儿是来回院子里事的吧。”云柳笑着与李婆子寒暄了几句。
楚涟漪这才正襟而坐，“我猜，未来六姐夫定然就是那点了翰林编修的探花郎，不知我猜得可对，三婶婶？”楚涟漪说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翠萍立刻哆嗦了起来，立马跪在疏影的脚下：“是，疏影姐姐，翠萍错了。”
也不知道云柳听见没听见，她领了小丫头径直往百花深处去了。
云柳听她一说就拉下了脸，“我好好的一个人，去做什么个姨娘。要不是咱们姑娘仁善，你能管着院子，现在好吃好住，卖了花的钱还可以打酒吃，居然还不知足地在背后乱嚼舌根，我这回了姑娘去。”云柳啐了李婆子一口。
丫头们平时只觉得疏影、暗香两个丫头里的总管厉害，对这位花儿似的姑娘并不了解。
等翠萍退下，门外站的三个媳妇才敢进屋，刚才疏影杀鸡给猴看，她三人脸上还带着余惊。
暗香听疏影这么一说，便接了话，“是啊，姑娘，微雨这丫头现在医术可好了，有些连太医都看不好的病，她都能治好，这阖府上下的哪一个不感谢姑娘，如果不是姑娘让微雨给大家看病，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上回刘宝家的小儿子不知吃了什么，在地上抽搐嘴里白沫直冒，如果不是微雨去得及时，人早就没了。”
旁氏鼓大了眼睛，“你可怎么猜出来的？”
“这可不难，只因为涟漪一直留意着六姐姐哩。先才涟漪提到状元夸街的时候，六姐姐可没什么表示，再说到探花郎名苑折花的时候，她一下就羞红了脸，拿手绢遮着唇角偷笑哩。”
“你可不知这翰林的厉害，咱们朝的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侍郎都非翰林出身不可，要想出将入相，可必须得是翰林。这三年才一次科举，全国上下每次也不过一、二十人能入选，你说这翰林是不是贵不可言？”
“是，是，那，咱们六姐夫可真厉害啊。”十五姑娘娇滴滴地道。
“这镯子还是衬了碗丫头才不埋没。”太夫人满意地拍了拍楚涟漪的手。
其实这连府，楚涟漪就是一甩手掌柜，她身体不好，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来理全府上下的琐碎事情。能放权的她基本都放给了自己身边的丫头，疏影、暗香就仿佛是她的左右二臂，一般的事情，她二人说了就能算。
李婆子一把年纪，到头来被两个小丫头骂了，心里怒气冲天，在云柳背后低声骂了一句，“切，真以为自己是姑娘啊。”
楚涟漪笑了笑，“要真告诉你可就不神了。”楚涟漪并不答话，有些时候说真话是种美德，可也犯不着完全没有保留，何况她现在需要的就是这种“神”的表象。
楚涟漪蜷在床上心想，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开始照应她了，就昨日那么一会儿功夫居然能在出寄云庵的时候碰上前来烧香还愿的新科状元夫人并几位同科进士的夫人。
“真真是个眼尖嘴利的丫头。”旁氏笑指着楚涟漪，却也不生气，谁让她遂了心愿。
“哟，这不是云柳姑娘吗？好些日子没见，人长得更标致了，瞧瞧这身段，这周身的气派，简直就是个大家里的正经主子模样。”李婆子涎着脸上前。
楚涟漪回到百花深处，只觉得疲乏得紧，昨日车马劳顿，今日又起了个大早，还要费心思去讨太夫人的欢心，连旁氏都要小心照应，比画一天的画儿还累。再说那边的饭菜她也用不惯，所以一回屋就显得极没精神。
“想来，未来的六姐夫必定是个清贵之极的人。”楚涟漪的话虽然不清不楚，但是明白内情的人定然是洞若观火的。
“好好，看来我这镯子非得给涟漪不可了。”说话间宝荷已经取来了镯子，太夫人亲手取了给楚涟漪带上。
只是疏影做事从来都是循规守矩，并不敢恃宠生娇，这也是楚涟漪倚她为右臂的原因。
其实也怪不得翠萍，因疏影、暗香是楚涟漪身边最亲的大丫头，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基本都是她二人和乳娘在管，她二人又精明能干，做事的人对她二人又敬又怕，这才称了她们二人为姑娘，而楚涟漪也是支持的，听见之后也没什么表示。有了这一层身份，她二人行起事来，也更为方便，俨然就是楚涟漪的钦差。
“正是，恰好在这里遇上姑娘，可真是缘分啊。”云柳虽然只是个二等丫头，但在疏影面前可是个红人，即便是在楚涟漪面前也是说得起话的人，下人里想巴结她的可不少。
暗香听了云柳说李婆子的话，就要冲出去找她算账，好说歹说才被疏影劝住了，“你去找李婆子做什么，她个没脸的老货，跟她吵起来，如果被姑娘知道了缘故，她岂不又要伤心。照我说，把人牙子唤了来，把她一家都让人卖出去就是了，反正是咱们家养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