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 我是谁
他微微笑了笑,“沈先生提起过你。”
滚滚风沙,混沌中,
我婉言谢绝了,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做汽车走高速的。
我不好意思说他唱歌难听,只能讷讷地说:“水烧好了,你要喝一点儿吗?”
告诉路上总有一种古怪的嗡嗡声,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让人觉得不安,我没听清他对我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问:“你究竟瞒着我什么?”
他忍俊不禁,“你这是高兴呢?”
那种失落很复杂,复杂到在如今这样的关系下,我都不敢去深想。我呆呆坐着,听到他用一种平静的声音问我:“白晞,你发现了吗?有些人很奇怪,您明明认识他很久,可到头来,你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他。”
我裹着毯子坐在一边,转移伤员的车子还在路上,这样一来,无论如何我都赶不上晚上的订婚宴了。
“是啊,马上要回去了。”他极有礼貌地问,“白小姐也要回去吗?要不要搭我的车一起走?”
“她其实是知道的,那个,我们之间没什么吧?”我有些结巴起来,经过昨晚,很多之前我困惑的事都已经渐渐明晰起来,比如,我想自持明智如沈钦隽,绝不会用“聘用”女友的方法去激秦眸,逼她回到自己身边。
“没有甜的饺子啦。”和我一样在玩面粉的小男孩有些不耐烦地对我说,“真笨……”
现在是上午十点,他大约是早就走了,走前还替我准备了吃的,弄了部新手机回来,再去上班——这个人和我一样,几乎通宵未眠,还能这样自律,果然是那个我一直认识的沈钦隽。
我的眼眶又红了,他却淡淡地笑了笑,轻轻用力把我拉进怀里,轻声说:“之前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告诉你,可我担心你像小时候那样,变得谁都不认识……”
自然而然的,他明明不爱我,却乐于管我的事,动不动就说要“规整”我的人生,这些都是基于一个兄长对近二十年不曾接近的妹妹的关心。我很感激他的煞费苦心。可是心底深处,那些迷雾被拨开后,我竟觉得有些百感丛生的失落。
那都是妈妈流出的血!
“你知不知道全世界都认为我是你们之间的第三者?”
我一下子坐直了。
我没有回答,抬头看了看车外,交警拦出了警戒线,正在给当事人们做笔录。警戒线后的车子排起了长龙,高速暂时封道了。
因为折腾了一个通宵,第二天是生物钟把我叫醒的。我赖在床上,遮着眼睛看了看外边,发现屋子里窗帘拉得十分紧闭,光线几乎没有漏进来,这也让我一时间难以判断到底是什么时间了。
“好。送两杯咖啡进来。”他轻轻颔首,“没什么事,你先下班吧。”
至于我提出来是谁在一直默默捐助我的问题,工作人员也对我解释说那是外界的捐款,因为处于饱和当事人隐私的原因,不可以公开。
“那个小男孩是我,阿姨……她是你的妈妈。出车祸的时候,我们都在一起……”
“这么多年,你一直记着我吗?”我有些好奇地问。
双腿已经有些麻木了,我一回头,却见不远的地方,沈钦隽侧对着我,指尖夹着一点儿猩红。我没有叫他,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了纸巾,想要将墓碑擦拭干净。
“你……你不会是因为怕我出事才赶过来的吧?”我觉得自己这样想太傻了,可是除了这个原因,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解释。
“是说我吗?”我哭笑不得地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紧接着沈钦隽的电话打了进来,“白晞,今天你别去外边,在家里待着。”
我使劲想了想,倒抽一口冷气,脸色都白了:今晚是沈钦隽和秦眸的订婚宴。
我一目十行地看完,通篇报道里极尽对秦眸的同情和谅解,直指沈钦隽负心薄情,最后甚至还有“熟知内情”的人爆料说“第三者是为两人拍摄婚纱照时与男方相识的”,某知名杂志的工作人员。
他哑然看着我,不置可否,只是转过了头。
歌声湿漉漉的,新新鲜鲜,或许,是带着此刻他的心声吧。我一抬头,望见荣威大厦上那颗璀璨的心,我想正在洗澡的那个男人,心底怕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后来警车、救护车都来了,他们从火车车厢下边把我们挖了出来。你满脸都是血,呆呆的钻在阿姨怀里不肯出来。后来护士强行把我们抱开,送他们去了医院。
“就算是我哥哥,还是没有权利管我和谁联系。”我平静地说。
“八位数还不算什么吗?!”我要跳起来了,“那些是什么?”
他带着我往门外走,直到电梯落到地下停车场,他终于开口说:“作为你哥哥,我应该送一份礼物给你。”
哭到筋疲力尽,手帕都已经完全沾湿,我终于慢慢扶着自己的膝盖站起来。
见她轻轻带上门,他把剩下的咖啡喝了额,默不作声等我把东西吃完,又把自己那份往我这里推了推,挑眉道:“再吃点儿?”
“我不会伤害你——你信不信我?”他的声音低缓沉着。
他往另一边侧了侧脸,留给我无动于衷的侧面。
我和他曾经“在一起”。我曾经对他表白,他放弃了订婚跑去找我……每件事都是真的,可是我们之间清清白白,却只有彼此心里明白。
我刚烧上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实在是难以想象平时克制冷静如同沈钦隽这样的人,洗澡时会情不自禁地唱歌,唱歌的时候还走调。我真的觉得好笑,索性靠在浴室门边静静地听。
我深呼吸,望着一个广场之隔的汽车站,没办法,也只能坐大巴了。
冰箱里有粥,热一下再吃;记得去补办SIM卡,以免失联。
我头痛得几乎难以再思考下去,我像是隔绝开了了一切,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有人轻轻推我,“小姐,你没事吧?”
他的办公室里果然已经订好晚餐,是我喜欢的鲜虾云吞,他示意我先吃。秘书送了两杯咖啡进来,我在热气蒸腾中看到他一口气喝了半杯。而秘书离开之前,又细致地关照说:“秘书室已经把今天打电话要求采访的媒体名单记录下来了,已经发到您的邮箱。另外……秦小姐的经纪人也打过电话来。”
车子在华山路中段停下来,沈钦隽示意我下车,指着独栋小楼问我:“还记得吗?”
滑到下边,还有麦臻东和秦眸,以及一条陌生号码。
他大约是没衣服可以换,将就穿着之前的衬衣和西裤,只是扣子解开了两三颗,露出胸口的麦色肌肤,以及凹下去的锁骨。
我想我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沈钦隽一定赶在我前边,把一切答案都完美预制好了。
“我也不要和哥哥玩……”
接起来之后我还没说话,麦臻东已经劈头盖脸地开始骂我:“白晞你怎么会作出这种事?秦眸 和沈钦隽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管,可你为什么卷进去?”
“爸爸,我要坐碰碰车。”
他的一只手环过我的后背,带着我往前走,却答非所问:“我们先回去。”
于是我们在酒店门口道别。我看着门童给他递上车钥匙,忽然喊住他:“谢先生,你去了盛海福利院吗?”
可我不着急,我甚至隐约有些庆幸手机摔坏了,谁都联系不上我。
是啊,我依旧不能吃上妈妈做的饭,听爸爸叫我一声……可远了,那些爱……我曾经都拥有过。如今,有些气息不稳,“谢谢你。”
晚上什么事?
“够了。”我客气地拒绝了。
他见我吃饱喝足,从抽屉里抽出一个文件袋递给我。
“程序是早就设定好的,看样子技术部忘了改过来了。”他转开目光,微笑地看着我,“可以让我上去避一避吗?”
他笑得皮肉不动,眼睛里却全是阴沉,“白晞,我说过让你少和他联系。”
“什么福利院?”他很快做出反应,彬彬有礼地问,“你说什么?”
他不吭声,看我用一目十行的速度翻看那沓厚厚的文件,又递出一张存折给我。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忽然觉得门里边会有个小小的院子,还有秋千,月季啦玫瑰啦都胡乱生长在花坛里,虽然不算整齐,却很有生机。
赶到火车站,我问了售票处,今天最早到翡海的火车都已经是深夜的了。
“那,你究竟……为什么要和秦眸分开?”
事实上,我也没有换洗的衣服,也不打算洗澡,草草擦脸漱口之后就拉开门出来了。沈钦隽坐在沙发上,只开了一展落地灯。温暖橘黄的灯光打下来,我的目光却落在桌上那两杯白开水上。
车子最后在市中心的公寓前停下,荣威大厦就在唉不远的地方,我看了一眼,今天的大厦并不像往常那样,霓虹灯光柱如潮水般升起降落,而是在中央用红色的灯光拼凑出了一个完美无瑕的心形。
“白晞,白晞。我在这里。”男人悦耳清越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一点点将我从可怕的梦魇里拉出来,“是做梦,是假的。醒醒。”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于是什么都没说,钻进了出租车。
他随手拿了一件外套披在我肩上,和我一道出门。深夜里,两个人的脚步声都清晰而明确 ,一步步,仿佛是迈向遥远的过去。
“全部。”他微微一笑,“不过等到看完这沓文件,或许你还会更加惊讶——因为存折里的钱不算什么。”
我僵直地抬起头,下巴恰好扣在他的胸口,而他拢着我的双肩,气息一阵又一阵,或浓或淡地落在我的后颈处,低低地说:“你没事就好。”
我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做梦。
我看到他的侧脸,心跳漏跳一拍。
他笑得这样好看且不设防,依稀是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沈钦隽。
沈钦隽开门进来,件我好端端地坐着,分明是松了口气,随手将西装外套扔在了沙发上,就拖了把椅子在我身边坐下,试探着问:“你还好吧?”
而他只是靠在床头,看着我傻傻的动作,眼波深沉。
他“哦”了一声,想了想,又说;“那我去洗个澡。”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松开我,仔细地观察我的神色。
我瞪了他一眼,有些愁眉苦脸地说:“我闲着没办法去工作了,师傅让我最近不要去公司。”
“我明明看到你在抽的。”我揉着眉心,尽量让自己清醒着说话,“车里也有烟草的味道,你一直在抽烟,对不对?”
尽管这座福利院的负责人已经换了,甚至当年照顾过我的阿姨也都退休了,可是他们给我找出了当年我被送进来之后所办的一系列水许,上边甚至还有记录在我进入这里之前,是从邻县的孤儿院转入的——尽管对于那段经历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一上汽车,我习惯性地觉得缺氧,这个症状在这些日子愈发地严重。我找到位置坐下来,闭上眼睛,只觉得胸闷。车子稍稍一个晃动转弯,就觉得头晕。手机在包里震动,我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去看一眼屏幕,直接放在耳边“喂”了一声。
我看着暮色中的小楼,藤蔓在精巧的铁门上纠缠。
我刚打算回复,又一条短信蹦出来:
我勉力睁开眼睛,发现阁楼的壁灯开着,沈钦隽就坐在我的床边,半俯下身抱着我,不停地拿手轻轻拍我的脸颊,直到确定我已经醒过来,才揉了揉我的头发,如释重负,“傻瓜,是在做梦啊。”
他们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爸爸看起来很清瘦,头发乱乱的,却也有着别样的英气;妈妈……和我残存的记忆力一样,是个大美人,浓密的长发,眼角弯弯,笑容温暖。
我没有等到回答,车身剧烈地晃了晃,因为惯性,我的身子往前冲出去,所幸被腰间的安全带勒了回来,只是手机啪的一声,一道长长的弧线掠过,摔到了前边。
我尴尬地笑了笑,上学的时候我的成绩很好,但是兴趣爱好却不在课程本身上,尤其是咬牙买了台二手单反之后,课余时间几乎都用在拍照修片上了。
问题是,这个事实,看起来却像是狡辩,我却无话可说,无可解释。
我摸索着拿起床边的闹钟,瞄了一眼,立刻弹跳起来。
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晕染了窗外落进来的几丝余晖,这幅姿态摆明了是不想回应我。我愈发震惊,“沈钦隽,我没有想错吧?”
这两天我一直在这个城市,学习,福利院,记忆中的每一个地方,我都去转了一圈,可是时间越长,我越觉得不开心。
他不由分说,扯过我的手攥在手心,大步走向暗色中的墓园。
我道了谢,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问:“荣威集团是这里的赞助单位吗?”
擦干净脸走到客厅,茶几上一个小盒子下边压着一张字条。
他依旧不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哗啦一声拉开,他完全没想到我就这么守在门口,倒被吓了一跳,“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的目光温柔得像要滴下水来,“你寄来的那些信,我都还保留着。”
其实公寓是他的,只不过现在钥匙在我手上,还没来得及还回去而已。我从包里掏出那把钥匙递给他,“还给你,我自己回去吧。”
他坐在我身边,顺手松了松领结,毫无在意地说:“是啊。”
他现在已经没有资格这么说我了吧?我蹙了蹙眉,“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沈钦隽?”
——那是为了庆祝秦眸和沈钦隽的订婚 特别设计的。
“你好。”我连忙说,“你,你认识我?”
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挣扎着坐起来抱住他的脖子,“你告诉我好不好,现在就告诉我,我梦到一个小哥哥,还有一个漂亮的阿姨。然后是大片大片的血……你告诉我啊,我发生过什么事?”
一个人的单身公寓看着精致小巧,可是当有两人存在时,却难免显得有些逼仄起来。尤其是我俩,彼此都是欲言又止,在兼做客厅和起居室餐厅的小小空间里,我有些受不了两个人的面面相觑,十分主动地站起来,“我去烧水。”
我怎么不懂了,好歹我也暗恋过,崩溃过,痛苦过。不过她不肯说的话,我也没办法。再说,眼下我更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高铁车厢里人不多,我昨天向杂志社请的假,一口气订好了来回车票。
雨水越来越大,淅淅沥沥的成了细线,沿着发丝、脸颊往下滑,从翡海方向终于开来了车子,我听到工作人员拿着扩音器清点着受伤乘客的名字。
我怔了怔,一时间没有开口,他却只当我是心虚,又说:“昨天订婚宴上秦眸和所有宾客等了两三个小时,他一直没有出现,是去找你了吗?你们一直在一起?”
墓园是在城市的南边,深夜里这一片土地还在沉睡,偶尔有微风轻轻扫过的声音,只是扫去一片淡淡尘埃。我下了车,低矮的白色围墙里边……我的爸爸妈妈,他们都子啊那里吗?
正在开车的爸爸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然而正是此刻,我听到刺耳的刹车声,橡胶在沥青地面上划出惊悚的印记,妈妈合身扑在我和沈钦隽身上……
深更半夜的城市稍显空旷,马路上只有我们的车还在飞奔。他头一次将车子开得这么快,我微微开了车窗,眯着眼睛看着窗外,那些路灯连绵不断,连在一起,宛如弯弯曲曲的光线波潮。被清凉的气息一激,我的鼻子不由自主地抽了一抽,空气中似乎有我怀念的烟草味道。
我站了很久,直到理智压制住突如其来的莫名感情,匆匆弯腰拿了其中的一杯书,再一也没有看他,“我去阁楼睡觉了。”
“没什么,该我用卫生间了。”我有些狼狈地从他身边挤进浴室,砰地关上门。外边传来他的叮嘱声,“伤口别碰着水。”
我的脖子上,脸上热乎乎、湿黏黏……
而那个人,同样安静地看着我,似乎等我很久了。
“现在你恢复的记忆,大致就是那些画面吧。”他用力握着我的手,“所以,这就是全部的,我瞒着你的事。”
“所以,叔叔阿姨不在了没关系。”他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我还在,一直都在。”
他还是没睁开眼,“嗯?”
我承认我一下子蒙了,事情好像不是这样子的,我出了车祸之后,沈钦隽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立刻赶了过来……可他说,订婚已经取消了啊。
我定定地看着他,“所以请我假扮女朋友,根本就是借口。”
“我方便问下,为什么不订婚了吗?”最后问出口的时候 ,我觉得自己有一天如果真的死了,一定是被好奇心害死的,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去管闲事,“是真的不订婚了,害死像上次那样?”
手机里果然不断地由短信电话进来,都是不认识的号码,无一例外都称呼我为“白小姐”,并问了一些和“私奔”的事相关的问题。
还是躺在整容室里,我求医生把我脸上像秦眸的部分全部改掉;有时候却是和一个小男孩坐在一起,他冲着我笑,可是因为逆着光,我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
我固执地站在原地不动,他的手很温暖,可我的指甲扣在他掌心,一字一句地问:“我每天都做噩梦,梦到一个小男孩,是你吗?”
我在杂志上附件的营业厅补办了手机卡,装进手机之后,铃声如潮水一样涌进来。我手忙脚乱地去看,几乎都是来电提醒的短信。沈钦隽的大约有二三十条,看看时间,是昨天出了车祸之后。大约是我的手机摔坏,他联络不到我才打的。
我确定在他脸上看到一丝茫然,许是在搜索和荣威相关的信息,可最后他抱歉地说:“我们这样的事业单位大部分是政府拨款,也有企业资助,不过都是本地企业。”
“你疯了吗?”我简直难以想象秦眸的订婚宴删个,男主角却迟到,这件事只要让媒体知道一星半点儿,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这里到底是哪里?
“当然,你自己也很优秀。”或许是察觉到我的尴尬,他顿了顿,“荣威和你们商学院一直有很多合作互动,不过我看你几乎不参加。”
他穿着整套高级定制的墨黑色西装礼服,甚至还戴着酒红色领结,秀挺的双眉因为见到了我,骤然间舒缓开;他气喘吁吁,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就这么看着我,然后跨上前一步,用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俯身用力抱住了我。
“苏叔叔结了婚之后,很快你就出生了。你妈妈知道我这么小就没了父母,我爷爷又忙,一直帮忙照顾我,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你四岁那年,叔叔和阿姨带着我们去游乐园,路上出了车祸,他们还没送到医院就去世了。
“当时……大货车撞过来的时候 ,阿姨合身把我们护在了身子下边,她的脊背被一块儿钢板贯穿,可还是牢牢抱住了我们。”
“呃,我倒是想出去看看,可是没那么多钱啊。还是早点儿工作比较实惠。”
当然,外边的世界已经起了怎样的变化波澜,出门的时候我还没意识到。
“……你继续说啊。”我用梦游一样的声音说。
光怪陆离的一大串梦结束,我冷汗淋漓地醒过来,看见邻座的女生微微张开嘴,用有些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或许是我突然醒来的样子吓到了她,我连忙转开眼神,掩饰般喝了口水。
那边的声音仿佛是清凉的薄荷,立刻让我清醒了。
很不争气地,我的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
忽然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忍不住弯起眼角,“每天睡在向南的房间里,太阳晒到脸上才起床,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外边梧桐树的叶子。然后晃荡着去楼下的咖啡店吃个早饭,整条街上随便一个抓拍都能有惊喜。”
手中的温水已经彻底变凉,我终于听到门口的动静。
“大学的时候我来这附近逛过,当时还和同学说,要是能住这里就好了。”
“你爸爸以前是我父母在国外读书时的师弟,小了两届,毕业之后回国,就到荣威当了高级工程师。当时我父母已经出了事,爷爷大受打击,荣威在重工研发上一度停滞,差点儿就要资不抵债,是苏叔叔一直带领团队坚持下来,并且超过了当时的竞争对手,为现在的荣威奠定下了基础。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果断地说:“没有。”
比起杂志上的男色硬照大片,眼前这个人更加鲜活,轮廓阴影似乎也更加诱人。条件反射一般,我脑海里“剥光”了这个男人的衣服,然后补上各种姿势,想象着黑白默片的效果……直到他似笑非笑地唤醒我,懒懒地问:“在想什么?”
他倏然抬起头,目光异常清亮,或许还混杂着一丝我看不懂的灼|热。沉默良久,他最后答我:“也有可能,是那个人不敢去接近想了解的人。”
好比你认得一个人,他未必认得你,那么目光接触的刹那,究竟要不要打招呼呢?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是在回想那惨烈的一幕,向来平静的声线微微颤抖。
我止了哭,下意识地要放开他,去看他的表情。
我呆住,看到他睁开了眼睛,静静看了我一眼,仿佛我才是真正令他觉得棘手的问题。片刻之后,我终于醒悟过来,他一定是因为这件事很难过,所以才这儿大老远跑来找我。我有些抱歉地看着他,低低的说:“好,我懂得——一个人很难过的时候,总是希望能找些别的事寄托下情绪。”
阁楼被设计成公寓的卧室,床垫软软的,我窝在里边,隔着一排镂空的栏杆,能看到一楼客厅的全景。我隔着那些空隙往下看,沈钦隽也躺了下来,顺手关了灯,黑漆漆的空间仿佛被放大了,像是无尽的深海,只有彼此的呼吸沉浮。
日暮的时候,车子在高架桥上穿梭,可以清晰地看到一轮咸鸭蛋似的太阳一点点地往下沉,只余下橘黄的轨迹,在蓝紫色的云层里璀璨着。
“至于你的事,我的确没想到他们 会这么做。或许是想再加一些道德筹码吧。”沈钦隽抿了抿唇,眸色十分冷淡。
因为抽噎,我说的断断续续且语无伦次,紧紧抱着他,仿佛是最后一根浮木。
不再是以前那个半真半假的应付饿哦的沈钦隽。
他咧开嘴笑了起来,明朗干脆地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小丫头,你不懂。”
他一双浓稠如墨的眸子原本深邃不见底,此刻却被我几句话搅起了波澜,竟似有些动摇,良久,仿佛下定了决心,“白晞,你相不相信我?”
沈钦隽的助理小谢。
“那你要不要再来一次?当我女朋友?”他淡淡地望着我,目光中隐含一丝戏谑。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整个城市雾沉沉的,没有往日的明亮清晰。我看着不远处那栋高耸的建筑物,知道他就在那里,离我不过数百米的距离。可是在昨晚之后,我们彼此的身份关系仿佛更加扑朔迷离了。
“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他依旧紧紧攥着我的手,“可是在这之前,我想让医生给你做一次检查。”
“我小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我的爸爸妈妈呢?”我见他毫无反应,急得要哭出来,“你告诉我,我究竟忘记了什么?”
“你是不是委托你那个室友去调查福利院了?”他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问我,“现在这副样子回来,你不怕她会担心?”
我想他真的是匆匆忙忙赶来的,连轴转的工作加上一夜未睡,原本就有些深邃的眼窝处显得阴影更深,我叹了口气,表情稍稍柔和了些,“你……可以告诉我吗?”
我忍不住推他一把,着急说:“那你的订婚宴怎么办啊?推迟了吗?”
他慢慢伸手,回抱着我,稍稍低头,脸颊与我相贴,低低地说:“你是不是梦到一辆车,你的左手边是一个小男孩,有个年轻阿姨抱着你?”
车子轻轻地一顿,似乎放慢了速度,我沉沉闭上眼睛,并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我泪眼模糊地点点头,被他牵着手往外走。
“什么检查?”我怀疑地问,“我身体没有问题。”
他解下安全带,轻描淡写,“还有些事要和你谈。”
他没有否认 ,大方地说:“你来面试的时候,正好被我撞见了。”
你说你也会难过……比我还要爱你……
是独独漏了我吗?
他条件反射般地回头望着我,平素那么沉稳的人,眼神中竟也滑过一丝慌乱。
“医生会诊之后,给出了一个保守的方法,就是把你彻底地送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或许能够自我治愈。
我是谁,为什么沈钦隽明里暗里这样关注我……这些问题不解决,我想我会一直做噩梦的。
他无声地笑了笑,看看车窗外。剩下的车程大约三四个小时,我没再开口,他也是满腹心事,两个人出奇一致地保持着沉默,直到城市的霓虹又一次开始闪烁,仿佛是点点亮起的星光浪潮。我忽然有种预感,这座繁华的城池里,我们再被席卷其中,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悲欢离合,也不知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问到最后,我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耽误了对方那么长的时间。工作人员却笑笑说:“没关系,我们遇到过很多孩子,长大后回到这里,无非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父母的信息。能帮忙的,我们都会帮。”
“爷爷,饺子为什么不能是甜的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我想吃甜的饺子……”
现在这里应该是风暴的中心吧?虽然车库安保森严,可是一楼大厅一定埋伏着无数抓新闻的记者。我坐在车里不肯下车,心里有些犯怵,“你带我来这里干吗?”
我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声音沉静,“是。由始至终,我和她的问题与别人无关。”
我却没有追问,只是嗯了一声,“认识了很久,却还是陌生……那只是因为你不愿意费心去了解那个人罢了……”
“沈先生,晚餐已经订好了。”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脸上,旋即十分专业地转开,仿佛一切正常。
“我让人收拾一下,周末你就能回来住了。”他探手过来,安慰一般拍拍我的肩膀,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意味深长,“白晞,叔叔阿姨其实留给你很多东西。”
“阿隽,不能说妹妹笨!”
我睁开眼睛,一片血红。
我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起来,低低地说:“带我去看看他们。”
这个瞬间,我仿佛晃出了一丝错觉——这里是我的家,有着……很重要的人的家。
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复,手机响了起来,是麦臻东打来的。
妈妈的怀抱很温暖,她侧过头,对沈钦隽说:“阿隽,一会儿你和妍妍一起玩吧?”
他淡淡笑了笑。车子早已下了高架桥,路上静悄悄的,路两边的梧桐树如同士兵一般立着,繁密的枝桠上刚刚长出嫩芽。华山路称得上是本市最具封铅的一条街道,小洋楼林立,红墙黑瓦,蔷薇爬满矮矮的围墙,不时便能遇到几家隐秘的咖啡馆和有趣的杂物店。大学的时候我常和许琢来这里逛,总是忍不住幻想,要是能住在这里就好了。
我跟上他的脚步,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一点点地把我的勇气从深处烘烤了除了。他在某一处停下,我定了定神,看到并立的墓碑。
“你其实并没有受伤,可是一直哭,不论谁来哄你偶读没有用。也没有人敢告诉你叔叔阿姨已经不在了,可是你心里什么都知道,后来终于慢慢不哭了,可你变得很古怪,只要看到和叔叔阿姨有关的东西,只要回到家,就浑身发抖,睁开眼睛不肯睡觉。医生说你手了很严重的刺|激,车祸后的精神后遗症不知道要延续多久——那个时候,只要是你熟悉的东西,你都害怕得不能接受。医生建议带你去陌生的地方散心,爷爷请了人带你去临市,或许是因为那里没有你熟悉的人和事,一路上你都很正常,没有发病,也没有哭。医生偶尔问你爸爸妈妈的事,你只是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可是症状减轻了很多。
果然是出了车祸。
弯下腰的时候才发现墓碑上并没有什么灰尘,而两侧种下的松柏也修剪得整整齐齐,我怔了怔,手就顿在那里,没有收回来。
他没有答应,只是更紧地抱住我,顺势将我半抱起来。直到我站在他面前,与他对视,他攥紧了我的手:“回去再说,好不好?”
可是直到我们进门,他都没有再提起一个字。
沈钦隽已经拿钥匙开了门,我顺着那道缝隙望进去,那半幅景象竟然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他的影子斜斜拖长,表情隐匿在其中,声音如沐春风,“欢迎你,回家。”
是真的……是真的。
“头痛吗?”他却紧张地盯着我,仿佛我是一颗定时炸弹,“要不明天我们再谈?”
痛感从额头上蔓延开,那些噩梦又顺着这丝空隙钻了回来,我看到那个小男孩,看到他坐在我身边,而我被一个年轻女人温柔地抱着,她一直笑盈盈地把下颌放在我头顶的地方,直到……直到一模一样的剧烈晃动,那种疼痛穿越了时间而来,与此刻重叠。
我忍不住侧头看看他,他也微微抬起头,看着那颗璀璨的红心,有片刻的怔忡。
“嗯,我要去公司开选题会。”
我想起过去几个月的荒唐,实在有些不忍提起,只能笑笑说:“你来出差吗?”
荒腔走板的声音音乐传出来,我定神听了很久,才发现是一首老歌《安静》。
落款是“阿隽”。
他把领带的下摆塞到了细条灰色衬衣的纽扣后边,简单的衬衣西裤,却显得鬓发清爽,肩宽腿长。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已麻利地拉开灯,将椅子从餐桌上搬下来,还回头问我:“这样看上去是不是更像家的样子?”
我勉力冲他笑了笑,左手放在身后,紧紧地握成拳,只觉得自己指尖凉得可怕。
他沉默着接过去翻了翻,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这是我和她的事,抱歉把你卷了进来。我会尽力处理好。”
车子有流畅而充满美感的线条,然而低调的黑色上却点缀着温柔的粉色花朵,虽然只是后视镜上小小的两簇,却让我惊醒过来了。
我嘴巴里还含着半只云吞,差点儿噎到,却看到沈钦隽淡淡点了点头,似乎毫不意外。
我极度震惊地看着他,这些是我私下在调查的事,他这样毫不掩饰地说出来,是证明……他要跟我坦白一切了吗?
这一天又惊又吓,我真是累了,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我怅然,我知道他们给了我很多,可是,如果……能把所有的回忆完全留住,那就更好了。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似乎太奢侈了,我鼻子有些酸酸的,低声说:“当然,我很高兴。”
电梯一路往上,微微的失重感中,我有些忐忑,生怕遇到以前的同事。直到电梯门打开,我看见那个熟悉的秘书,镇定地看着我,仿佛毫不意外。
盛海依旧如同我离开时那样,微风,宁静,棕榈树叶轻轻摆动的时候,心都柔软下来。我走在小城干干净净的街道上,海风带着微咸的味道,视线尽头死以前放学路上买汽水喝的小店……很多人形容这里的人走路不急不缓,哪怕前边掉了一张百元大钞,也没人会跑着去捡回来。这么看来,丢弃我的爸爸妈妈,给我选了一个十分适合生活的城市呢。
我是信誓旦旦地答应了爷爷的,可是……不靠谱如我,还是给忘了。我心急火燎地去酒店取了东西退房,在前台办手续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恰好也在等退房。
“你先回家,我开完会回来和你解释。陌生电话不要接。”他冷静地说,“白晞,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
我直直盯着他看,竟让他察觉了,一抬头看见我,怔了怔,神色微微有些尴尬。
“可是你的额角在流血。”年轻的医生和蔼地说,“先下车吧,我帮你处理下伤口。”
因为给沈钦隽做特助,意味着下一步的飞黄腾达,所以集团上下大都认识这个低调的年轻人。
咖啡加足了奶和糖,浓浓稠稠的,更像巧克力。我一口口喝完了,有些好奇地望着他。
我在浴室里刷着牙,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要做的事。今天有选题会我是记得的,还得去买个手机,补办手机卡……这些天各种各样的事接踵而来,我是白晞也好,苏妍也罢……总之,我站在那里,一波一波地承应,目不暇接。把凉水扑在脸上,我看着镜子里那个模糊的人影,忍不住想,自己像在一个不断旋转的巨大木马上,世界再怎么变,只要我还在工作,我就还在牢牢抓着那冰凉的长柱,我就还是那个白晞。
我真是哭笑不得,还以为自己面试答得风生水起,搞了半天,原来还有这样强硬的后台。
心满意足地转了一圈下楼,我看见沈钦隽坐在沙发上,微微抬头看着我,挑眉微笑,“怎么样,觉得熟悉吗?”
我在餐桌边坐下来,左看看又看看,又兴奋地跑上楼,木地板被我踏出咚咚的声响,仿佛一首遥远的曲子,动听而伤感。
干净透明的玻璃杯里,两杯温水有着一样的高度,水面平静,并肩而立,仿佛天生就是这样靠在一起的。
他没有骗我,我的爸爸妈妈,这样爱我,可我忘了他们这么多年。
他止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忽然露齿笑了起来。
我终于抬起头,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啊?”我的确记起来那场荣威的招聘,小组讨论筛选之后是最后一轮面试,“你知道我曾经来应聘过?”
这下是真的可以死心了。
“我还有你四年的成绩单,学分绩点不错。”他板着脸,用一种很像长辈的声音说,“我本来以为你会考虑出国的。”
我清楚地看到他蓦然间收敛起了笑容,沉声问:“你今天和麦臻东联系过了?”
“困的话就睡一觉。”他有些尴尬,“别老拿烟来提神。”
“爸爸,妈妈……”第一次从自己的嘴里叫出这些称谓,我只觉得有些哽咽,“对不起,我忘了你们……这么多年。”
“选了很多地方,最后爷爷觉得盛海这座小城临近海边,环境很好,决定送你过去。你到了那里,状态却一天比一天好,医生说是因为你手了刺|激的时候年纪小,虽然后遗症很严重,可是当即换了身份重新生活,这些给了你很好的条件用于自我恢复。所以……你渐渐地,也将那些事忘了。
你们去了哪里?这样死不回应算什么!!!
“我很好。”我重复了一遍,“我要听。”
“我常常来看叔叔阿姨。”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今晚看过他们了,先回去吧?”
“你不用这样对我好啊。”我哑然,“就算以前我的爸爸妈妈照顾过你,可那是很久的事了。”
我给公司发了个短信请假,也没等到回音就关了机,赶紧打车回单身公寓。
我并不知道自己在梦里就已经泪痕满面,只是怔怔看了他很久,他秀挺的鼻峰被灯光分为明暗不定的两半,那双深邃的眼睛就这样专注地 看着我,里边有着满满的、不加掩饰的关心。
那个小男孩气鼓鼓地坐在我身旁,而抱着我的漂亮的阿姨替我捋了捋头发,我正打算转头冲她笑一笑,忽然有柔软而沉重的东西砸我身上,眼前变成大片大片的血色,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喘不过气来,身子更是无法动弹……
他和哦并肩坐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你姓苏,原来是叫苏妍。白晞这个名字,是当年送你去福利院时爷爷帮你改的。
“我的简历一度被人事淘汰,也是你重新让他们录用我的?”我记起那名资深HR同我说话时的神态表情,以及被录取时的峰回路转,忍不住苦笑。
有暖流慢慢地涌上心尖。
“喝杯咖啡。”他指了指我手边的马克杯,“接下来的事我希望你能清醒地听完。”
“你现在在哪里?”他见我没反应,追问说,“回来了吗?”
他带着我走到马路的另一边,司机过来拉开后座的门,他让我先坐进去,我弯腰钻进去的瞬间,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月光这样皎洁清亮,我头一次见到亲人。
我到底还是没吃到甜的饺子,画面转换了……
助理已经给我发来短信,确认我明天是否回去开会。
“总之你别回公司。我现在有事没法出来,一会让就去找你,你找个地方躲一躲。”
很古怪地,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又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一开口,我竟不知道如何接口,良久,才听到他略带焦急的声音,“你没事吧?”
昏天暗地,
一个接一个地上车。
一间间地推开房门,揣测着哪一间是爸妈的,哪件又是我的。在露台上,他们是不是也曾抱着我,在夏夜里乘凉呢?
“是什么?”我疑惑着接过来打开。
我看了看手表,五雷轰顶,“你今天不是订婚吗?”
他笑得更深,“那天他们来告诉我说,你面试答得好好的,突然间放弃了,我等了大半天见不到你,真是无话可说。”
“我……的钱?”我有些迷惑,“全部?”
我被惊醒过来,环顾四周,发现大巴里的乘客都已经陆续下车了,只剩我一个人,车窗外满是警车和救护车,我顺从地站起来,“我没事。”
“是啊。”我忽然想起老麦说一会儿还要找我,连忙找手机开机,还没摁下开机键,就被他抢了过去。
“从小到大,一直有好心人在资助我……却从来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我本来以为在盛海的福利院每个孩子都是这样的……”
明明是如夜风般的微凉,却还有一丝丝温暖。
原因很简单,我所有的疑惑,都在这里找到了解答。
犹豫的片刻,他竟朝我走过来,打招呼说:“白小姐。”
“我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我随手将在楼下报亭买的报纸丢给他,“媒体怎么会知道这些?”
抽噎渐渐变成了哭泣,我难以克制地蹲下去,用力捂住嘴巴,仿佛是生怕自己哭出声来。他站在我身边,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俯下身递给我一块儿手帕,然后慢慢走到了一边。
天色阴沉,一丝阳光也没有,细雨绵绵,沾到脸上腻腻的,那种潮湿阴冷感挥之不去。我披着毛毯坐在救护车里边,护士在帮我贴上纱布,看到额角上刚好的伤疤,“哟,额头上还有个伤疤啊?”
而此刻,我什么都不敢再想,呆呆的看着米色的墙壁,只希望他快点儿把这件事讲完。
“我家?”我站在客厅,有些难以置信地重复一遍。
屋子里铺着深色的木地板,客厅宽敞,皮沙发上还铺着米白色的蕾丝纱巾,深绿色纱窗半开着,晚风掀起了纱巾的一角,温柔得不可思议、只是椅子被搬起放在餐桌上,多少透露出这里已经长久没人居住。
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眼看着墓碑越来越小,我竟然说不出心里是什恶魔感觉。
“存折上的钱是这些年的粉红。金额看上去不少,可是存在这里是死的,你知道的,钱要动起来才能增值,不过没有你的同意,我也没有帮你做投资。”他含着笑意说,“现在,你可以自己做决定了——另外,从现在开始,你也是荣威的重要股权人之一了。”
我是谁?
可他却牢牢抱着我,不让我离开,“然后,你看到很多很多血?”
他怎么会也在这里?
我白了他一眼说:“我再也不会那么傻了。”
可就是在这样的混沌之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难以克制地在颤抖,“是你吗?哥哥,是你吗?”
“不在。”我有些费力地解释,“我没有和他私奔,他和秦眸取消订婚也和我没关系,真的。”
然而,沈钦隽对我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却在这张空白的纸上找到了确切的坐标。
“才不要呢,她输了就哭。”
回去的路上我看到他一次次地摁掉震动的电话,最后大约是不耐烦了,索性就关机了。
我低着头,或许是因为风声越来越大,并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白晞,你父亲以前在荣威重工是高级工程师,那个时候公司给了他8%的原始股。”他安静地告诉我,“车祸之后,股份自然就转到你的名下,抱歉,直到现在才给你。
车子往回开,径直回到了荣威的地下车库。
我翻身坐起来,一声不吭地伸出手,用力揪了下自己的脸颊,没有留情——肉体的感觉直接而痛苦,我龇牙咧嘴地松开手,喃喃地说:“真的不是做梦吗?”
我倒不尴尬,只是不知所措。
我接过来,帕子上有一种令人觉得深厚沉重的草木泥土香气。抽噎声中,我将大脑里的每一丝氧气,都慢慢地抽出去,剩下大片的空白。
我怔怔地看着他。
我屏住了呼吸,望向前边空白的墙纸,心里空荡荡的,点了点头。
他眯着眼睛,半真半假地看了我一眼,无声微笑,“其实那段时间我也觉得很为难,如果你真的决定出国,我大概要想办法再和你们系里商量出一个助学金的方案。”
“应该是秦眸的公关团队发出的通稿。”他移开目光,慢慢地说,“取消订婚太过突然,她又邀请了太多的圈内人,我没有给我们足够的消化准备时间……而且昨天的确事出突然,我急着……”他有些不自然地看我一眼,淡淡地说,“总之,我的确有不对的地方,他们把压力放在我身上,我可以理解。”
“我只是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他好看的脸上蓦然间有些局促,“可是太突兀地出现在你身边,我怕你会怀疑……”
我根本不想分开,为什么还要我用微笑来带过……
“你考来之后,我经常去你们学校。同学,你都没注意吗?”沈钦隽唇角抿着一丝笑意,“连招聘我都去了。”
我直接看到最后一行数字,条件反射般地开始数到底有几位数字,最后……再看一眼存折的名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那你跑到这里来干吗?”我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现在回去来得及吗?”
许是看出了我这一刻的胆怯,他绕过车子,站在我面前,声音温和低沉;“我们一起去。”
他怔了怔,大约是想发火,可还是忍了下来,拖着我的手站了起来。
他沉沉看着我,没有丝毫犹豫,“好。”
“我明白的。”
只不过是前边两辆车相撞,司机为了避开那两辆车,方向盘一转,大巴就撞上了隔离带。前边两辆小车冒着浓烟,而大巴里也是一片狼藉,行李落了满地,呻|吟声不断。
署名是李欣,短短几行字用了很多惊叹号,晃得我触目惊心。
这个哥哥式的拥抱终于彻底地让我平静下来。坐车回去的路上,我竟有一种生死过后的疲倦感。靠在椅背上,我想起墓园里那点儿猩红,有些突兀地转头,“给我一支烟好不好?”
我像是被蛊惑了一样,点了点头。
“如果我说我不订婚了,你会不会愿意安静下来,并且表现出一点儿同情的样子?”
挂了电话,我还有些云里雾里,总觉得他说的不像是真的,可是现实由不得我胡乱揣测,我点开那条未读的晨报新闻短信,娱乐部分第一条赫然是:未婚夫疑与旁人私奔,秦眸嫁入豪门梦碎。
我僵直地坐着,那个画面反复闪现,我在想那个男孩是谁,那个年轻女人又是谁?我坐在你阿里 ,为什么望出去一片血红?
我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前边座椅背后,恰是那块塑料扶手的地方。
他探过身来,帮我拉过安全带扣上,“来不及。”
“干吗?”
“别回公司!”他厉声说,“有几家记者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沈钦隽在你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