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东风不识万福笑
两人只见他双手合到身前,却是十指交叠,叠成寻常人无法做到的手势,如盘蛇又似重门,似繁复又暗合奥理。他十指叠成之后,一股凌厉又骇人的内力顿时充斥医帐,似要掀翻帐子。
花野震惊,清泪流下,“我大哥死了?”
令狐团圆疲倦地道:“公公,借只手来!”
令狐团圆一把拉过他的胳膊,头一偏,靠他肩上闭眼就睡,“我累了,劳烦公公照应一下。”万福的面容立僵。
“去吧,听我的话不会错,不听我话的现在都已是死人。”万福转过身,哪里还有一分与梁王调侃的戏谑神情。花野只觉一柄利剑穿心而过,额上冷汗骤下。他勉强转身,又被万福叫住,“你留下,叫手下去办,我还有话问你。”
“这刀哪有古怪?老奴瞅着就是把破刀。”万福盯着西日玄浩手握的细水,柔声道,“殿下手中的才是宝贝。这把软剑虽然没能砍断刀,却也在刀身上留了一个豁口。若是殿下修为再上一层,这刀当时就断了。依老奴判断,这使刀的人真正使的应该是剑,他怕剑法被人识破,不知找哪个铁铺打了这么把怪刀。”
“说过了好的,就要提坏的。”万福冷冷道,“光靠桐山城带出的一千军士,你能干出如此业绩吗?”
“都说几次了?不要来打搅我!”万福没好气地道。榻上的两人,一个尊贵一个矜贵,岂容那些污手触摸、浊目窥色!若非他身边素来不备伤药,这会儿也不会跑到桐西花野的营地来找药。
万福释怀一笑,又将三招的内力用法细细说明,“以你目前的修为,这招一出,便是铁砂掌重生,再对上你也是死路一条。”
万福瞅着她的手笑道:“兰花指最难大成,不过我看你指长,练起来容易。你平日里,吃饭穿衣都翘翘指头,等到什么时候不翘指头也能掐准了,就成喽!”
令狐团圆揣摩了几下指头的内力走势,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功夫,她先记下便是。她双手兼武,日后一手持剑一手玩指,对她来说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嵩山派的人?”
万福阴笑一声后说起了正事,“花参军,我是头一次到桐西,早听说桐西每年都水事吃紧,可我却见你干得不坏。蛮申江水今年甚猛,你管治的南岸却伤亡最小,这是你的功绩。”
“你这儿还有更好的伤药没?”
花野一怔,他颇有阅历,万福的语气乃习惯性的颐指气使。
万福道:“那是你的内力不足化解不了,你既是他的弟子,这天底下就没有别的剑法能在剑技上击败你。那人使的是嵩山派的剑法,嵩山剑法在武林中也算数一数二的,若你的内力与他持平,他的武力仅是你的五分之一而已。”
万福撕开梁王的衣襟,倒伤药就跟撒胡椒粉似的,给男的撒完再给女的撒。梁王肩头黄了,跟着手也黄了,令狐团圆的双手最后也敷上了一层黄粉。
“哦,也是。”令狐团圆琢磨,指长于兰花指是优势,于弹指却成了劣势。兰花指是借助内力而发,弹指却是内力借了指头而出,就如同投掷,短粗木板当然比长条木板更好扔。
万福忽然心生感慨,他从小入宫修得一身本领,却束缚于宫廷,觅不到中意的年少才俊传授衣钵,不似梨迦穆一收就得一双天成美玉。刚才令狐团圆的走剑已初具剑师风范,想来优渥也差不到哪里去,两人才多大的年纪?比武艺,他是胜了梨迦穆,比徒儿,这辈子无望。
万福沉思片刻,看了梁王一眼后,柔声道:“别说公公不帮你,若要分辨对方身份,你得先把那个使破刀的刀路演给公公看。”
“那就是和公公我一样啊!”万福又开始调侃,“你娘和公公我好生相像,我们都是其貌不扬,放在人堆里就找不着的人,可一笑起来,你娘就是绝代佳人,公公我就风华冠绝盛京。”
他就带着那样的笑容,突然闯入了身后的小房间,截住了行刺王氏的剑客。那剑客趁顾侍卫带人出州府查看,州府里守备短暂空虚,无视小房间外伫立的无缺,从另一扇窗户悄然潜入。
梁王凝神观望,只见万福松了指头,令狐团圆的黄手落下,黄手只落下三分,万福又用三指掐住她手腕,“这叫兰花指,看似寻常,武林中人会的还不少,可要真练对了,公公保管你能空手入白刃。”万福又松了指,令狐团圆缩手,还没缩回到腰旁,就又被掐住。令狐团圆看得清楚,他后发而制人,每次都精准地掐在她的脉搏上。武者一旦脉搏被制,至少一条胳膊废了,再厉害就是一半身子动不得,如若万福那个级数的高人发力,估摸她一身的内力都提不上来。
令狐团圆实在忍不住,喷出一口。
令狐团圆心领神会,“我猜测,三指弹就是全身之力灌注于三指之上,又分三路纵横交错形成气场。”
令狐团圆当即抽出细水,在医帐里挥起剑来。她的记性极好,强记梨迦穆对战万福的剑路还只靠旁观,此刻演示亲身经历的刀路,几乎照搬了一个全。
听闻万福之名,花野再不彷徨。事关紧要,他叩首后即告辞,率领早已整装待发的大部队往州府而去。
“公公手无寸铁与师傅交战,师傅却道公公最擅长的还不是拳脚,不知公公最厉害的是什么功夫?”
花野答:“没了,伤药尽数在此。”
万福的手掌离开西日玄浩的肩膀,血不流却留下了一个血洞。他从长刀刀尖一直摸到刀柄,令狐团圆顺着他手的动作,看到刀身上有个大的豁口,而细小的缺口则不计其数。长刀颤了一下,立刻断成几十截,噼里啪啦地散落到地上。
万福掐指在半空虚弹,“一指弹点,二指弹纵横,三指弹气场。”他在令狐团圆手腕上的是一指弹点,在半空中紧跟着二指弹出,一股风便似刀片,从下往上斜穿透了医帐,在帐顶留下一道口子。当万福将拇指扣在三指上,却迟疑了,“这个气场一出,我们就得挪地头了!”他的气场一出,哪怕再弱,医帐都受不了。
令狐团圆当即点头,西日玄浩又复沉默。
万福轻叹一声,“殿下,他是你的皇叔。”
看着那双黄灿灿的手,万福心情舒畅地道:“令狐小姐啊,公公我早就跟你说过,咱们还会再见,但公公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见着了。你看公公对你多照应,这女人漂亮不漂亮,不先看脸蛋,得先看手。要长了一对鸡爪子,再怎么搔首弄姿都白搭。经过公公这么一处置,令狐小姐啊,你就算是对鸡爪子,都能变成一双凤凰玉翅。”
令狐团圆一惊,终于从万福口中证实了梨迦穆的身份。西日玄浩默然,他觉得似曾相识原来在此,只有西日皇族的男人才能那般清贵。
梁王的脸色愈加苍白。令狐团圆勉强撑住眼皮,她的体力早就透支,而此刻强援到来,强提的一口气便松懈了。趁着梁王和万福调侃,令狐团圆上前夺回了细水束在腰上。梁王蹙眉,万福对令狐团圆笑吟吟地道:“我就寻思这宝贝从未见过,敢情是令狐小姐的啊!不知令狐家还藏着什么宝贝,一并叫我开开眼?”
“不妨,他来我营地是为救人。”花野不顾手下反对,径自走入帐中。但见一人背对自己,一男一女并肩仰卧榻上,背对之人显然就是以内力推人的高手,看似有些年纪。而看清榻上两人的容貌后,花野心中便明白了几分,这一对年轻男女估摸来头不小,即便昏睡都难掩贵胄之气。
细水连抖五朵剑花,剑花集成一道银色弧线,在万福眼前戛然而止。令狐团圆正色道:“我就是被这最后一招打得连退十几步。”
花野出了医帐后,万福阴柔地道:“殿下啊,令狐小姐啊,你们分出哪条腿上哪条腿下了吗?”
雍帝的眼光比他好,此刻他信服了。或许正是由于梁王的直性,他才可能在武学上走得更远。令狐团圆的资质优厚,还有一位了不得的师傅指教,她的武学领悟高,直叫万福感叹,可是梁王却叫他缄默。没有梨迦穆那样的武学宗师执教,梁王却能先一步看出兰花指与弹指的不同。
万福在心底再次感慨,有徒如此,换了他也甘愿一生待在翡翠玦。
万福下面的一段话更叫两人屏息,“西日迦穆,他是你父皇的异母幼弟,而他的母妃就是梨妃,早年间大杲最美丽的女子。自古红颜多薄命,梨妃死的时候只有二十二岁,穆王爷因此生性冷僻。他继承了梨妃绝世的容貌,但这容貌却给他带来了无休止的烦扰。殿下,你自小受陛下宠爱、母妃疼爱,可谓天之骄子,所以你无法想象穆王爷是如何度过他的童年和少年的。老奴只说一件事,当年浏王意图猥亵穆王,被年仅九岁的穆王一剑刺了个透心凉。西日迦穆,那是老奴除了陛下之外最尊敬的人,若非他的年纪差老奴一大截,这杲中第一高手定然非他莫属。在武道上,他是老奴见过的天分最高的人。”万福转而厉声道,“此乃禁中语!你们只要记得,那人是你们一个人的授业之师,一个人的前辈高人。”
“大人别去!”军士着急。
万福仿佛读懂了他的问话,接着道:“都怪老奴不好,陛下命老奴暗中保护殿下,可老奴难得出一次宫,难得能替陛下瞧瞧咱大杲的锦绣河山,老奴一时间放情丘壑,沉醉于江山如画风景多娇,啊……真好看哪!”
僵了片刻,万福柔柔道:“你是忠是逆,我看得分明,只是你傻你痴,我看得气恼。王氏设计于你,你就一头扎了下去。还算你明白事理,最后没有糊涂下去……我且问你一句,如今知州已死,州府被困,你该当如何?”
令狐团圆一怔,她没摸到万福的秉性,却被万福看透了自己。再见梁王又盛了碗米粥,埋头继续吃,她突然明了,同样从小娇宠,梁王实则比她更能忍。“多谢公公提点!”令狐团圆埋下了头。
一旁的西日玄浩鼻翼微微抽|动,却没有吭声。
万福微笑道:“你替陛下把桐山的逆党贼子消除殆尽,我万福就许你一条活路。”
蛮申江南岸、隶属桐山城州府的南江口、花野所部的驻军营里,白面微须的花参军正在派发军令。江口险情已除,可诡异的是派往州府的军士无一返回,更不见州府遣人。花野打算留小股军士继续守坝巡边,他自己则率主力部队回桐山城。
见万福迟疑,令狐团圆毫不讲究地坐到了地上。万福无奈,令狐家的小祖宗他也知道一些底细,只好一甩衣摆就地而坐。
其实万福与花野的一番说辞是说给梁王听的,好叫梁王明白,真正意图不轨的乃杲南王氏。而花野是个能耐人物,要了杲南的私兵却不听命于王氏,桐西关卡山谷上那些木石,就是王氏防他杀个回马枪的。万福要他铲除逆党,他二话不说立刻叩首而去,若非心如明镜,如何会这般决断?实际上,也就他最清楚哪些军士是杲南的逆党,哪些地方是逆党的阵营。
令狐团圆放下了手。她躺着的时候就想过了,既然万福也认识她娘,她就得设计套他的话。优渥公子曾言,这人与人的“勾搭”得有来有往,你乐过对方了,也该让对方乐乐你,互相通气后才能“臭”味相投,果然她一举手,万福就乐了。不过这仅仅是开场,万福能成为雍帝的第一宠官,什么阵势没见过?令狐团圆心底清楚,奉承那是万万行不通的,一来太假,二来她也不会,而万福的两耳恐怕早就长满了奉承的茧子。
“我乃桐山参军花野,敢问阁下何人?里面救治的伤者又是何人?”
万福散开手印,又缓慢地重结三次,让两人一一记熟。看着两人拆指叠指,他又叹道:“这只是叠结手印,真正的手印是缔结手印。缔结手印已经失传,我几十年搜寻《天一诀》、《补天诀》和《弥天诀》,都未能找到缔结手印的功法,那个才是真正以弱胜强的手印,不知前辈高人是如何练就的……”
桐西的吃食粗陋,令狐团圆养刁的嘴抿了几下,却见梁王用得面不改色,她便勉强咽了下去。见她情形的万福柔声道:“令狐小姐啊,看来你父亲确实疼爱你,没叫你受过穷吃过苦。这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听公公一句劝,你得多吃点儿苦头,这样日后才能有大出息。”
“这叫叠结手印,汇聚浑身内力制造出势不可挡的气场。十指交叠之后,硬将原本的内力提升两至三倍,当你们碰到强过自己的对手,可用此招一决生死。说一决生死是此招一出,将抽空你们浑身的内力,短时间内你们会无力再战,不是敌死就是我亡。所以,这也是不到生死不用的招。”
梁王问刀不过是个由头,他真正想问的是,对方究竟是否是秦王的手下,万福又为何会恰时赶到?
“是什么?”
“你的指头太长。”西日玄浩冷冷地指出。
“那是殿下的福运!老奴爱东游西荡,人虽不老,记性可不好,前几日就跑错了地儿,竟然跑到了铠南。幸而老奴知耻后勇,努力地往回赶,这不,终于捞回了殿下,还捞一得二。”
“我明白了,那把刀就是被公公这样掐断的。”
“那人气运已尽,所以死了。至于你,信我则生,不信则亡。”万福忽然笑了,他的笑如夏花之艳,一个笑容就生生改了平凡的容貌,却更叫人胆寒。
“公公来得正是时候,若非公公搭救,本王少不得走趟水下龙宫。”梁王憋气道。
花野率人进了医帐,还未看清里面的情况,迎面就是一股阴风将他和军士推了出去。
王氏惊呼一声,一道红影无声无息地挡在她身前。王氏不懂武学,只闻另一人低斥一声,道:“找死!”可这一声之后,静悄悄的红影却爆发出雷鸣般的声响,而口呼“找死”的人却倒了下去。她在无缺身后完全看不清两人是如何交手的,只见一阵血雨伴随着巨响激散开来,血雨斑斑点点布满了一半的房间,王氏吓得昏了过去。
花野惊骇。这时候梁王忽地一翻身,一条腿搭到了令狐团圆的腿上,令狐团圆吃重,喉间逸出一声,拔出腿来也翻身,却是反压一腿到梁王身上。万福的表情再次僵硬,他不用回头只听动静,也知道两位小祖宗不叫人安生。
“公公,那第三招是什么?”
令狐约很快率人赶到,令狐族人二话不说立即清理血场。当顾侍卫赶回,他听闻的就是刺客来袭,令狐族人合力毙之,将来敌捅成了马蜂窝。因为是令狐约亲口所说,顾侍卫毫不怀疑。
梁王伫立一旁俯视两人,毫无征兆地突然就倒了下来,原来他也已体力难支。万福心道一声苦,另一只手发力,揽梁王在另一肩头。他抬头望天,微黄的面容终于显露出一分沉重。令狐约究竟在想什么?他若是他,决计不敢如此大胆。他肩上的两个人别人不知干系,令狐约难道不知道吗?还是令狐约看透了雍帝舍不得梁王遇险?失了一身大好修为的狐狸,脑袋却更好使了。
万福伸出手,用三指掐住她的黄手提到眼前,温和地道:“好孩子,今儿单凭你死不放手,公公就该嘉奖你。公公教你三招,好叫你明白,这世间不是以修为强弱决断武力高低的。你俩都仔细看好!”
梁王哼了一声,不用他推开,令狐团圆已收腿。她翻身而起,举着一双手问:“公公别说腿,说说手呗。陛下的手如若受伤,公公也这般处置?”
“公公!”令狐团圆豁出去了,打算去捉万福的手来摇。
令狐团圆苦着脸道:“公公糊弄我。”
“大人,大人,营里来了个不讲理的,霸占了医帐,说是他自己治伤不许我们搭手。您快去看看,兄弟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一个个都被踢了出来。”军医愤然来报。
万福好奇地递给她一只手,令狐团圆未接,反而示意他坐下。万福素有洁癖,他提着两人上崖,也未沾染到两人身上的泥污。此刻雨倒是停了,但崖上泥泞,叫他如何坐得下来。
“公公知道,那人是断不会与你说半点儿有关你娘的事,但公公可不是那人。”万福带着一抹古怪的笑容,道,“你娘啊,是公公我至今没看明白的人,不过她有一点却是公公最欣赏的。”
万福先放稳了梁王,再放开令狐团圆,“哎哟,殿下,对不住了,老奴来晚一步,平白叫殿下挨了记冷枪。”
梁王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倚在榻上冷眼瞧着。刚才他将腿压到她身上时,就作出了一个决定,若还有下次,他绝不会踹开她,而只会拿她做挡箭牌。但是没有下一次,他西日玄浩不能连一个十六岁的少女都敌不过。大杲以武为尊,他身为皇族,岂能一辈子让人庇护?崖壁上的那一刀,权当了结了他与混球的恩怨。
无缺再次伫立于小房间窗外,面朝北方。雨停而未见彩虹,难道要人自己在心里架一道彩虹吗?他的嘴角勾起一缕极淡的嘲笑,此地乃山城桐山,而不是他的家乡望舒。
万福微笑颔首,那人素来冷颜冷语,亲近极难,只是不知他如何会调|教出这么一个徒儿?
营地厨子送来了米粥和热水,三人各吃,三般心思。令狐团圆没问到娘亲,梁王不知黑衣武圣身份,万福则在思虑,梨迦穆被他打了一通,还会北上吗?
来敌退却是一件好事,但无缺却更加忧虑。此消彼长,桐山城压力小了,即意味着梁王那里的压力倍增。
万福点了几句后,令狐团圆又替梁王问上了,“公公,那武圣什么来头?”
“阁下过奖,花野只是尽本分。”
无缺回到关押王氏的小房前。其实最早确定王氏不对劲的并非令狐团圆,亦非梁王,而是无缺。当王氏携丫鬟来侧厅照料沉睡的令狐团圆时,无缺与她对视了一眼。优渥公子的眼力虽然没有万福老道,可优渥却是一位翩翩美少年,王氏对他流露出了些微的羡慕,这些微的羡慕,即令无缺察觉出王氏的不妥。王氏不具武功,所以无缺只是留意而未言说,一直等到王氏自己跑来对梁王说了,无缺也不用说了,带着令狐团圆去看了王氏的一笑。
桐西营地,令狐团圆寻对了万福的兴致所在。
“唉,你还太小,不懂欣赏公公!”
无缺缓缓抹去面上溅到的血珠儿,顺手带走了那抹淡淡的嘲笑。地上的死者尸身残缺,比洪甫仁的下场好不了多少,死者只有头颅完好,蒙面的黑巾在死前脱落,露出了惊骇恐惧的表情。他到死都无法相信,他居然丧命于一个修为低他一级的少年掌下。倘若令狐团圆在场,定会认出来,死者正是她激战不敌的嵩山剑客。
她努力吃干净了一碗粗粥后,万福微笑着对她道:“好孩子,公公就破例再说一段禁中语!”
万福默然,他看着梁王出生,看着他成长,却不如雍帝看得通透。世人皆知,雍帝在诸多皇子之中最爱梁王,因为梁王不仅酷似他,并且直性勇烈。曾有官僚暗议梁王不具储君之相,乃一介莽夫。万福虽没这样想,却也觉得梁王难成大器,只是但凡雍帝喜爱的就是他万福所爱。对于梁王,万福一直视他为一个被宠坏的皇子,如今看来,非也。
西日玄浩薄唇一抿,脸色瞬间泛白。再快的拔刀,当时不痛,过后都剧痛。他压着嗓子问:“公公,你能从这刀上看出什么文章?”
花野觉着奇怪。这次水祸虽为十年间之最,却也是他防治最好的一回,南江口附近居民无一伤亡,只有几名军士筑坝时受了轻伤。受轻伤的军士不肯进医帐,医帐至今都是空的,怎么会出现伤者?
无缺在州府的墙下巡视,他发现墙外的武者数目飞速减少。他修匿气之术日久,修为在他之下的武者,三丈之内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万福凝神细看,看得却不是细水,而是那舞剑的少女。黑衣武圣和刀客的来头他实际知道,可现在还不是收拾他们的时候,反而眼前的少女,才相关他此行的两桩大事之一。
令狐团圆知道,此刻问他武圣是否出自嵩山,已经没了意义。万福既说嵩山派将灭,那就是板上钉钉。何况重要的不在武圣身上,而在背后的主使,无论梁王还是万福,都始终不提“秦王”二字,这其中的顾忌不言而喻。
“那你命人准备小米粥、热汤热水,这小地方,只能暂且将就了。”
花野依言嘱人去办后,慢慢地转回身,万福已端坐榻前,神色稍缓。花野看清他的容貌www.hetushucomcom后,心中又是一惊。貌不惊人,惊人的是那气势,在花野所见的人中,即便王氏家族的族长都没这气势。
令狐团圆明白,想要真正大成还需要眼力和手速,世间武道皆如此,最简易的招式往往最难练就。只是老翘着兰花指,未免有点儿恶心吧?
“我曾以为我师傅就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他的剑天下无敌。可那日公公走后,师傅亲口与我道,十二年前他不如你,十二年后依然差你一点。我师傅要么不说话,说的就都是金口玉言。”
万福早知撒“胡椒粉”的时候两人就醒了,既然两人想装,他就奉陪了一把,只当那四只手是四只鸡翅,裹满面粉好进油锅。
令狐团圆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什么禁中语?万福既狡猾又臭屁!
“嗯,这叫万福朝宗!”
她望着万福,再次感到自己拙嘴笨腮。这“勾搭”人果然是门大学问,比习武更难,得先熟谙对方性情才能勾搭。可万福时而调侃时而阴森,性子变化无常,如同他的身份一样,既是当红宦官又是顶尖高手,要她当他是公公,还是高手呢?而最关键的是,他是师傅的故交还是敌人?
山崖上他看得一清二楚,梁王在危急关头作出了正确的抉择。令狐团圆不能拿来当挡箭牌,这不是道义问题,而是情势判断,同舟共济之下,保全同伴才是保全自己。万福没有为梁王解决那把飞来破刀,就是想叫他吃点苦头、得点教训。他的兄弟没有一个像他这样,他若再没有觉悟,他这一辈子就只能当个梁王。雍帝不可能庇护他一辈子,万一来日形势不好,没有觉悟的梁王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公公,这招叫什么名字?就叫叠结手印吗?”
从哪里下嘴呢?令狐团圆没经验。她回头看了一眼平躺着一动不动的西日玄浩,他面色苍白,薄唇暗淡成一条灰线。这恶人再可恶,终归也有好的地方,崖壁上他若不踹开她,那把长刀贯穿的就是她的身躯,此刻白着脸躺着不动的就是她了。
令狐团圆见万福话里有话地调侃了梁王,梁王却得好言好语,她心中痛快,恶人自有恶人治。其实她哪里知晓,万福在诸王面前从来都是这样说话,梁王常年居住在盛京,早就习惯了他的性情。调笑的万福比起阴冷的万福,诸王更愿意接近前者。调笑的时候,万福就是一位得宠的宦官,可当他阴冷的时候,却是杲中第一高手。
一直沉默的梁王突然发问:“她师傅是什么人?”那日在潘家水榭,梨迦穆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三指合力,聚焦一点。”万福又来了一次指掐黄爪。
“弹指!”万福顺着掐势,又在她手腕上轻轻一弹,令狐团圆顿时惊觉手腕发麻。
万福一本正经地道:“公公嘛,最擅长的功夫自然是伺候人。”
转回头,有了主意的令狐团圆眼眸闪闪地盯上了万福,“公公,刚才我没听明白你与花参军的话,恕我愚钝,公公给说个一二,究竟是怎么回事?”
梁王哼了一声。万福出手轻快,只下一道禁忌,便封了梁王左边身子的血脉。随后他两指一掐长刀刀刃,令狐团圆便觉眼前一片模糊,等她眼睛清明了,那长刀已拔离了梁王肩头。梁王的伤处连血都未来得及喷出,就被万福以掌按住。
令狐团圆立刻放下了筷子,安静地聆听。
万福点头,阴声道:“嵩山派自从迁移到杲南,就一代不如一代了。现下竟敢行刺梁王,灭派之日已不远。”
令狐团圆熟悉着手印,手上的伤药粉末抖落一地,“公公啊,你已经很厉害了,要那么多手印干吗?我看一个就够了。”
万福遮盖上梁王的肩伤,阴柔地道:“你就是花参军?好,你一个人进来,别人再进来我就不客气了!”
“但凭大人吩咐!”花野扑通跪倒在地。他并非蠢材,万福能说出王氏谋他,又知州府诸事,来头必大。
万福回过神来,柔声道:“你既然师从那人,武学心法练的定是《弥天诀》。其实这门心法本来就是以弱胜强、以下克上的。你且看好了,第三招,嘿嘿,乃公公我自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