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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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对于我像极了一个巴掌,我每想起一次就挨一个耳光。
——方蔚央
我张嘴看了半晌,才猛地回神,一边掏出手机拨打120一边脚步虚浮地朝她走过去。
“你想做什么?”我有些诧异地问道,“你可是刚从手术室出来的!”
这八年来他不曾回来过的事实像极了一个巴掌,我每想起一次就挨一个耳光。
这是最后一次来这里。我在心底这样警告自己。
护士看了看我们,眼神有些不耐烦,交代我待会儿去护士站找她,就去忙别的事了。
我没想到病床上的女生让我等一等,是为了逃出医院。
“方蔚央。”
“帮我逃跑吧。”语毕,没有等我同意,便拉着我溜了出去。
七月重新坐下来,对我尴尬地笑笑,端起奶茶埋头喝了一口。昏暗的灯光下,她眼睛里的颜色让人捉摸不透。
“等等。”她的声音有气无力。
这是我小时候很喜欢走的一条路,因为路尽头的白色房子里,有我的爸爸——方崇衍。
“你呢?”
七月不是第一个将我名字叫错的人,我没有纠正她,也或许我纠正过太多人,早就倦于解释。
海风吹得我眼睛有些难受,这里没什么好留恋的。我朝楼上的窗子看了一眼,转过身开始沿路往回走。
我不动声色地捂住自己的包,感觉后背汗涔涔的。
我爬起来,看着他流血的额头,恨恨地瞪着他。就在这时,我听到一声虚弱的痛哼声,偏过头去,就看到了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我摇了摇头,低头看着手心的饼干屑,准备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一下。突然,“砰”的一声,身体被人撞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我皱眉,看着眼前这个蓬头垢面、一脸惊慌失措的人。
因为是救护车上的医生直接把她送到手术室的,所以此时此刻的我,也不清楚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病倒在街头。
柔和的白炽灯光下,她嘴唇干涩,苍白的脸颊看不出一丝血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透露出几分乞求。
医院的过道里空空荡荡,墙壁上钟摆的声音刺|激着我的耳膜。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也会多管闲事,多管闲事的下场是惹来一堆麻烦。
“我要回去了,有时间再请你吃饭。”好半天后,七月才开口说道,然后拿过我的手,在我掌心写下一串数字。
我冷冷地凝视着他,心里已经把他归为“疯子”了。
半个小时后,那个女生被护士推了出来,送到了病房。我一路跟了过去,有些不知所措。
哪怕眼前这个陌生人来过很多次,它们仍然选择不相信啊!
“呀……啊呀……咿……”他伸出手,咿咿呀呀地朝我比画,词不达意。
他佝偻着背,全身上下脏得不像话,破烂的棕黄色大衣油腻腻的,挂在身上显得很滑稽。黑乎乎的脸上满是污垢,看不出年纪,只有一双眼珠子在快速地转动,望见我的一瞬间竟有些激动。
他见我这副反应,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拖起我就走。我尖叫一声,在反应过来后发现已经被他拖出好几米远了。
或许我不该怪他,毕竟妈妈在他离开后就改嫁,日子过得还算安稳。继父沈淮是个值得她托付终身的男人,对我也视如己出。他们顾及我的感受,甚至都没要孩子。
“家属吧?跟我来办一下住院手续。”一个矮个子的护士目光扫过我,示意我跟她走。
系完鞋带,她站起身,走到门边查看外面的情况。见我在发呆,她朝我虚弱地一笑,说道:“小美女,今天谢谢你啊!”
“疯子”趴在地上,抬起头看了看我,又伸出手指着前面咿呀着,眼神里全是焦急。
我犹疑了一下,抬起脚,衣角却被人拉住,是病床上的女生。
“未央吗?八月未央……咱们真有缘呢。”她呼呼地笑起来。
我刚想说话,她便竖起食指,朝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直到走廊上的护士走过去。
www.hetushucom.com五分钟后,我和她一人捧着一杯奶茶,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夜色中的行人,各怀心事。
两旁的景物在飞快地倒退,可就算我拼命地挣扎,也无法挣脱眼前这个人强有力的手。他将我拉进一条旧巷子,疯狂地往前跑着。我一咬牙,用力地用自己的身体冲他撞过去。他的脚被绊倒,“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到地上。我由于惯性的作用,被甩到了一旁的墙上。
“我刚失去了一个孩子。”
“救命……”她干涩的嗓音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她微微侧头,眼中倒映着路灯破碎的光,声音轻飘飘的,清晰无比——
只是,为什么他知道拉我去救人却不肯自己去救?还是他知道自己更容易被当成坏人,所以不想惹事上身?
想到那个拖我往巷子里跑的陌生人,我心里涌出一阵愧疚,我似乎欠他一个道歉。
我不知道她这样莽撞地跑出来有没有关系,我们似乎还欠下一笔医药费。她没有转过身看我,没有焦距的眼神独盯着一处,看起来在想事情。我陪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她突然朝我说话。
“叫我七月好了。”
我苦涩地笑笑,觉得此刻的自己和刚才那群流浪猫并无区别,一样心思细腻敏感。
饮尽奶茶,她没有说话,沉默在我们之间流转。我的确对陌生人不善言谈,连心中有疑惑也很难开口问。
随后,她看也没有看我,站起来冷漠疏离地离开。冷风吹起她单薄的毛衣,让她看起来就像深秋里的一片寂寞落叶。
到街区的时候,天快黑了,卖菜的商贩已经收摊,几只流浪猫围在地上嗅食。我蹲下身,拿出口袋里的几块饼干在它们面前晃了晃。它们畏怯地看着我,我只好把饼干放在地上,自己退到安全距离之外,它们这才簇拥了上去。
我与她对视了几秒钟,然后我转过头对护士轻声说道:“不好意思,我等会儿过来。”
她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好似挪不出时间回答我。她弯腰去系鞋带,身体因为这个动作痛得皱眉。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她短发下的侧脸滚落。明明身体不允许还在逞强。
左边的住宅区,开了一路粉色的野花,右边护栏外,风从蔚蓝色的海面吹向脸庞,酥酥软软。
十岁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方崇衍,以及他收养的那个漂亮小男孩。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看着她的背影,我没忍住好奇,大声问道。
院子外的铁艺门落了锁,从我站立的这个方向只能瞥到游泳池一角,看到里面发浑的水和堆满的杏黄残叶,就知道,这里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
走了一段距离的她,听到我这句话后停了下来。她站在薄薄的月色中,耳旁传来草虫的低鸣。
语气里面的诚意满满。
“你干什么!”我听到自己胸腔里因愤怒而喷薄出的吼声。
“小美女,你叫什么名字?”
护士一走,前一分钟还躺在病床上吊水的她,立刻就拔掉针管,虚弱地起床,找到自己的外套和鞋子穿起来。
事实证明我这句话问得有多么愚蠢。
方崇衍和妈妈的婚姻在我六岁时画上终止符。他们离婚后,我被判给了妈妈,但每年会到这儿住上一个星期。
巷子暗处一个瘦巴巴的女生蜷缩在地上,她痛苦地捂着肚子,整张脸惨白惨白,在她的身下还流淌着一摊刺眼的鲜血。
我的心仿佛滑过一阵揪疼。
笑声随着眼前一个拿着气球的小女孩跑过去停止,七月忽然全身僵硬。我奇怪地看着她。这时,那个小女孩的气球飞了,她哇哇哭起来喊“妈妈”。七月条件反射地放下奶茶打算起身,身后一个穿着米黄色衣裙的女子跑过来,抱起小女孩,急忙安慰着。
我始终认为,是他抛弃了我和妈妈。
手术室的灯还在亮着,我盯着上面红色的字,心里一阵莫名的情绪涌上来。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到现在我都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梦境中还是现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