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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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觉得好听。”他声线低沉。
温柔的话突然从他嘴里说出来,撞得我心底泛起一阵涟漪。这不像他的风格,刻薄的他我有把握针锋相对,这样的他让我无所适从。
打开灯,蓝色的房间内很干净,除了床单和窗帘是新的,其他都没动过。宽阔的落地窗面对着大海,海面黑沉沉一片,远处闪烁着灯塔的亮光,海浪的声音和轮船汽笛声隐约传进耳中。
谁知下一秒,他飞快地抽过我的杯子举高。我心头一火,扑过去就想夺回来。他看到我的动作顺势往后躲,我想都没想直接倒在了他的怀里。他身上淡淡的红酒味袭入我的鼻腔,我脸颊如火烧。
有血缘关系的父女,生命中空缺了近十年,换谁心里也不能在陡然之间亲近起来吧!
“等了一星期,巧遇一次。”他答。
“蔚蔚?是蔚蔚吗?你来了!”他激动地起身,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
我的视线无处安放,冷着一张脸,不知道该喊他什么。
他看着安静的我沉默良久,那张张扬的脸在逆光下有种难言的忧郁。我分不清他的忧郁来自何方,正如我分不清他对我不明不白的靠近究竟何意。
我避开他的手:“不用。”
然后,我们再没有说话。
“送那个男生的?”他目光灼灼,拐弯抹角地挖苦我,我懒得在这种嘴仗中跟他一较高低。
“嗯,文学。”他凑过来,翘着嘴角看着我,心情似乎不错。
餐厅里做饭的阿姨在忙晚餐,客厅里的电视机声音很大,播放着综艺节目。方须臾坐在我右手边,交叠着双腿看电视。我握着玻璃杯,啜着茶。
我只好收起思绪,往里面走。可是才踏上台阶,就被他拽进了屋内。
我只知道,他霸占了我的卧室,抢走了方崇衍。
“来,快来坐,别傻站着。阿海,喊阿姨泡茶。”方崇衍的热情让我十分不自在,我木讷地挪步到客厅的沙发上。
“你果真记着我的仇。”他望着前面,无奈地笑。
我的内心原来这么渴望回来吗?还以为会有很多怨念,哪知道此刻真正回来,心里却平静得如一汪深秋的湖水。
离开客厅,我去了卧室。
方崇衍和他搬走,我热闹的童年逐渐褪色、冷清。那时我才发觉,人生中有讨厌和热闹也是好的,好过之后漫长时间里,无边的孤寂、虚无,那种为了不让妈妈担心强装出来的懂事。
我花四天时间赶织了两条围巾,一条灰褐色,一条纯驼色,都用的双元宝针织法,简单但好看。
方崇衍又跟我说了一会儿话,就去书房忙了,留下我和方须臾。
“……好。”他点了点头,黯淡的眼眸里变得湿润,“蔚蔚有心了。”
“好听吗?海浪声。”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很正经地问我,身上有着无法言说的清冷。
他也老了,想到这里,我对他的感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好好好……”方崇衍收了那条灰褐色的围巾,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颤声说道。
我推开隔间的推拉门,走到阳台,呆呆地看着苍茫的海面,听着哗哗的海浪声,心里空落落的。
“给你换一杯,茶凉了。”他看到快被我捂出痱子的杯子,不由自主地伸手。
方须臾将车从铁艺门开进去,停在了院子里,我看到游泳池已经被清理干净,换上了澄澈的池水。
想起来了,我和方须臾的初见。
方须臾走过来,与我站在一起,看着远处的海面。
因为不清楚方崇衍会喜欢哪个颜色,我将两条围巾都用礼物袋装好,放在了书包里,选剩下的那条送给林嘉轩,反正他不嫌弃。
“你的杯子。”他提醒我。
从未想过会再次踏进这里,哪怕时隔多年,我仍记得这里的一草一木。我曾在大门外驻足路过很多次都失望而归,也曾发誓不要再来这个地方了,但是,我还是回来了。
在这一刻,我们表现出诡异的和谐。
“上次食堂门口怎么回事?”我问。
“看路啊。”我没好气地指着前面,朝他吼道。他稍微愣了一下,回正身子,一手悠闲地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边上。
“你不进来?我关门了。”方须臾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毫不客气地对我说。
我们都是善于伪装的人,所以特别害怕见到彼此的认真。
他这愚蠢又强大的意志力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我一眼看到了客厅里的人——方崇衍。他坐在沙发上喝茶、看报纸,旁边的熏香在他眼前升起淡淡的青雾。听到门口的声音,他回过头,我看到他眼神里满是震惊。
我又羞又气,抬起头看到他弯起了嘴角,语气里充满了调侃:“方蔚央,你心里想着另一个男生,现在是对我投怀送抱?”
“对,有仇。”我气鼓鼓地答,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这个人很讨厌,我不想靠近他,偏偏又得与他亲密无间。
等到他终于不唠叨了,我拿起书包,慢吞吞地拿出两个礼物,低声道:“送你的,你选一个。”
“不要了。”
方崇衍絮叨着说起一些事,我听不进去。比起他的反应,我或许显得过于冷漠。方崇衍比我想象中胖了不少,鬓角添了白发,眼角多了皱纹。
“方须臾,你嘴怎么那么贱呢?”无名的怒火猛涨,我迅速跟他保持距离,没好气地骂他。
“咔嚓”一声,房门被打开。我转过头,儿时的记忆和现在的少年,重叠成一幅画,画外站着百味杂陈的我。
“那个袋子。”方须臾视线放在给林嘉轩的礼物上,我听见他的声音带着愉悦,“给我的?”
周三下了课,我随着人流往校门口走,大老远就看到一辆车打着双闪灯,走近了又冲我鸣喇叭。我烦躁地皱眉,随即便震惊地看着方须臾从车里钻出来,靠着车门招呼我上去。
答应他来就是个错误,我当时的脑袋一定是被榴梿给砸了。
他吝啬于解释,我试着理顺他的意思:为了邀请我来,他在食堂门口等了一星期,所以能“巧遇”到?
“学的文学?看到你从文学院出来。”方须臾边开车边问我。
记忆中,我讨厌他,他也讨厌我。
方崇衍越提起从前,我就越难受。他的生活一帆风顺,生意如日中天,偶尔会想起对女儿的亏欠。他有心赎罪,我却没做好原谅的准备。
不知道刚才去了哪里的方须臾出现在门边,倚着门框看着我所在的方向,深邃的眸子望不见底。他异常安静,视线似乎在我身上,又好像透过我在想什么事。
方崇衍不差钱,给他买车并不奇怪,我没料到他会直接开到学校来。
当时的小男孩坐在房里,像夜幕里一颗孤独的星星,低垂的眼眸砸下一颗颗晶莹的眼泪。我看着浅蓝色的床单被染成大片沉重的深蓝色,那时的我,不明白他的心里多难过,遇到了什么事。
“祝您健康。”我抿抿嘴,干巴巴地说,有些笑不出来。
“你能过来,我很高兴。”方崇衍的眼睛里染上一层喜悦,继续说道,“你和阿海现在念同一所大学,我就让他叫你来吃饭,没想到你真的会来。这些年我……”
二楼有很多空房,当时的方崇衍却偏偏将我最爱的卧室,给了方须臾。
比起单纯想见他,不如说想见如今的他对当初的选择的内疚。只有这样,我才能安慰自己,是他错了。
“你不是都查清楚了,还问我做什么?”我故意怼他。
“好听。”我老实回答。
冬天的海风吹得人很冷,汽车驶入我最喜欢的海滨大道,住宅区上次见到的粉色野花全部凋谢了,枯黄的藤蔓爬在灰色的树干上,毫无生气。
“不是,你想多了。”我觉得好笑,他以为自己是谁?
答应方须臾会去方崇衍的生日宴后,我一直在考虑买什么礼物给方崇衍好。有天在街上,我无意中路过一家精品屋,透过玻璃橱窗,看到里面摆放着的漂亮毛线团,总算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