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突然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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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蛋糕在一瞬间四分五裂,精致优雅也不复存在。明镜看着那被切开的蛋糕,没有回答。
“我?”明镜闭上了眼睛,“爱上我会更痛苦。”
“人真的很奇怪,其实把果皮丢在地上的人未必是坏人,把果皮丢进垃圾箱的也未必是好人,人都是有很多面的。”她说,“我打赌苏白就会把果皮丢进垃圾箱。”
“是啊。”她微微一笑,“不像?我不像去网吧打网游的人?”
明镜看了一下手表,“现在过去?中午你吃什么?”
“呵呵,明镜师兄那么优秀,不知道是多少女生的梦中情人,不要对自己评价太低。”杨诚燕说,“我真的很喜欢明镜,从初一年开始就很喜欢。”
“试试和女生交往,是谁都好,也许,不是你不能从苏白那里走出来,只是你没有走出来。”她说。
明镜难以察觉的微微一笑,“嗯。”
“怎么想……”明镜说,“找到他杀人的证据,把他关进东岗医院。”
“有。”
“看见苏白的时候,难道不会难过?”她问,蛋糕刀切了下去,她端起一块蛋糕吃了起来,凝视着明镜。
“今天?”她讶然,随后跟着笑了起来,“明镜还真是……知难而上,不给自己退路呢。”她没有想到明镜受到如此大的打击以后,仍然能够以恋人的身份,继续留在苏白身边——面对着残酷的心爱的人,仍旧要编织爱慕的谎言,只为求得接近苏白的机会,明镜就如苏白掌握中的老鼠,苦苦周旋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现在我们像不像恋人?”他问。
虽然只是大了两岁,十八岁的明镜却比同龄的同学更有绅士风度,她欣然把袋子交到明镜手里,心情突然变得很好。“本来要给彩的,不过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她大笑起来,“我知道你家很有钱,但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何况那是你爸妈的钱又不是你的钱。”托腮看着不远处,她悠悠叹了口气,“游戏我也玩过,不过老打不赢,就很懒得玩,叫我看攻略什么的,我又不爱看。”
那天太阳很大,他们都不觉得热,杨诚燕很少那样介绍并剖白自己,“我喜欢白色,喜欢苹果,喜欢蕾丝,喜欢吃辣的……”
她蓦然回头,只见明镜米色外套墨蓝色棉质长裤,穿着一双球鞋站在她身后,很少看见明镜这样打扮,他一向喜欢精致的衣着。“明镜?”
“明镜喜欢什么?”她微笑反问。
星期天早晨九点。
“是吗?”明镜吃了一口蛋糕,突然问,“你喜欢彩,是不是?”
“吃完蛋糕以后,坐摩天轮?”他说,“还是去吃冰淇淋?看电影?”
“喜欢就好。”
她怔了一下,垂下了视线,过了一会儿,“怎么说?”
“呵呵……没学好啊……不必每样都做到世界第一才叫做好啊,至少在我们平常人眼里,你已经弹得很好,画得很好就很好啦。”她笑说,“我什么都不会,字也写得很难看。”
“苏白以哥哥的感情迷恋彩,我分不清楚那是不是爱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彩看作情人。”他说,“彩的精神在某些方面有严重的缺陷,很多事他都不懂,爱上彩会很痛苦。”顿了一顿,明镜说,“但彩是一个好孩子。”
“我知道。”明镜提着那袋水果去报床位号,不知为什么门卫坚持不肯放他们两个进去探望,只收了水果。
明镜往小卖铺走去,很快买了两瓶茶饮过来,递给她一瓶,右手啪的一声扯断了蛋糕的包装线,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初一年?”明镜显然很意外,“我们是初中同学?”
“那……问彩也许就会知道。”
“当然。”她微笑,“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全校大扫除,你是初三年的值日生,我还问过你水龙头在哪里,不过你肯定不记得了。”
明镜淡淡的勾了勾嘴角,“你很关心彩,你的行动,不怎么难猜。”
“我带去他公司,他加班,晚上……应该不会和我在一起。”明镜说,“本来以为他会来这里。”
“明镜。”她说,“风筝。”
“饮料?”她有些意外,指指茶亭外的小卖铺,“那里就有,你渴了?”
“啊,记得,有个奇怪的小女生,明明打过水浑身都湿透了,还骗人说找不到水龙头,原来就是你。”明镜笑了起来,“我还记得你那时候的样子,好矮。”
摩天轮里在放梁静茹的《可乐戒指》,她望着窗外哼歌,“……你把平凡的日子,变成纪念日,永恒变成未来史,男孩变王子,我不要有大房子,也不要大宝石……”突然看到他在看她,对他灿烂一笑。
“我什么都不缺。”她含笑回答。
“今天苏白生日,现在买蛋糕也太早了吧?怎么不晚上买?”她看着他提的蛋糕,那分量应该也不轻,十寸的一个大蛋糕。
“青山公园?”明镜说,“你在青山公园打什么工?”
摩天轮转到最高的位置,她站到窗口深呼吸,“啊——”的大叫了一声,他站在她身边看她大叫,嘴边带着微笑,其实这个时候如果说心情不好,是骗人的。
杨诚燕提着一袋水果站在东岗医院门口,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裙子,裙角在风里轻轻地飘。八点半的时候,她已经问过能不能进去,但医院回答不能进去,只能送钱和东西,人不能见。她自然没什么钱,又没有身份证,而她也不知道彩在哪一床什么号码,甚至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类型的精神病,水果也送不进去。
东岗医院,本市唯一的精神病医院。
“和别人交往,不如和你交往,是不是?”他很优雅的抿唇,“杨诚燕是个很狡猾的女生,长着一张文静的脸。”
“没有,只是觉得你该有个手机。”
“啊——呵呵,本来不想告诉你我只是为了和你说句话,假装不知道水龙头在哪里。”她也笑了起来,“真的从初一年就很喜欢明镜。”她又吃了一口蛋糕,眼睛含笑看着明镜,“有没有交往的可能?”
“是吗……爱上彩会很痛苦的,要是爱上你呢?”她微笑,“要是我爱上你呢?”
“你也想到我会向你要手机?”她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有没有觉得感觉比较好?”她说,“有没有觉得其实离开苏白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过会儿我想去一趟青山公园,下午我在那里打工,你不是还带着蛋糕吗?要去国际银行就去吧。”杨诚燕说,“不用送我了。”
明镜的嘴角勾起一丝淡笑,“是我从来没有去过网吧。”
明镜的眼睛在笑,看了一眼地下一片狼藉的蛋糕,突然伸手把她拉了起来。
“作为一个陌生人,你为彩做了很多,也关心很多。”他说,“喜欢彩会很辛苦,他有一点……像长不大的小孩子,没办法理解你为他付出了什么。”
“很重吗?我来提。”明镜没有回答,看了一眼她提的水果。
明镜侧过头看她,仿佛看着一颗琉璃珠子,看得很透澈,又充满让人迷惑的光彩。他慢慢的问,“我做了苏白最亲密的朋友,你做了他最讨厌的敌人,他可能杀你,也可能杀我。”
“我送你过去。”他突然很坚持,“走吧。”
明镜不易察觉的淡淡一笑,“你很会读书。”
“晚上?蛋糕店到处都是,随便买一个就是了。”他说。
“哎呀……”她吓了一跳,“干什么?”
明镜静静看着地面上无声的嘈杂,那些喧嚣在这里都听不见,却看得见。她带着微笑,她在看天空和云彩,天一直很蓝,摩天轮渐渐高过树梢,高过最高的屋顶,渐渐窗外只剩下阳光。
“摩天轮!”杨诚燕说,“我从来没有坐过摩天轮。”
“为什么?”
“啊——我是杨——诚——燕——”她在窗口喊。
“你一直在苏白身边,你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好,直到知道彩没有死,你才发现苏白骗了你。”她说,“为什么彩没有死这件事,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只是因为苏白在这件事上骗了你?我一直不明白。”
而明镜何尝不是?优雅绝伦的明镜,冷静从容的明镜,聪明细心的明镜,已经被苏白杀死了一大半,或者,仍然在逐渐死亡中。
“脸色不太好。”
她大笑起来,“唉呀呀,被你发现了!”
明镜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纯白色卵形的手机,手机上吊着一只亮晶晶的小熊,“给你。”
“新的。”明镜说,“买的。”
两人乘车从东岗医院门口,很快到了青山公园。
“做的。”
两个人凝视了一眼窗外的风筝,没过多久,风筝又高飞,离开了他们的视线。明镜的视线移到她身上,她的脸颊上有阳光,表情很惬意,突然他听到摩天轮里放着音乐,而她一直在哼歌,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他没有听见。
“自己做的?”她又吃了一惊。
他笑了,笑得耐人寻味,“也许。”
“诚燕。”
青山公园林顶山上拥有一座七十五米高的摩天轮,当摩天轮登上最高处的时候,可以看见整座城市的每个角落,听说夜里有很多恋人喜欢到这里坐摩天轮看星星,据说会离天空更近一些。
她只能站在门口,抬头看东岗医院高高的围墙。
杨诚燕又吃了一惊,接过来磨蹭,“好漂亮的手机,很贵的吧?新的?”
明镜静静的看着她,像在思考什么。
“谢谢,这个很漂亮,我很喜欢。”
明镜和杨诚燕坐上摩天轮的时候,阳光很强烈,整座城市在明朗的阳光下分毫毕现,每条公路上穿梭的车辆,忙忙碌碌的蚂蚁似的人群,颜色陈旧的房屋,生活似乎很有意义又很没意义,似乎每个人都有追求而那些追求都很荒谬,似乎自己突然超出了生活之外。
“好啦,我已经到了,你可以回去啦。”杨诚燕伸了个懒腰,“天气还很热呢。”
她想了想,笑得更灿烂,“因为你不爱我啊。”
“清洁工,本来是隔壁婆婆在做,后来我顶替了,主任也没发现我不到年纪。”她微笑。
“我不喜欢弹琴,我三岁学琴,学了十几年,老师说我弹得不好,我没有弹琴的心。”明镜说,“小时候,我爸爸希望我学会钢琴、绘画和书法,我每样都学了,但都没学好。”
“为什么……不知道啊,”她抬起头看着公园蓝色天空上小小的风筝,“就是上学的时候看见明镜的时候会看一眼,看看你在干什么,看久了……感觉……就是这样而已。”
明镜拉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说,“我们去坐摩天轮。”
“那蛋糕怎么办?”
“啊?”她吃了一惊,“你干什么?”
“什么时候带你去?”她玩笑说,“在里面打游戏很有气氛,明镜玩‘魔兽’吗?技术怎么样?”
“吃蛋糕吧。”她端起一块蛋糕递给明镜,“昨天没睡吗?”
“但彩已经在东岗医院里了,苏白做的比你和我都快。”她突然问,“我得罪了苏白和崔老师,他们会杀我吗?”
“苏白来过了,不过又走了,可能是看见我在门口,所以提前走了。”
“你喜欢什么?”明镜的肌肤在阳光下显得白皙透亮,从她的角度看来,是个很美的侧脸。
“午餐。”明镜打开了蛋糕,“晚上我买一个送过去。”他脸上不算有太多表情,光洁优雅的脸庞,在午时的阳光下,显得温暖而平静。
青山公园很大,面积60亩,杨诚燕清扫的是公园里供人泡茶的水上茶亭。这里虽然地方不大,但垃圾不少,尤其各种零食包装纸和茶渍更是难以清洁。明镜居然没走,站在不远处看着下午她要打扫的茶亭,这时还有许多游客在茶亭里喝茶,食物的残渣不断的被丢在地上,也有些人比较文明,把果皮丢进垃圾箱。
“我都不知道自己喜欢白色,”明镜说,“我真的不喜欢弹琴,为什么会知道?”
“啊!我喜欢甜的。”
“公园外面有很多小吃店,随便吃点。”
“呵呵呵……初中放学的时候,明镜和他们打牌,输了的人买冰淇淋请客,我知道你喜欢甜的。”她微笑。
明镜伸出手,第一次轻轻触了触她的脸颊,她的脸颊很柔润,“以后想要什么东西就告诉我,我会买给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明镜的声音很温柔。
“苏白很迷恋彩,彩长得非常漂亮。”明镜说,“崔老师也很迷恋彩,两年前谁都知道他们经常为了彩争吵。后来彩不知道为什么被人袭击,受了重伤,退学以后,崔老师和苏白都说他死了。”他一字一字的说,“没有人知道彩还活着,亲近他的人都说他已经死了,但彩其实还没有死,他被苏白藏了起来,他说崔老师打了他——说明什么?说明崔老师和苏白在这件事上有合谋,否则他们不会口径一致,而彩知道他们一起做过什么,所以他们制造了彩被袭击发疯,最后死亡的假象,把他关了起来。”他突然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他们能在学校里合谋什么呢?”
明镜一怔,“交往?”他刚才听她说“喜欢”,以为并没有暗恋的意思。
明镜淡淡一笑,眼神仍然很倦,以致那一笑笑得有些灰败,“嗯。”
围墙上几只八哥在散步,天空依旧很蓝,围墙里面传不出丝毫声音,这地方不像医院,像个生人止入的禁地,像监狱。
“诶?”她本来举起了蛋糕刀,又放了下来,“明镜现在对苏白怎么想?”
“嚓”的一声,明镜把蛋糕放在身边草地的石头上,“哪里有卖饮料?”
不明白明镜为什么突然坚持要送自己,难道是和苏白提前走了有关?她觉得很奇怪——也许明镜,一直以为自己是猜得透苏白的人吧?
停车的声音惊跑了那几只八哥,她回头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医院门口停了一下,两个人从车上下来,一个满脸泪痕的中年妇女,另一个年轻男子扶着她。听他们和门卫的对话,是来看女儿和女朋友的,她轻轻叹了口气,多好的男朋友啊,心里有些羡慕。目光一转,突然注意到那辆黑色轿车转到医院停车场去停车,而正从停车场开出来一辆白色的车,她认得是辆白色本田,那是苏白的车。
“啊……”她笑了起来,跟着坐了下来,“这样我会很惭愧的,不过既然你都已经开了,我就不客气了。”她低头看着那蛋糕,那是一个白色奶油为底色的蛋糕,上面用绿茶粉画了几只四叶草,四叶草下用巧克力酱写了句生日快乐,简洁而高雅,“很少看见这样的蛋糕,一朵花也没有,在哪里买的?”
“我……”她微微一笑,停住了没把那句话说完,改了话题,“苏白……曾经这样感慨过?”
明镜嗯了一声,她衷心崇拜起来,“你会做蛋糕?好厉害。不过晚上的蛋糕呢?过一会儿你还回家做蛋糕?不回学校?”
摩天轮里的歌还在放,“……我不要你解释,我不要你发誓,我只要你记得此刻,你眼里我的样子……”
“你在网吧玩?”明镜问。
“很危险呢。”她说,“你能不能买台能摄像的手机给我?”她开玩笑的说,“要是苏白来杀我,我也要有个工具录下来给警察看啊。”
她说:“不像。”
明镜有些意外,定定的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尤其认真,“你还知道一些什么?”
“买的?买给我的?”杨诚燕真的大吃一惊了,“你昨天就想到今天会在医院门口遇到我?”
“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他淡淡的答,“你喜欢什么?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水果?什么风格的衣服?喜欢吃什么东西?”
“世界上能做的事很多啊,比如打打游戏什么的,也很能打发时间。”明镜说,“要不要我送你一台电脑?再送你一些最新版的游戏?”
“苏白。”明镜淡淡的说。
“知道很多啊,明镜喜欢白色,喜欢甜食,不吃芥末,很会打球,游泳游得很好,家里条件很优越,会弹钢琴,但是……”她沉吟了一下,“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弹琴。”
天空湛蓝,微风徐来,除了站在她身边的人,谁也没有听见。
“让扫草地的人去扫。”
明镜悚然一惊,抬起头来,只见刚才他们在草地上看见的那只风筝就在眼前,风变小了,风筝飞得不高,那是一只小学劳技课上制作的彩色三角形的风筝,风筝粘贴得不好,形状很古怪,看得出出于孩子的手,它却仍旧飞了。
那白色手机里的背景图案是两个正在亲吻的粉红色包包子,非常可爱,这显然是个女式手机。
苏白来看过彩了吗?她看着那辆车扬长而去,苏白对于彩来说,是如此强大,像予生予死的神。苏白真的有间歇性谋杀癖吗?在他身边,又有谁可能被谋杀?突然理解为什么明镜需要假扮恋人接近苏白,因为苏白谋杀的,都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彩……不管他是不是精神有些问题,他也正在被苏白……以异样的方式,一点一点的谋杀着。
明镜提着一个粉色的大盒子,她看到上面蛋糕的图样,“谁生日?”
杨诚燕勺了一口蛋糕上的奶油,舔了舔嘴角,“读书嘛……不代表什么……”她打开茶饮喝了一口,“有时候,不知道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好像除了‘我应该做的事’,就没有‘我想要做的事’。”
她看见明镜脸上有极细微的变化,说不上是什么表情,突然说,“你要回学校吧?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