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接下去的日子里，他一直往返于超市和房子之间，每次发现少了什么都是立马需要用的，比如扫地的时候发现没有垃圾桶，想泡个方便面的时候发现只有锅没有碗，想晾衣服的时候发现没有衣架……
“没事儿还不能打个电话了啊？”刘天成说，“咱俩以前不也总打电话吗。”
程恪从墙根儿回到街边，那边还是乱哄哄的，围了不少人。
“……牛逼，”程恪把门打开，让陈庆进来，冲他竖了竖拇指，“收个租能收得人想打110。”
他的“怎么办”，是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生活。
“收条。”程恪说。
扛着拖把回到家之后，他决定借着酒劲把地先拖了。
“挺意外的，你还能跟这样的人在一块儿混呢。”刘天成笑了起来。
“我。”外面有人答了一句。
“……你他妈在说什么？”程恪拧着眉，“888的迈巴赫怎么着你了？”
“是啊，他不会开车。”程恪叹了口气，他现在顾不上去琢磨江予夺神叨叨的话，他就有些迷茫，程怿在这边转悠什么？
程恪皱了皱眉，先把门反锁了，然后问了一句：“谁？”
“那你上来跟我签个免责协议书。”程恪说。
“他去哪儿都得带司机，”程恪很无奈，“他没有本儿！”
门铃被人按响的时候，程恪正站在客厅里感叹今天终于没有什么需要出门去买的东西。
“刚他叫我上来，我说要是你不给我怎么办，”陈庆说，“三哥说不会的，他那种傻子，肯定问都不问就给了，你还真是啊？”
但到晚上他去超市的时候，记事本上依旧只有鞋架两个字，而且这家超市并没有鞋架出售。
“……他是左撇子。”程恪说。
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程恪转身往超市慢慢走过去。
从超市随便挑了个玻璃杯和一个丑爆天的塑料红扫把，拎回家一开门，程恪就叹了口气，应该买个鞋架，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多的鞋，但加上拖鞋也有三双，都堆在门口很难看。
最后他挑了一个平板头的，因为看上去面积很大，一抽杆子还能把水刮下去，应该不错。
想到刚顶着脑袋上的大口子跟人斗殴完毕说自己不是人不如狗的房东，他皱了皱眉。
跟陈庆沉默对视了几分钟，完整地欣赏过他脸上的各种淤青之后，门铃响了，陈庆立马蹦起来过去开了门：“三哥，我都说了让他把钱给我……”
“他平时真不怎么发脾气。”陈庆说。
他把门打开了一条缝，看着陈庆：“什么事儿？”
“收租。”陈庆说。
“不行，”程恪说，“出了问题谁负责？”
“电……”程恪有些无语，“那叫电动按摩椅。”
在床上愣了十多分钟，他才慢慢下了床，完全没有头绪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又应该怎么去面对的新生活让他漱口的时候都有些走神。
发现缺什么就立马写上吧，这样能少跑几趟。
程恪愣了愣，半天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甚至都无法给自己正确挑选出一个情绪来。
江予夺看来的确应该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恶霸，脑子里大概有一张本地区逃命专用通道图。
“你天天跟着江予夺混，说我脾气大？粉丝滤镜有点儿太厚了吧，”程恪说，“还能看见路么？”
程恪把收据收好，把钱给了江予夺。
他脱掉衣服，站到热水下冲着，像他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拖个地就跟打了一仗似的，居然觉得很疲惫。
“他就在楼下，你要是不信就打个电话给他吧。”陈庆说。
江予夺盯着他看了两眼，冲陈庆伸出手，陈庆把收据和笔放在了他手上。
手机在客厅里响了挺长时间他才听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是刘天成。
“滚。”程恪说。
新生活的这个开端，总算是开完了。
江予夺头上的纱布历时一个月，居然还在，而且还在渗血，脸上还多了一道伤，右胳膊吊着，左腿的裤腿挽着，从脚踝到小腿的位置打着夹板。
“你倒底什么问题？”江予夺眯缝了一下眼睛。
每一个人脑子里都会有这样的东西，不一定都是地图，还可能是各种别的专属技能图。
“没病，”程恪说，“就是傻。”
程恪反应过来，这声音的确是总护法大人的。
“如果陈庆卷款潜逃了，”程恪不急不慢地说，“或者他一出门就被人抢了，或者他把钱递给你的时候来阵风把钱吹散在风里了，我都没有任何责任。”
“自己上来拿钱，或者自己上来签免责。”程恪说完把电话给挂了，然后看着陈庆。
“三哥手伤了！”陈庆挺生气地瞪着他。
“房子是他租给你的，”陈庆说，“现在我来收租，你居然一点儿没犹豫就把钱给我了啊？”
“真的，我看他一眼就知道。”江予夺说。
陈庆没有接钱，看着他：“三哥还真是没说错啊。”
“今收到程恪……”江予夺把收据放到桌上，一边念着一边往上写。
这一个个的里头不知道有没有包括他自己。
但出门的时候他也只多想出了一个扫把。
算了，就这么拖吧。
“别抒情，”江予夺冲他摆了摆手，又看着程恪问了一句，“钱呢？”
在他清了清嗓子准备送客的时候，江予夺冲陈庆偏了偏头，陈庆打开门走了出去，又把门关上了。
“怎么着？”陈庆问他。
现在想想，他跟许丁的合作，大概算是他废物生涯里唯一可以划在废物之外的事情了。
“你堵猫眼干嘛。”程恪又问，这人感觉是江予夺的神经病低配版，他不敢在猫眼被堵的情况下随便开门。
“恪守的恪，不是乘客的客。”程恪看着他鬼画符一样的字。
“没活动？我看你那几个……朋友，”刘天成说，“不像是……那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吗？”
“什么玩意儿？”江予夺愣了。
拖把嘛，不就是拖个地吗，怎么还有这么多种类和款式？
“我跟什么人都能一块儿混，”程恪说，“以前一块儿混的还不如他们呢。”
这声音有点儿耳熟，但并没有熟到凭一个字就能让人听出来的程度。
洗完澡他对着镜子又看了看自己腰上的伤，还行，似乎是开始往结痂的方向去了，比起江予夺脑袋上那个都好几个小时了还在渗血的伤，算是非常强壮。
“你昨天挺不给小怿面子的，好歹亲弟，”刘天成叹了口气，“他一顿饭都挺郁闷，也没怎么说话。”
“嗯，吃完就走了。”程恪拿着罐子直接灌了两口牛奶，发现这个牛奶没有在家里喝的那种香，而且还是冰的，冰得他一哆嗦。
“我去你大爷，”程恪实在没忍住，“你去测过智商没？”
“谁记那个啊，”江予夺拿回笔，把客字涂掉了，往上写了个格，然后又涂掉了，再看了一眼便签本，把恪字给写了上去，“就看了看照片和年龄。”
“我？”程恪没能把这里头的逻辑理明白。
“888的迈巴赫今天在这片儿转悠呢，”江予夺说，“转了两圈儿又走了，来干什么的？还带个司机，为什么不自己开？是怕开着车漏掉什么没看到吗？”
“挂了。”程恪挂掉了电话。
“没事儿，转账吗？”程恪问。
“忙什么？”刘天成马上问。
“简称电椅啊。”陈庆说。
“你俩什么目的？”江予夺问。
比如现在程恪就很希望自己脑子里有一个关于家务活的技能图。
“我负责，”江予夺说，“我就在楼下呢。”
“你是不是闲的，”江予夺进了屋，拿过张椅子一坐，看着程恪，“遛我玩呢？”
“什么？”刘天成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刚起。”程恪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了一罐牛奶，想倒出来喝的时候发现自己没有杯子。
“转账我还过来干嘛，”陈庆看着他宛若看着一个智障，“现金，茜姐喜欢现金。”
“陈庆。”外面的人说。
这会儿他才突然注意到，陈庆脸上好像有不少伤。
“哎，”刘天成叹了口气，“原谅你了，你最近气儿不顺。”
手头钱是有，虽然落差有些大，从完全不考虑钱的问题，到突然发现原来真正属于自己的钱也还是有个上限的，而且以他的标准来说没多少，但正常普通过个日子并不需要担心。
“你他妈有病吧？”江予夺很吃惊。
程恪咬了咬牙，把钱放回了钱包里，往沙发上一坐：“叫江予夺自己来拿钱。”
陈庆拿出了一本收据和一支笔，正要往上写的时候，程恪指了指江予夺：“谁收谁写。”
“哪儿他妈来的敲门先堵猫眼的规矩啊！”程恪简直服了。
程恪从猫眼往外看了看，的确是没堵着了，门口只站着陈庆一个人，在没有窗的楼道里还坚强地戴着墨镜。
但是家里喝的是哪种牛奶，他也不记得了，好像从来也没注意过盒子。
程恪没出声，拿出手机拨了江予夺的号码。
刚拖了也就两平米的范围，他就停下了，看着一撮一撮的灰尘和毛絮混合物，觉得自己失误了，应该再买个扫把。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枕套也被自己扔到了地上。
江予夺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又低声说：“你真不是领养的吗？这差距有点儿大啊。”
“去超市买个杯子。”程恪回答。
“操。”江予夺小声骂了一句，“陈庆跟你说什么了？”
“我发现你这人，”陈庆坐到椅子上，“脾气还真大。”
程恪叹了口气，从他手里把笔抽出来，在旁边的便签本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你不是有我身份证复印件吗？”
打湿拖把，刮掉水，开始拖。
“那辆888的迈巴赫，”江予夺用一只手慢吞吞地拿出烟叼在嘴上，又慢吞吞地摸了个打火机出来点了烟，“跟你什么关系？”
本来他今天的计划是在家里呆着，虽然很不愿意也没什么头绪，但还是得想想自己接下去该怎么办。
但门铃还在响。
程恪无言以对，他虽然统共也没见过江予夺几次，但全程没发过火的也就是那天吃饭。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之前江予夺离开时消失的那条路……这会儿换了个角度他才注意到，那地方根本就算不上是路，一栋楼和围墙之间的一条窄窄的通道而已，很黑，要不是之前知道江予夺是从那里走的，他应该根本不可能看到那里还有个通道。
本来感觉很容易的一件事，突然变得非常复杂。
“昨天你是不是走挺早的，我出来到大厅看你们那桌已经没人了。”刘天成说。
“没有。”陈庆回答。
“没堵了，”陈庆说，“赶紧的，开门！”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在屋里转了一圈，既然要去超市买杯子，就顺便再看看还有什么别的需要买的吧，一次买完省得总跑。
他叹了口气，接起电话：“喂？”
他站在超市的拖把货架前非常郁闷，感觉新生活对他充满了恶意。
“那是你亲弟吗？”江予夺问。
“房租我要交给你本人。”程恪说。
“规矩。”陈庆回答。
没拖地之前看着地板上也没这么多东西啊，怎么越拖越脏了……
而且房东居然连个扫把都没配！
程恪沉默地继续看着他。
而且材质还都不一样。
洗完澡程恪也没看时间，直接往床上一倒就睡了，被子和被罩扯了半天也没能整齐地摞在一起，他干脆把被罩踢下了床。
“还会看相啊，”程恪说，“佩服。”
但现在才发现，平头款还有圆平头和平板头，一大把款还分筐子里疯狂甩水型和扯直了拧拖把杆挤水型……
之前他觉得自己对于拖把还是比较了解的，虽然家里的卫生都有人做，轮不到他，但他起码知道有平头款和一大把款。
“你是没见过他真的发火，”陈庆大概看出了他的怀疑，补充说明，“他真发火的话，你那天踢完垃圾桶就得死。”
“起床气。”程恪说。
江予夺抬头看着他。
“都是因为我……”陈庆在旁边皱着眉，看上去很难受。
“我见过的坏人，”江予夺说，“比你射过的子子孙孙都多。”
他拿出手机，在记事本上写下鞋架两个字。
他用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来体会租了套带着装修家具电器的房子但其实什么都没有的感受。
“现在不是以前了，”程恪说，“我很忙。”
他过去从猫眼往外看了看，发现是一团漆黑，有人把猫眼堵上了。
还有各种平时用惯了但是现在手边没有的东西，大到电脑小到烟灰缸。
程恪没说话，江予夺在说出这句话时的眼神，让他忽略掉了这句话本身的粗鲁。
“他话本来就少。”程恪说，程怿的确是话不多，从小他跟程怿聊天都不如吵架的时候蹦的字儿多。
“怎么？”程恪看着他。
“哎，你这人，跟我生什么气啊。”刘天成有些尴尬。
“你是个傻子。”陈庆说。
“找我有事儿吗？”程恪问。
“行吧，”程恪点了点头，把钱点出来递给他，“数一下。”
这个拖把不行，刮了水拖不了几下就像干拖，不刮水吧，又跟水灾了一样，只能强行当没看见。最后因为没有手套，他又不愿意用手去把粘在拖把上的莫名其妙的毛絮扯掉，于是在带着毛絮把地拖了两遍之后，他把拖把布扔掉了，反正还送了一块替换的。
“没。”程恪把牛奶放回冰箱，太冰了，冰得他有点儿反胃。
“昨天没睡好吗？”刘天成笑着说，“是不是后边儿还有活动啊？”
那就不用了吧，被子枕头要是脏了就直接洗，他知道阳台上有个洗衣机。
“给陈庆就行，”江予夺说，“我叫他去收的。”
“你问三哥啊。”程恪过去把客厅的灯打开了，确定了陈庆脸上的确是有伤，伤得还挺炫目的，戴墨镜估计是要维护自己上下左右总护法的形象。
程恪皱了皱眉，他跟程怿关系的确不好，但这话还是让他听着不太舒服。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就算是打架了争地盘了，一个老大，伤得比护法重，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说干就干。
不知道江予夺的那些跟班怎么样了，本来想再看看大结局，但站了两秒钟，他又想到了江予夺的那句话。
热水器和燃气灶是新的又怎么样，连个扫把都没有！
一个小时之后，折腾出了一身汗的程恪进了浴室。
“喂。”那边传来了江予夺的声音，这个声音倒是比陈庆的要容易认。
江予夺愣了愣：“没本儿？”
地拖好歹是拖完了，但是效果怎么样就不太清楚，只知道现在木地板上全是水。
“哦。”程恪拿了钱包，还好之前取过钱，要不按陈庆这个架式，估计能押着他去银行取钱。
刘天成笑了笑：“以前吃饭的时候他话也不是这……”
程恪本来之前都想好了要怎么说，但看到江予夺的瞬间，就忘了要说什么了：“你这是……跳楼了吗？”
“嗯。”程恪应了一声。
接着就出现了他似曾相识的场面，三个人相互沉默地看着，程恪本来觉得那天一块儿吃了个饭，应该不会再如此尴尬而不友好，但看来他对江予夺还是太不了解。
一个个的没谁把自己当个人。
程恪咬了咬牙，没再说话，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你以前跟他吃过几次饭？”程恪打断了他的话，“上次一块儿吃饭到现在都有一年了吧？”
“起床了？”刘天成在那边问了一句。
程恪其实并不想这么呛刘天成，但实在是气儿不顺，昨天吃饭的那几个人里，有一半都是以前他的朋友，跟程怿的关系都不如他跟许丁近，包括刘天成，现在刘天成一副“其实我跟你俩都是朋友”的语气让他堵得慌。
江予夺笑了起来，笑完拿过他杯子喝了口水：“你这个弟弟，离远点儿吧，搁古代就是那种杀了亲哥夺抢太子位的主。”
程恪愣了愣：“那是我弟的车。”
“什么？”程恪问。
屋里没开灯，窗帘也拉着，陈庆进屋之后在沙发上撞了一下，终于取下了墨镜：“其实还没满一个月，差几天，但是协议上写的是每月28号交房租，所以……”
家务活的各种程序，以及对应的工具。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许丁每次请他合作，都会签合同，然后付款，他还一直觉得挺没劲的，就是个玩而已，只要他乐意就行。
“是，同父同母。”程恪说。
“你这儿弄得挺齐全了啊？”陈庆看了看屋里，“电椅都买了啊？”
“你没名字吗？”程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