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进入博艺画廊
正是五月底,天气炎热;何况薛苑正在搬了家,热得满头大汗,张玲莉无意与她多客套,说:“不用客气,好好工作就可以。你先回宿舍里洗个澡,在过来陪我看过后天展览会的那批新画。”
薛苑诚挚的点头:“一切无可挑剔。我想跟您说谢谢,培训的两个星期听说你出差去了,也没有机会跟您碰面,总之,谢谢您对我的提携。”
薛苑微笑:“随身带纸笔习惯了。”
张玲莉却恍如没有听到,半晌后才如梦初醒的“嗯”了一声。
“还好,怕您久等。”
薛苑的房间在四层最里的一间,这里的前一位房客极有艺术细胞,把屋子布置的像毕加索的家,从住人环境上来说,堪称无可挑剔。所有的家具都有,哪怕是书架上的陶瓷小花瓶都显得独具风情。
如果没有大型的展览或者活动,陈列区一般而言并不对外开放,诺大的一个地方,只有张玲莉一个人。厅内的灯光悬得很高,被光鉴可人的地板,洁白的展示墙一层层反射叠加,荡漾出了沉默的温柔。
总之,不论之前的事情多么峰回路转,巧合连连,只有薛苑进了博艺画廊工作这个不争的事实。薛苑很满意这个职位,待遇可观不说,每卖出一幅画都有不菲的销售提成,更重要的是画廊还能为不是本市的员工解决住宿问题。宿舍就在画廊旁边一栋独门独栋的小楼上,最初这栋房子是做什么无人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归入了博艺画廊名下,加以改装后提供给员工作宿舍。
薛苑“啊”了一声,满眼崇拜的看着张玲莉,恭恭敬敬开口:“是吗。张总你真是太让人钦佩。我一直觉得,中国的画家就应该由中国的画廊代理才对。”
“啊?”
“这次展览里会展出两幅他的近作,因为首次发表,安全和慎重是第一位的。预定展览那天早上再挂出来。”张玲莉一边回答一边饶有兴趣的打量她。
薛苑颔首:“艺术家和常人的想法总是有异。”
察觉到张玲莉的目光,薛苑略一斟酌。培训的这段时间,她知道对一幅画作出准确的评价这件事情何等重要。张玲莉是个极其认真的人,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还有跟这份认真相匹敌的能力。她任副总经理以来,短短五年时间,将十余位国内一流画家收编旗下。在博艺画廊总经理如影子般虚无的情况下,她已经俨然成为这个画廊的直接负责人,对于下属而言,所有的一切做得务必让她满意。
这话虽然恭维过头,但一颗真心显而易见,张玲莉显然很受用,话也多起来:“这倒是。知道李先生和玛勃洛画廊的矛盾重重,面临解约之后,我第一时间就飞过去,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终于拿到了签约书。不过这不是最头痛的,最让人头痛的是做这一切的时候还要瞒着其它的画廊。”
博艺画廊位于市中心,地址极佳,就是传说中寸土寸金的地段。它左靠市内最大的人工湖,右靠树木葱郁的公园,四周绿树环绕,两排法国梧桐从入口蜿蜒百米到达正街,环境幽雅和交通方便这两者从来都有着不能调和的矛盾,在此处得到了完美的结合。
仿佛摒住呼吸,就可以听到画者的灵魂。
张玲莉瞥她一眼,“你想得周到。”
大四下学期的最后两个月,美术学院艺术设计系应届毕业生薛苑终于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便是在博艺画廊做艺术助理兼驻店销售。
培训前的那次开会,她很清楚明白的告诉众人:“如果你只是简单懂点艺术,那给客人介绍时就只能说说价格以及画家的名字、籍贯这类简单的信息。我们对你们的要求是成为识画的专家,你介绍一件作品,必须先聊画家的艺术特点和你自己对那张画的认识,至于价格,那是最后才提及的事。”
有时张玲莉会时不时的停下,问她关于某些画的评价,最后让她估计价格;薛苑无不也从容作答。张玲莉听后,多半情况都是微微一笑,不予任何评价。
“艺术学院的学生,大都是画得比说得好;你却相反。”
薛苑思考着这句话里的褒贬之意,脸上还是笑着陈述事实:“我专业课成绩相当糟糕,也不擅长画画,只好在别的地方发奋图强。”
张玲莉倒笑了:“那却不可能的。画家不愿意出售,我们要尊重他的意思。”
正是中午,阳光极刺眼;张玲莉对她一笑,转到阴凉处后再摘下墨镜,看了露出个长辈关心小辈的笑容来:“小苑,东西搬过来了?习惯吗?”
让人惊讶作品如此之多的同事,博艺画廊国际专业级别的管理水平也让人印象深刻。只看对所有画的记录和整理水平就可略知一二,按照同事的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是这样的专业的团队,博艺怎么可能做大?
既然是老总的交待,薛苑哪敢怠慢,匆匆把行李拖回家,洗澡换衣服再乘电梯赶到楼下一路狂奔来到画廊。
只是展厅在一处,倒是薛苑先停下了,她目光不眨的盯着跟前的指引牌上的几个大字:“张总,这里是李天明作品展区?啊,还有,这里怎么还没有画?”
张玲莉目光停在墙上,像是对薛苑的话非常不能理解:“这些画有市场?”
“是的。”薛苑回答,随后补充,“我不知道其他评论家怎么看,但如果是我,只要在价格在承受范围内,我愿意将这几幅画买回家。”
“原来你对李先明先生很有兴趣?”
所以薛苑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够进入博艺画廊工作。不过据丁依楠说,面试那天她惊艳全场。她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有条不紊的介绍挂在墙上的各种风格的作品并且说得头头是道时,那一瞬间几个主考官纷纷面露嘉许。要知道,艺术学院的学生文化课成绩大都不出色,能出现一个她这样级别的,非常罕见。
张玲莉愉快的笑出声,眼睛里满是得意志满之色:“之前的确是玛勃洛画廊代理,不过之后就由我们代理了。我这几个月,就是在跑这件事情。”
张玲莉摇头一叹,大有一幅“此中辛苦不能言说”的意味。
薛苑半垂下目光,再次道谢:“是的,我知道。总之,多谢张总提拔。”
对着墙上的玻璃整理了一下仪容,薛苑才欠身跟她招呼:“张总,我来了。”
“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张玲莉说,“不过干我们这行,跟画家的确不一样。画家就算画得不好,我们也要说得好听。这也是当时我录用你的理由。”
薛苑眨眨眼:“之前一点风声没有,保密工作做得真好。”
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对这份工作实在不应该挑剔什么。
薛苑说话音色悦耳,在宽敞的展览厅回荡,使得尾音奇异的拉长,宛如空古回音,不绝于耳;张玲莉饶有兴趣的打量她,嘉许地点头:“动作挺快。”
正式搬家的那天薛苑遇到了画廊的副总张玲莉。那是培训期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她兴起了搬家的念头。宿舍里的其余三个同学,包括丁依楠都去了各自的工作单位实习,因为无人相助,她只好自己打包好行李,一趟趟的坐公车来回周转。往返五六次后,终于只剩下最后一箱子书。
展厅于昨天布置完毕,除了远处的擦拭地板的几位清洁人员,现在基本没有人影。这样宽阔的展厅如此适合闲庭信步,张玲莉缓步而行,用苛刻的目光观察和评价,薛苑谨慎的跟在她身后半步,像一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秘书般,把她提到需要改进的地方一一记录。
“好。”
这时张玲莉发现她的速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单词,忍不住惊讶的眉梢一扬,便说:“虽然面试那天就觉得,但现在这种感觉更明白了,你不像学艺术的学生。”
薛苑这个年轻的女孩在她心中永远是一幅落落大方谈吐得当的样子,可是现在,她说话时竟在发抖,而她眼睛里的异样闪烁出的光芒让她的外表更加出色。
至于怎么稀里糊涂的得到博艺画廊的这份工作,更像是误打误撞。要知道四年以来,和她的遥遥领先的文化课成绩相反,她的专业课成绩,素描,摄影等等永远位居班上倒数第一。老师被她气得跳脚,不止一次的说:明明没有艺术细胞当年是怎么考进来的?
渐渐地闲聊,两个人也莫名的亲近了起来。不知不觉两人来到了大厅后的办公室。张玲莉自然要回总经理办公室,推门而入,她站住,回头说:“把你刚刚记下的意见转给我的秘书萧正宇处理,他应该马上就到了。然后你就回去休息。”
墙上只有一幅油画。油画不足半平方米,却独占了一正面墙。薛苑心里暗讶,目光却被墙上的画吸引了过去。暗红色宛如针织地毯的的背景,一双白晰的手从左侧探出,让人注意的是,其上悬下一只古老的钥匙,停在手掌前方。最下面的说明栏里是这幅画的作家名字和画名:命运,你能抓住吗?
这番话在脑子中闪过,薛苑深吸一口气,镇定地开口:“这幅画色彩搭配很流畅和谐,立意也非常新颖。我记得,杜沙曾经有一幅《祷告中的双手》,两相比较,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也有不同。让人想到人类的命运的质问。不过,这个作家的名字,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过,应该是画界的新人吧。对新人而言,这幅画可以评上90分。”
“啊,”薛苑仿佛才反应过来,胡乱的点点头然后又摇头,最后深吸一口气,把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强行咽回肚子里,“我的毕业论文就是写的他。李先明先生是当局国内画坛甚至世界画坛里最杰出的画家了。我……还有我最好的几位同学都是他的画迷。不过,在我的印象中,他的作品是都是由玛勃洛画廊代理的吗?”
怀着杂七杂八的念头,脚却自己找到了路,最后朝左一拐,在油画陈列区看到了张玲莉。
张玲莉眼光一闪,抬起下巴示意她看另外几面墙壁:“这些画都是他的。你可以多看看。然后给我一个意见。”
薛苑照理说可以归结到转行的那一类人。她对自己找到美术类工作早已不报任何希望,只是随便打印了一份简历,请同学打听了一下有没有什么轻松的合适的职位适合她。
博艺画廊招人的消息是室友丁依楠带回来的,那时丁依楠已经在一家大型游戏公司找到了工作,但还是兴致勃勃的再投了一份简历,同时建议她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也试下。她也稀里糊涂的投了一份电子简历,最后两人都接到了面试的消息,能多一次机会没有什么不好的,她凑热闹般的跟着去了。参加面试的人保守估计也有三十个,大都是美术学院的高才生,无不得意志满——毕竟能这个城市乃至整个地区最大且盛名远播的画廊工作,是很多美术学院同学的梦想。
薛苑试探地问:“这位画家是博艺新代理的?”
张玲莉双手插在衣兜里,缓步行走在展览厅里。她是名牌的追随者,从发卡到鞋无不是光鲜亮丽的名牌,加上人高,身材好,衣服衬托得整个人熠熠生辉;她那高达六厘米的高跟鞋踩在光鉴可人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虽然她早已不再年轻,浑身上下那种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简直让人不能逼视,宛如一位女王。
艺术设计的毕业生出路并不宽广,但只要要求不太高,总能找到不错的工作。有才的可以考虑成为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艺术家或者专业设计师;有野心的人则可以考虑自主创业开公司等等;剩下的那帮才华平平能力平平人不是做美编就是去做广告了,至于能力才华都差劲的人就只剩下转行这一条路了。
博艺画廊宽敞得让人震惊。三千多平米的展区和同样大小的四间陈列室,什么作品都有,中国画、油画水彩、抽象画、壁画等等,薛苑想起读大一时,跟同学来参观,当时只觉得目不暇接,几个人足足走了一个上午,最后累倒双腿不支。
每到这种事情,她都是苦笑着回答:老师,其实我也想知道答案的。
薛苑依言而行,所有的画作都观看后却依然疑惑:“质量都不错。如果我没有看错,他的风格手法明显受了德国画家鲁本斯的影响。不过,他的所有画为什么都是非卖品?我觉得这位画家的画应当很有市场,深刻不流俗,但非常漂亮,乍然一看,发人深省,有喻世名言的效果。”
她拖着自己这箱宝贝书在博艺画廊后的小路上艰难踟蹰,本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可看到另一条林荫路上驶来的红色跑车,顿时回复了精神。
相比张玲莉的不能理解,薛苑倒是诧异更多。张玲莉自己也说过自己并不太懂画,只是个出色的商人,但她不至于连一幅画的好坏都看不出来,博艺画廊不会代理没有前途的画家的作品。
算来,薛苑上一次见到张玲莉还是三天前,那时她培训结束正式登记入职的那天,当时她前呼后拥,身边起码十个人,别说招呼,接近都不可能;现在看到她把车在后院停妥当之后,她放下行李箱迅速走过去,热切的微笑着跟她招呼:“张总好。”
“过来看看,”张玲莉伸手一指面前的那面展示墙,“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