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见她毫无反应，便直接上前钳她的肩膀，捏住她的下巴，逼她仰起头。
完全。
许惠橙止在门口，不敢抬头，生怕他会认出来。她礼貌地开口道，“先生，能不能借过？”
钟定端详着她，觉得有些眼熟，直截了当问道，“我们见过？”
乔凌看着她蓬乱的头发，挑剔着，“这副样子是怎么放进来的。”
陈行归在旁淡笑。他刚才见钟定缠上那位走错厕所的女人，就识相退了回来。
许惠橙咬着牙，肩头都在颤，费了很大的忍耐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她听得出来，这个男人对于她的头发被烧，并无任何的愧疚。
她凝望着他的背影，一种熟悉感又突然而至。然而那份感觉只闪了一秒，随后她觉得可笑。
许惠橙在门外静了一会，才转进房里。她局促不安，垂头握拳等候发落。
她的头垂得越来越低。
乔凌挑眉，无声询问。
她的想法是，只要他满意了，高兴了，就会放过她吧……
他扬起笑容，“我们见过。”
他察觉到她的动作，用唇转了转烟的角度。
钟定踱步进去，径自在沙发坐下。
刚刚他不过是不想继续未婚妻的话题，所以瞥到有个人影晃过，就走了出来。看她进了男卫生间后，他起了逗趣的心思。而她，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很闪躲，让他觉得更加好玩。
只是，陈行归不知道钟定想如何玩。
她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和乔延长得有些相似。她那时对乔延的五官还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只辩出气质的迥异。后来再遇乔延时，她已经遗忘了钟定的容貌。
钟定在房间门口站定，微微侧头向许惠橙那个方向看去一眼，然后拧了把手，拉开门。
如果只听声音，倒真像那么一回事。可惜，他的眼底是明晃晃的讥嘲。
她头发湿答答的，脸上也都是水滴，狼狈得很，可是她眼里的愤怒，来不及掩饰，就这么烧得亮晶晶。
钟定唇角的弧度勾起，“有收获就行。”
“不过……”他话语顿住，口气冷了些，“刚才我答应的时候，还没想起来，她是只鸡。”
钟定见状，略带嘲弄。“枯成稻草的头发，还心疼？”
他的表情呈现出一种莫名的诡异，与她面对面，轻轻吐字道，“你试过群批么？或者——”
这般讥诮的语调，令她回想起那天晚上溺水的恐惧。她后退一步，往旁边侧过身子，“那您先进。”
陈行归的眼光在钟定和许惠橙之间转动。
他重新把烟放回嘴里，见许惠橙一直低头，他走到她跟前停住，盯着她的头顶。
许惠橙笑了笑，心中一片惨淡。她今天就不该来。
房内的乔凌听到动静，望了过来，撇嘴道，“你和行归还特地去吸烟区，费劲。”
许惠橙僵笑，“先生，您能不能让我先出去？”
许惠橙忐忑之间，瞄到星星点点的烟丝和自己的头发已经有了接触，心中一惊，慌张地偏过头。
“刚刚可好看的。是不是？”钟定拉她坐下，和善得很，甚至有种纵容的味道。
很明显，她怕他。
他用指尖掂了掂她的下巴，触及她的脂粉，收回手磨了磨，说道，“来，出去逛逛，相中什么，我都给你赔。”
许惠橙在初初的怒气之后，意识到了自不量力。她攥紧掌心，告诉自己要忍耐。渐渐的，她的表情趋于平静。
他眼里的趣味更甚，叼着烟俯身去看她的脸。
“一分半小姐。”乔凌好心提醒道，“差点死在你家泳池里。”
钟定终于有了印象。不过对于那晚女人的容貌，他已经完全想不出来。“原来她和我们缘分这么深。”他笑意渐浓，斜靠进椅背，“过来。”
乔凌乍见之下，只觉得这女人邋里邋遢，他斜视钟定，“这是你的收获？”
现在这一近看，她发现，这两个男人的长相，如出一辙。只是，她怀疑自己的感觉不准，因为她对人脸的记忆力非常之差。
他琢磨了下用词，笑道，“被轮？”
许惠橙跟着钟定出了男厕，她以为他是要去刚刚那个展厅，谁料在走廊的拐角处，他反向而行。
她见识过他“亲切”背后的恶劣，忙摇头，“谢谢先生。我现在赶时间，我能不能……”
“我怎么听着，是个识趣的女人呢。”乔凌这才仔细打量许惠橙，不消一会，他就认清了。他的神色略显惊讶，“钟定，你不认得她了？”
钟定抚着许惠橙的头发，温温和和，“我没留神，烧到她头发了，打算好好补偿她。”
“我说了。”他亲密地耳语，停顿了下后，状似宠溺般看着她，继续道：“不能。”
许惠橙被他这么一说，禁不住抖了下。她不明白自己哪里又惹到这位爷了。
钟定眯了眯眼，试图在记忆里搜索，却没探出她究竟是谁。
她看着他的这张脸，有瞬间的惊滞。
唯一庆幸的是，她的头皮没有被烫到。
钟定缓缓走上前，停在离她不到一米的位置。
她再也不能镇定，奋力推开他，急匆匆跑向旁边的洗手池，拧开水喉把头发就着去沾水。她手一抓，烧坏的一截就被揪了下来。
她心里咯噔了。她从没来过这边，不清楚前方是什么区域。她望着最近的一个岔路，脚步缓慢了下来，脑海中闪过落荒而逃的念头。
也许只是自己认错了。
许惠橙默默无言，没有再去堆砌虚伪的笑。
“可不是。”钟定阴笑，“一直说不认识我，不过，那身子抖得，好像我是阎罗似的。”
许惠橙木木的，听令行事。
许惠橙隔他几步之遥，没有听清他的话。她走近他身边，心绪越来越复杂。她当然没有傻到相信他是真的要送她什么礼物赔罪。但是到了这里，由不得她说不。这个男人要整她，轻而易举。
闻言，钟定抬了眼，眸中毫无情绪，“我都说好了，她相中什么，我就赔她什么。”
他望向她的眼睛。
这是陈述句了。
钟定轻笑一声，抖了抖手里的烟灰，“不能。”
栅栏沟的男女卫生间标志，一边是大红底小蓝图，另一边与之相反。
钟定张开手掌，穿过她的头发，弯着笑眼，“怎么说，也是我的错，让我好好弥补弥补。”
钟定轻轻吐出那根烟，随手一扔，看着她搓洗的动作，说道，“抬起头来看看。”
许惠橙不敢说话，她怕一开口又惹到他。他亲昵握她的手时，她吓得差点抽回来。
许惠橙此时的头发长短参差，湿漉漉散着，乱糟糟的一团。她猜测钟定大概就是想看她出丑，所以也不去梳理。
“不能。”他伸手抚着她那剩余的半截头发，语气变得谦和，“刚才是我不小心，我愿意赔偿你的损失。”
钟定就是无聊，因为无聊，所以想法子消遣。这个女人不过是正好撞上他无聊的时候。仅此而已。
这个诡异的男人，完全不像温暖先生。
钟定转头瞄向慢吞吞的许惠橙，低喃着，“这不，我又有干坏事的冲动了。”
钟定噙着笑容，心情似乎相当不错。他走了几步，回首看她一眼，轻飘飘地说，“我好心给你赔礼，要是发现你不见了，那就得你赔我损失了。”他丢下话就不再回头。
陈行归了解钟定。
许惠橙第一反应的是红色的底图，又加上心里慌急，所以没细看图片的区别。
乔凌瞅着她的神情。她脸上有笑，也透着强忍的惧意。他想起她在泳池的挣扎，以及高烧中的哭泣，有些不忍。“钟定，她好歹让你赢过一回，别太为难了。”
刚刚在吸烟区，话说到一半，钟定就走了，陈行归跟着出去正好见到两人在男卫生间门口纠缠。
看来他已经不记得那天晚上推她下水的事了。她安心了些，“没有见过。先生，我只是走错了卫生间，能不能让我出去？”
他越友善，她越发凉。她压抑着内心的惧意，怕惹到他，索性沉默以对。
她闪进去后，见到里面的摆设就明白错了，随即尴尬地要退出来。但是，她才一转身，就被挡下了。
随即，一股烧烤的味道弥漫开来，那烟完全陷入了她的头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