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失忆
可怜我堂堂准硕士生,如今却成了个半文盲!
“金子?”
“可这是你的……”
“你在想什么?”冷不防的头顶有个声音问道。
我现在所处的国家名叫“新”,如今已是新朝建国的第十个年头——天凤四年,年末。
正客套着,胭脂忽然俯下身来低声道:“姑娘,大公子来了。”话里莫名的带着颤音。
忍不住翻白眼,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在十三岁的时候穿过来得了?至少可以逃掉十年枯燥繁重的课业!
现在的样子……有点憨傻。
胭脂安静的替我梳着长发,我眼珠上挑,瞥见邓婵额前缀着一串兰花珍珠饰物。那原没什么稀奇,只是恰好窗外一缕阳光斜斜照进屋内,光斑舞耀间,那朵兰花的花身上竟是奇异的闪现出一抹璀璨光泽。
阴府千金阴丽华,南阳新野人氏,年方十三……
在这里,别说大学,就是小学拼音的知识只怕也用不上。
“我难道说的不对吗?”我开始发扬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思想和作为,“你的心意如果不说出来,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就算被他拒绝,但起码你争取过了呀?”
留心观测邓婵的表情,她果然涨红了脸,结巴道:“你……你胡……胡说什么。”
“什么?”我一时没能明白她的意思,起身从榻上下来。
我仍在席上痛苦挣扎,这时一双雪白的袜子突然出现在我眼前,顺着那双脚往上仰视,我意外的对上一双冰冷的黑眸。
胭脂替我梳顺长发后,并没像邓婵那样用玉簪环髻绾发,只是用一根丝带将长发在腰部打上结。我照了照镜子,清汤挂面的怎么看都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自己成人的模样,至少在现代画了彩妆后的我,比镜子里的那张脸绝对要顺眼得多。
高冠长袍,紫黑色的肥袖直裾深衣,襟口绣着卷云花纹,更显底蕴深沉,一如其人。我呲牙吸气,莫名的被眼前这位凛冽男子的气势所震住。
“邓……表姐,你喜欢我大哥吧?”我决定开门见山。
贴翠!
邓婵恍然,连忙尴尬的掩饰道:“啊,瞧我又在胡说了。”
他在注视我片刻后,缓缓伸出手来:“听说你病势大好,我原还不信,今日得见,婵儿所言果然非虚。”他的大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使劲往上一提,便像抓小鸡似的把我轻松拎了起来,“丽华,你的气色好多了。”
“唉……”幽幽的,身侧的邓婵伤感的叹了口气,“你是真的忘了……忘得那么彻底。”
如果还在现代,应该也是将近岁末,即将迎来新的一年……可惜,现在我却不得不在这个鬼地方辞旧迎新。
“好!忘得好!”他突然没头没脑的高兴起来,“那么,我们再重新认识一下。丽华你记住,我是你大哥——次伯。”
“啊,不……不是。”她言辞闪烁的回避问题,“那个……我一会儿就走,就不和表哥告辞了,你……你记得替我转告一声。”
“不记得我了,嗯?”嗓音低醇悦耳。
阴家在新野是个大户,据说仅是良田便有七百顷,家中子弟、宗室、门客数千人。
“过几日便是元日,我哥哥派人来接我回去了。”
古代人还真是有钱,特别是像邓婵这样的千金大小姐,穿金戴银不在话下……嗯,我是否该考虑卷一些首饰放身上,保不准自己哪天就又穿回去了呢?
能在阴家内宅肆意驰骋的人,应该不会普通角色吧。
我无声的将手中的华胜还给邓婵,她其实可真没说错,我想不忘得彻底都不行!
“那你过完年还来么?”邓婵也算是我到这里来后,结识的第一位朋友,虽然说不上很熟,但至少她能陪我说说话。
前额突然一阵冰凉,我猛地回过神,却见邓婵微笑着将那件华胜戴到了我的额前:“头上肿了一个包呢,用这个遮一下吧。”
对镜敛妆,铜镜中映照出一张稚嫩的脸孔。瓜子脸,眉毛偏浓,双眼皮,鼻梁高挺,单就五官拆开看,只一张嘴生得最好,唇形饱满,棱角分明。
我干笑两声:“呃……有点眼熟……”
我眼珠滴溜溜的转动,邓婵她……其实偷偷喜欢着我名义上的那个大哥吧?就这几天看来,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她的眼睛便会不自觉的往那个地方瞟。
“不一定。也许……”她哀伤的闭上眼,脸上是深刻的痛楚,“也许……”
门被打开的同时,我僵着发麻的下半身,扑通侧翻在榻席上。
仰天望着碧蓝的天空缓慢移动的云丝,我自嘲的想,这个时代算是中国历史上的哪个时间呢?哪个都不是吧?新国……只怕是架空的异空间了。
把这些一点点的看在眼里,吸收消化,默记进心里后,我只能无比感慨的自我安慰,好歹自己也算是个富贵小姐命,没有穿越到穷苦百姓家,不然的话,以这里差别于现代的落后生活条件生活,还不知道要怎么哭死呢。
“刘秀?”我对于这个陌生的名字起了好奇,“他是谁?你说我……喜欢他?”
猛地清醒,我抬头看去,邓婵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身上穿了件绿色深衣,乌黑的发丝在风中微微撩起,说不尽的妩媚动人。她低下头来,眸底笼上一层黯淡与失落:“你想家做什么?我倒是要回家了。”
年轻男子一愣,但随即恢复如常,笑问:“婵儿说你病糊涂了,不再记得以前的事,可是真的?”
他是谁?大公子……我该如何称呼他?
“也许……有可能。”
我重重的叹了口气,铜镜中的那个人分明有着我自己的容貌和五官,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却成了严重缩水后的版本。
“这是华胜。”她手指灵巧的将额前饰物摘下,轻轻搁到我手里。
这里没有纸张,文字记载都书写在竹简上,而字体……用的是我连蒙带猜,勉强可以看懂的篆体!
我连忙侧低下头,装出一副羞怯的模样,心中却是警铃大作。
整个阴家府邸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座小型宫殿。
“家?”对方困惑。
“表哥!”邓婵的声音唯唯诺诺的,似乎还带着一抹难言的讨好。
“表姑娘。”胭脂小声的提醒。
十三岁……满打满算,虚龄也仅仅才十四岁,如果放在现代,这个岁数应该还在上初一。
低头瞥了眼手中的竹简,我嘴角抽动,再次哭笑不得。
老妈常说,嘴大吃八方!小时候可没少夸这张遗传自她的嘴长得好看又实用!
我想也不想,随口回答:“在想家。”
总觉得,在以前的阴丽华身上必然发生过某些事,以至于被我取代后,所有人非但不以为忤,居然还表现得像是喜闻乐见似的。
外在的东西我尚看不见摸不着,但是说起阴宅,确是大得离谱。
下颚突然被捏住,强行抬起,年轻男子的眼梢飞斜,使得他眼神凌厉之中又兼带了一分妩媚。很少有男人长了一对桃花眼却还能给人以一种威严气势的,我在被动的对上他的眼眸时,猝然怔住了。
这并不是我该呆的地方,我想家了,想父母,想朋友,想……下个月即将公布的考研成绩。
他的手异常滚烫,烫得我手心猛出虚汗。
她赧颜一笑,笑容透着尴尬:“丽华,你忘了,你已经有大嫂了。”
远处传来阵阵凌乱的马蹄声响,邓婵挽着我的手,两人同时转身侧目。中门大开,两匹白驹由远驰近,竞相角逐。马驹上分别驼着一名华服少年,众多扈从紧随其后,不敢有丝毫懈怠,一行人经中门后左转,转瞬没了踪影。
她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丽华,你……”
串珠的丝线乃是三股蚕丝,华胜看似贵重,入手却是极轻,细看之下才发觉原来那朵兰花饰物并非是真金打成,而是铁制。以现代人的眼光看,做工也不见得有多精致,只是在那些兰花花瓣上贴了一层会发光的鎏金金叶,花瓣下衬托的枝叶表面贴上一层翠羽,使之光泽鲜艳夺目。
“噗哧!”身后的胭脂掩唇轻笑,在邓婵凌厉的瞪视下,讪讪的低下了头。
俊男靓女,看起来很登对啊。
“喜欢就喜欢啰!那有什么?”我笑着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喜欢就去跟他表白啊!偷偷暗恋有什么意思呢?”
那么,这应该是件很值钱的东西了。
邓婵笑了,眼中的落寂更浓:“回我自己的家呀!我总不能在阴家赖一辈子……”
多年练习跆拳道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年岁看似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她憋得耳根都红了,小声的惋叹,“就和你喜欢刘秀一样,我和你大哥也是不会有结果的。”
“噢。”愣了半天,才明白她说的“元日”应该是指春节。
我并不清楚新朝的宅院风格到底是怎样的,但是阴家却是占地极广,像座小城堡似的——以宅第为中心,四周筑高墙,四角上分别筑有两层式角楼。宅第格局又分为东西两部分,西边是住宅,分为大门、中门、厅堂自南向北连在一条轴线上;东边又分前后两院,在廊庑围绕下,前院挖有水井,后院建一五层式望楼。
“你回家?”我终于明白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叫道,“你回哪的家?”
邓婵神色一凛,和胭脂一起飞快的移向门口,我原想跟过去,可是没曾想跪坐的时间太久,两条腿居然麻了。
“那是你的弟弟,兴儿和就儿。”邓婵收回目光,担忧的看向我,“丽华,我真放心不下,你的病……”
“那你嫁我大哥,做我嫂嫂,照顾我一辈子,岂不是两全其美?”我笑嘻嘻的开她玩笑。
不期然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个词汇。好像曾听叶之秋提起过,说古代的这种贴翠工艺,足可以现代的镶嵌翡翠珠宝工艺相媲美,不遑多让。
我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好奇的问:“他们是谁?”
真是可怜啊,在现代苦苦奋斗了十数年,虽然说不上学富五车,好歹也算熬到了大学毕业。可是偏偏沦落到这里……
至少落在阴家,完全不用为吃穿发愁,不用为温饱担忧。
望着铜镜里那张不算明朗的脸型,一丝惆怅悄然爬上我心头。
寒风卷着地上未及扫尽的残雪,带来一股彻骨的冷意。望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女,脸上流露出的哀伤与失落,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没来由的被揪紧了。
穿过中閤便是后堂,厨房,仓库、马厩以及奴仆下人的住处都在那里,最夸张的是,那里居然还有一座脊庑殿式武库,库中兵械架上摆放着刀剑、弓弩、二戟、三矛……数不胜数。
“自家姐妹,分什么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