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表现归结
南溪一时疑惑,旋又笑道:“拜托,你也就出国读了两年书而已,装什么流落异乡的范柳原呢!”
怎么想都想不通,她眼角偷偷瞥向车内镜,好巧不巧却撞进纪晨阳的目光里,她迅速撤回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路。
“你大学学的是什么?”纪晨阳率先打破沉默,语音里似有笑意。南溪不敢侧脸看,规规矩矩答道:“海洋生物资源与环境。”
南溪不以为然,也不接他的话,纪晨阳却焦躁起来,他自忖已明示暗示过无数回,今天更是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南溪却总是毫无反应。换作以前认识的女孩子,还不等他暗示,但凡是未拒绝,个个便如饿虎扑食般杀将过来了。
然而今天早上,他借着那机会想要吻她的,南溪那一脸的惊惧,好像他要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似的!他也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少年,知道这样的反应代表着什么,但凡南溪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念头,今天早上她的反应,都该是有些羞涩或惊喜的。
戏台上的南溪仿佛是另外一个人,纪晨阳一直觉得南溪性格是极静的,然而看她在台上,却又将杨贵妃那份娇宠刁蛮拿捏得恰到好处。纪晨阳恍惚起来,原来他对昆曲并无多少了解,总把这些铿铿锵锵的戏文归为老古董的那一类,如今方觉得,原来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亦可以如此美妙。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千年前的故事早已无踪迹可寻,台下的纪晨阳却听得如痴如醉。到南溪这一折唱毕卸妆,纪晨阳看她走出来,仍觉得她走起路来有一股袅袅娜娜的味道,仿佛以前未曾觉察的新发现。时间已不早,纪晨阳约南溪去吃晚饭,南溪想着难为他等到现在,便问:“不如……你送我回去,我让杨嫂给你也做一份?老在外面吃,对身体不好。”
南溪张张嘴,还未开口已被纪晨阳伸指封住:“你不用即刻答应我,”他又笑笑,眼里闪烁着十七八岁少年人的兴奋光芒,“其实我是怕听你即刻拒绝我。南溪……我知道我们认识时间还不长,但我愿意用很中国的方式,慢慢追求你,慢慢地让你接受我。”
南溪的样貌,头一回见时,倒确实未令他惊艳,她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父母兄长左一句右一句地说,间或笑笑,或轻轻应一声。若真说什么特殊感觉,大约是……纪晨阳事后回想起来,大约是失了魂魄。
纪晨阳也不应声,静静走到她身后,躬下身来笼住她,从镜中看她上胭脂画眉唇。镜中的南溪容颜精致,唇红颊粉,连同一双眼睛似乎都脉脉含情。纪晨www.hetushucomcom阳看在眼里,只觉这画面像极了家中收藏的名家工笔清水芙蓉图,他轻轻俯下身,贴到她耳边低声笑问:“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时,心里怎么想的吗?”
初初符清泉说要介绍妹妹给他认识,语气却极犹豫,他从未见过符清泉做什么事这么不确定过,心里甚至打起小鼓:该不会这符清泉的妹妹,生得见不得人吧?他旋即打消这一念头,却也未报什么期望,心道若符清泉真有位天姿国色的妹妹,怎么会从未听圈里人提过,又怎么会这年纪还要等符清泉来介绍给他?
纪晨阳那一刻忽然觉得符清泉很够兄弟!他庆幸符清泉未曾先将南溪介绍给任何其他人,而独独留到他毕业回国才介绍给他。
南溪所表现出来的,却只有惊恐和失措,纪晨阳失望至极,只觉得那一瞬之间他感受到的挫败,足以摧毁过去二十几年里所有大小成就所带来的喜悦。
南溪忍不住好笑,问:“结果呢?”
下午四点不到纪晨阳又来了,研习社里的人都知这是南溪的男朋友,不仅不拦他,反而极热心地帮他指引,说南溪在化妆间。
纪晨阳贴在她鬓边,声轻言缓,镜中双眸里显出的却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我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女孩,骨子里有你这样纯净的中国味道。后来我听你唱曲,其实你唱什么我真的不懂,我光记得着看你,连字幕都顾不上……我只觉得,你声音干净得没有一丝烟尘的气息。”
门上忽轻轻地叩了几声,通知南溪准备上场,叩门声帮南溪解了围,纪晨阳连忙站起身给她让路。这一回他认认真真地将一折戏看完,就着字幕大致能看懂七八成剧情,说的是唐明皇和杨贵妃定情后,日子长了审美疲劳,又忆起冷落多时的梅妃来,杨贵妃知晓唐明皇去了梅妃那里,在宫里哀叹“欢情始定”时“钗股成双,盒扇团圆”,没想到转瞬间唐明皇的心思“霎时更变”。
最令他称奇的还有符清泉的态度,符清泉一向是他的球友,每周固定会打几场的。他以为符清泉会把妹妹带出来打打球吃吃饭认识一下,结果符清泉开口后好久又没了音讯,他忍不住提醒符清泉,说你不是要介绍你妹妹给我认识么,怎么又后悔了?符清泉这才如梦初醒般的,叮嘱他说他们兄妹这两年感情上不太好,若南溪因为自己的缘故迁怒他,请他千万担待。
既然符清泉早已和她挑明这一点,纪晨阳何必还在她身上费这番心思?
“不,”纪晨阳摇摇头,仔细端详镜中南溪上妆后的模样,明丽大方中透出一股小儿女的妩媚态,活脱脱古戏文里走出来的人物,却又如此鲜活的出现在自己身旁。他一时词穷,不知该拿什么形容才好,踌躇半晌却又将方才的话换个说法重复一遍,“现在要找很中国的女孩,很难了。”
纪晨阳吃了一惊,愣愣神后笑问:“我以为你原来就学什么戏曲研究呢。”
纪晨阳眼睛一亮,欢喜二字就差写到脸上了,他去过符家好几次,却未有一次是南溪主动开口。他开着车,一边腾出一只手去握南溪的手,不料南溪恰好抬手捋鬓角。纪晨阳扑了个空,右手尴尬地在空中绕了一圈,又回到方向盘上。南溪捋好鬓角后,便保持着环胸的姿势,女人总是有几分敏感的,尤其纪晨阳表现得这样明显,不过……纪晨阳不是符清泉找来的么?
南溪心绪大乱,纪晨阳松开压在她唇上的食指,她却忘记所有想好的说辞,不知如何言语。
符清泉说这番话时,态度是极珍而重之的,那阵势像极了古代的盲婚哑嫁。纪晨阳也不禁惴惴,符清泉那模样,好像跟他这么介绍了两句,他纪晨阳就要给符清泉的妹妹的终身负起责来似的。纪晨阳未想过这么早便定下来,其实是不该答应的,然而鬼使神差的,他竟被符清泉这格外郑重其事的态度勾起了好奇心。
南溪耳边一热,被他双臂挟在一极小空间里动弹不得,胸腔里一颗心突突地乱跳起来,却只敢装作不知,贴着片子笑问:“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纪晨阳初时还将南溪的表现归结为她“太中国”,太含蓄,他甚至认为这是自己一辈子没认识过含蓄型女孩的问题。毕竟,南溪也没有明确地拒绝他,不是么?
符爸爸和他纵论政经发展,他事后竟一点也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他的眼眉心神,全被南溪的一颦一笑引住。他只觉得她这样也好,那样也好,安静也好,微笑也好,总之一切都那样恰到好处,好得不能再好。
“结果……”纪晨阳思索良久,仿佛在寻找形容词,最后他笑笑,“觉得你很……中国。”
纪晨阳笑起来,竟染着几分稚气:“清泉说要介绍他妹妹给我认识,我想……我以为又会见到一位谁谁谁的女儿、某某某的千金那样的女人,”说到这里纪晨阳忍不住又笑了,实在是回国后为他介绍女朋友的太多。父亲的朋友们忽然都变得极注重家庭,随身带着女儿照片,或是打高尔夫都要女儿随侍在侧,千篇一律的容貌姣好、谈吐大方,真没什么可挑剔的,唯一的不好大概就是,他实在记不住。
南溪方抹好肉色油彩,便从镜子里望见纪晨阳,她手未停,一边扑定妆粉一边问:“怎么这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