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逐客令
许久后他又问：“那你怎么办呢？方阿姨已经知道了。”
他时时刻刻提防，怕她爱上什么别人，却从内心深处，完全地抗拒这种可能。
总归不会是符清泉。
她内心酸涩，却无法言说。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纪晨阳很过意不去，南溪却甚为坚决。
杨嫂在楼梯口叫南溪和符清泉下去吃饭，南溪想不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恍恍惚惚地下楼，只听符清泉正向杨嫂叮嘱：“杨嫂，明天肖弦过来吃饭，你跟她聊天的时候吧，记得别打探她家里的事，更别夸她嫁得好什么的，其实她离婚都一年多了，怕大家担心所以没说……”
符清泉依旧神思复杂地望着她，良久之后，好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又羞于启齿地低下头去：“现在有那种手术……如果你想，我可以找人……”
他以为南溪还是永远在他羽翼保护之下长不大的妹妹，却忘了现在只有他傻傻的站在原地，而南溪，早已从他的臂膀中走出去，走到外面的世界里去。
“总会有男人不介意的，”符清泉的目光变得焦灼而痛惜，南溪发自内心地痛恨他这种充满同情和怜惜的眼神，那眼神好像是说：没有也没关系的，我可以接收你的……她痛恨这种目光。
很多个毒蛇噬心的夜晚，很多个南溪觉得求生不得又不能求死的夜晚，她都靠做梦来安慰自己。
“医生说，你可能堕过胎。”
“不需要，我一定能找到爱我又能包容我的人，”南溪站起身来下逐客令，“毕竟，混蛋的那个人不是我。”
好在纪晨阳耐性十足，入冬时他约南溪去北方滑雪，南溪借口有行里知名的大家到苏州唱《惊梦》，委婉地拒绝了这一提议。因为许多柳暗花未明的关系，从朦胧走向公开，或从公开走向拜拜，都是从孤男寡女相约旅行开始的。纪晨阳也不灰心，当下托人买了两张票，陪南溪一起过去，顺便去老苏州吃本地的风味菜。前辈的《惊梦》唱得稳重又不失飘逸，老苏州的豆腐脑更是清爽可口，这样的短途旅行倒是让南溪玩得很是开心。回到家里符爸和南妈已经睡下，南溪庆幸今日少了一番审问，蹑手蹑脚地回三楼，一开房门，却闻到一股不该属于她卧室的烟味。
南溪不解，钟教授耐心解释：“絮阁一折，讲究的是什么？讲究的是杨贵妃那种嗔而不怨、恼而不怒的情绪。你要知道，经过絮阁这一折后，李杨二人的感情是加深了，而不是转淡。外在的东西，你都练习得很好了，唯独内在的神髓，你没把握好。你等会儿自己去看看录像，那哪是杨贵妃在撒娇，活脱脱一秦香莲来到了开封府，控诉那喜新厌旧的陈世美来着！”
“晨阳……”这名字在符清泉舌尖打了个转，像带着某种奇异的情绪，让南溪越发疑惑，又听符清泉低声道，“她是找我。”
南溪点点头笑：“我知道。”
符清泉终于无话可说，他原以为南溪若还有那么一点恨他，那至少——那至少还有挽回的余地。然而现在他意识到这想法的荒唐，南溪是还恨他，不过这种恨已经与爱无关，它只是人对于一种伤害的本能回应。
南溪别开头去，把刚刚翻出来的创口贴棉签什么的都收拾好塞回抽屉去，正准备阖上抽屉，却被符清泉一双手卡住。他双眸里闪动着雀跃的火焰，南溪还来不及阻拦，已被他翻出两样东西来。
“那个男人是谁？”
夏夜清凉的风微微拂过，南溪脸上却微微浮起一丝燥热。
南溪的脸唰的一下变得雪白，良久后忽笑起来：“是吗？那又怎样？”
连对不起三个字都无颜说出口。
从来没跟你说过？南溪在心里冷笑，高考成绩出来后，她是想过去找他的。那时她以为，他多多少少还有点喜欢她的，先前那些恶言恶语，或许只是一时气话。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他好像很忙，听说是下车间去学习，符爸爸早安排好儿子学机械然后继承家业，这些南溪都是知道的。奇怪的是他忙得完全不见影，后来他把肖弦带回家来吃饭，她才知道他整暑假都是同肖弦在一起的。他给符爸爸的理由是肖弦读计算机，反正公司的网站总要找人做，找外人做还不如找肖弦，放心又能剩下一笔开销。南溪知道，他不过是要找借口让肖弦挣那笔学费而已。
他要的不过是只宠物，能让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对糖糖如是，对她亦如是。
符清泉嘴唇微嚅，欲言又止，良久后低叹一声，声音益发温柔起来：“就算……就算你喜欢过他，现在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这种人靠不住，男人的心思，我比你明白得多，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良心的男人，都不会让他喜欢的女人去打胎的。”
符清泉尚未明白过来，问：“什么？”
南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在符清泉耳里，却像平地一道惊雷，劈得他面色苍白如纸。南溪很快意地欣赏完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然后自顾自地找棉签给自己止血。符清泉砸得不轻，现在按着还隐隐作痛，她咝咝地吸口气，符清泉犹不敢相信地转过来问：“我？”
周末纪晨阳和肖弦都过符家来吃饭，因还未开饭，符清泉抱着猫和肖弦私下聊些什么，南溪终于下定决心，走过去跟符清泉说：“你有没有朋友要养猫？”
那女医生问，你父母还不知道吧，要不要通知父母？南溪条件反射似的摇头。女医生又问，男朋友呢，他知不知道？南溪又死命地摇头。女医生问，那你准备怎么办呢？南溪仍懵懵的，听到女医生和人说：“现在的孩子，真是的，哎！”
“你想怎么样呢？”南溪声音里夹着嘲讽，可惜有人并未听出来，“逼他跟我结婚，还是干脆杀人灭口？”
“这种人，离他远一点。”符清泉语调里竟掩饰不住那种关切，南溪越发笑得肆意：“我知道。”符清泉微感放心，却又不敢确信，将她的话重复过来问：“你真的……明白了？”
“那……那你笑什么？”
“是的。”
“你还留着？”符清泉声音里掩不住的欢欣，连双手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南溪不答话，符清泉又伸手拨开她那缕刘海，指尖从那道创口贴上细细摩挲过去。那天晚上他也是如此，在她不知他真情还是假意的时候，借着月色，他拨开她的刘海，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南溪为什么就不能爱上别的什么人？她前不久还因为纪晨阳送走了糖糖，而那只猫，当初把她抓得差点破相，她都不肯放手。
“那个让你为他堕胎的男人！”符清泉轻易地又被激怒，“你简直丢尽了我们符家的脸！”
就是那一瞬，符清泉灿若黑夜繁星的笑容，让她以为，他多多少少，是有些喜欢她的。
符清泉眉头立刻就锁起来，双目里燃着簇簇的火光：“他纠缠你？”
他结结巴巴的，甚至不敢抬头来看南溪。
符清泉皱着眉一言不发，肖弦也连忙劝道：“算了算了，来，你把糖糖给我，我先抱我那里养几天，你们想想再决定不迟。”
那枚“清泉小溪”的黄杨木印章，还有一张精钢刀卡。
纪晨阳这馅饼来得太大了些，她怕一不留神，就把自己砸晕了。
她知道符清泉一定要把糖糖养在家里的目的，原来糖糖最爱挠人，符清泉一不小心便要被它抓出一身爪痕，于是他干脆撞残它，让它终身再无伤人之力。
南溪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找你做什么？”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般，把南溪从混混沌沌中浇醒。
南溪明白过来，早知道纸包不住火，她也未曾想过要包。只是这种事，到底不值得公告天下罢了。
符清泉犹自咆哮，戳着她鼻子尖骂她寡廉鲜耻，骂她和她妈妈一样，什么不要脸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虽然他还未找到她做这样不要脸事情的原因。南溪坐在地板上，倚着墙角听符清泉咒骂不休。符清泉究竟不是泼妇，劈头盖脸地训过一通后，气也出得差不多，开始盘问她究竟是何时何地，为什么样的男人堕胎。南溪心底忽觉得好笑，因为她居然从符清泉凶神恶煞的嘴脸里，看出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怜惜。
“今天方阿姨打过电话给我。”
符清泉怒骂一通后终于收声，走近来蹲下身，语音里竟有些小心翼翼：“是什么人？”
事实证明南溪多做准备是没错的，因为Mr.Andrew此次来杭，居然已是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而纪父先前说Mr.Andrew只会几句口头用语的，可见这几年是下过功夫的，中国通三字，也不再是装点门面。
南溪亦十分不舍，然而她还是定下心来，平静地说：“我不是嫌它跛脚，而是晨阳对它过敏。”
那就是说，她对他，还有那么一点爱。
Mr.Andrew一眼瞧出钟教授是位行家，看完演出后便直奔后台与他切磋。纪晨阳一意要捧南溪，自是想方设法地在父母面前旁敲侧击，纪父纪母挑媳妇的标准，莫过于门当户对，又要对纪晨阳将来的发展有裨益。纪家二老觉得南溪的职业对纪晨阳实无多大补益，不过早知她是符清泉后母带过来的女儿，一时便也没有太多异议。纪晨阳心知肚明，便越发的想借Mr.Andrew之口，夸赞南溪几句，也好让南溪在父母面前长长脸。Mr.Andrew亦十分通情达理，夸赞南溪节奏把握得好，错落有致又不失匀称柔和，唱腔刚柔相济，韵味隽永。南溪放下心来，觉得总算完成一项大任务，谁知钟教授回来后却大大地批评她，劈头便道：“南溪你的情绪不对，别说我看着不对，连Mr.Andrew都看出不妥来！”
符清泉手掌粗砺，摩挲在她面颊上，如寂寂荒原上忽燃起的火花，簇簇点点的温暖，已无法再安慰她冷却的心。
只是她早已过了需要他悔悟的年纪了。
有时候，人是需要狠心一点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险些毁掉南溪全部人生，她总疑心室友们是知道些什么的。她们常常聚在一起闲聊，待她一走近便鸦雀无声了，看她的眼神也奇奇怪怪的。天涯上常有些回忆青春的帖子，别人的大学都是青涩美好的，只有她的大学，零落惨淡，一个朋友也无。
因为她清楚明白现实生活中她永无可能将符清泉踩在脚下，他那样优秀的人，不知道多少人指望他求得一个饭碗，所以，也就只能靠做做梦来安慰自己。
纪晨阳听见他们争执起来，忙过来打圆场：“没事没事，我又不是天天来吃饭，我不抱它就好了。”
符清泉沮丧到极点，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一刻，灰心至此。
“猫瘸了你就要处理，”南溪仍有些失魂落魄，不晓得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那人瘸了呢？你是不是干脆就把人杀了？”
肖弦不由分说抢过糖糖：“我管他呢，公司付了钱我就是大爷，养了再说！”
房间ｍ.hetusｈu.ｃoｍcom幽暗，南溪一时竟忘了要去开灯，只看到有一丝缭绕烟雾，伴着一明一灭的火光，是符清泉，符清泉在她房里抽烟。
“你要是有朋友养猫，又不嫌弃糖糖腿瘸，就把糖糖送出去吧。”
糖糖送走后，好几晚一家人聊天的时候，符清泉吹两声口哨想唤糖糖出来，醒悟到糖糖不在后，脸色就变得极差。南溪虽也惦记糖糖，却不如符清泉这般失落，倒是纪晨阳这回放开手脚来。原来他很想讨好糖糖走宠物路线，奈何体质实在不搭，逗一回糖糖自己回去好些天都吃不消。现下糖糖被送走，符爸爸再招呼他吃饭下棋什么的，他便老实不客气地留下来。南妈妈对他印象也越来越好，甚至于每回他来的时候都要亲自下厨招待，俨然已是待女婿的态度。
符清泉脸色好看许多，至少在他心里，南溪的罪责减轻了大半。他伸手要扶南溪起来，又暗自后悔刚才发这样的脾气，口气微融入几分讨好：“什么人？我怎么以前没听说过……你把他地址、名字告诉我，我帮你解决。”他说着便伸手去捋她的刘海，怕方才真失手砸出什么事来。南溪的额角渗出缕缕血丝，符清泉连忙按压住伤口，想扶南溪过去坐下，再找创口贴。
“你养了两年了。”
“我没有，”符清泉也许是想辩驳什么，急急地扳住她。南溪挥挥手拨开他，笑道，“那又关我什么事呢？”
纪晨阳低声地笑，良久后答道：“不晚，”他声音轻柔得像窗外幽幽的虫鸣，又暖暖得让她定下心来，“什么时候都不晚，我早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他忘了从那件事发生到现在，他们中间，已隔去许多年的光阴。
也许此时此刻，符清泉是有一点拿她当妹妹来看的。
南溪拉开他袖子，只见纪晨阳胳膊上有数块红斑，形状可怖：“这样你还说没事？”
“男人？”
那声音里竟有无限的凄楚，让南溪险些连心肠都软掉，她把脸转向另一边：“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说完她又揶揄笑道，“也不一定，现在应该有很多女人愿意为你堕胎，然后也不恨你。”
然而这一折她早唱过百八十次，何以偏偏这次出了问题。
纪晨阳的声音低切且温柔：“我高兴。”
笑话。
纪家那头也对这门亲事热心起来，隐约透出些意思，要纪晨阳带南溪回去，正式地见个面。南溪虽决意死了对符清泉的那条心，却不敢这么快又定下来，纪晨阳对她确实是很好很好的，然而她自问长到这么大，虽未遇到过什么特倒霉的事，但也未见得运气特别好。
过了许多年，这张刀卡依旧锋利如昔，在月色下微闪出粼粼的银光。
南溪找出创口贴，用酒精棉消好毒后贴上，等她拨弄好刘海遮住伤痕，符清泉已坐到她身侧的床上。他面色微带踌躇困惑，半晌，轻轻问：“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那张刀卡是符清泉送她的最后一样生日礼物，他被符爸带去下车间，做出好多像样的和不像样的小玩意。
符清泉背着双手，眉宇间凝起一股淡之极而又印极深的情绪，冷眼盯南溪半晌后扯扯嘴角：“你不知道吗？晨阳对猫过敏。”
南溪心里软下来，决定放他一马：“我明白，我也想离开他，越远越好，可他总不放过我。”
符清泉正和肖弦聊得起劲，忽然被她打断，符清泉脸色便拉了下来，态度之中十分不满：“你又怎么了？”
那不是杨贵妃在控诉唐明皇，更不是秦香莲控诉陈世美，而是她南溪，是她南溪在控诉符清泉。
她对人生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在哪里？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有股极快意的感觉，四处喷涌流窜，像体会到某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她忍不住偷瞟符清泉的神情，他先是极震惊，尔后忽又灰败下来，很颓丧地低下头：“……这样。”
南溪不好意思承认是符清泉说她才明白的，只觉得很对不住纪晨阳，又问：“那你还有什么敏感的？或者……”她左思右想，发觉对纪晨阳知之甚少，“比如你有没有挑食？每次你来我家吃饭，我也没问过你什么忌口。”
“我知道。”
“那个靠不住、没良心，我想离开又不肯放过我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你那里是度假村，哪里能养猫？”
他又抬起头，目光里似有希冀：“我以为……你多多少少，有点喜欢我的。”
她可以的，只是他从一开始，就扼杀了她和她爱的人在一起的机会。
“现在会不会太晚了？”她一肚子的歉疚，怕纪晨阳没明白，顿顿后又补充道，“我是说……我现在才问，会不会太晚了？”
南溪悄悄了断自己的所有念头，一心只想远走高飞，永永远远地离开这已让她陌生的家。她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执意将所有的志愿都填到北方，以为这样就能得到解脱，却完全没考虑那天晚上可能带来的后果。
他宽大的手掌贴住她整张面颊，掌心粗砺，一点也不像公子哥儿的手。
因为她的目光，长长久久的，只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电话那边纪晨阳忽闷声笑起来，南溪不明所以，问他怎么了，纪晨阳忍住笑说：“没事，反正杨嫂事先都问过我。”
“之前要你不养，你非要养，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符清泉不知何故恼怒起来，“现在看它腿瘸了又要送出去，你嫌它跛脚，别人就不嫌了吗？”
南溪轻轻拂开他，斜倚在书桌旁，架起胳膊环胸笑问：“你想怎么解决你自己呢？”
糖糖离开这个家，也许没有人再疼它，也许……也许还会死，南溪想，就像她现在这样，离开符清泉的庇护，她不晓得自己是否有谋生之力。
南溪也笑得越发温婉可亲，十足十的乖巧小妹妹：“算是吧。”
然而，即便是死，也比现在的处境要好。
然而这一刻，符清泉真的羞愧悔恨地求她饶恕，她却只感到愤怒。
“那又怎样？”符清泉被她不以为然的反应激怒，随手操起桌上的玉镇纸扔过来，南溪不闪不避，玉镇纸坚硬的底座正正地砸中她额角。她扶着墙倒下去的，符清泉似乎仍未解恨，却不好再动手，恨恨地砸下烟头，又拿皮鞋狠狠地踩碾过去，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见不得光的人和事挫骨扬灰似的。
至于纪晨阳是不是那个对的人，南溪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不是纪晨阳，也会是别人。
符清泉的手伸至南溪脑后，目光里交织悔恨和羞惭，良久后问：“我们……我们怎么办？”
他认真地盯住南溪，努力捕捉她脸上每一丝变化，他甚至希望她刻毒地骂他，这样，这样或许能证明，她对他还有恨。
南溪清晰的记得，刚进大学的那回体检，本是很常规走过场的事，检查肩颈腰腹的中年女医生不过顺手把把脉，忽然却脸色大变。那位女医生特意在体检后留她下来，或许那时的南溪面相过于懵懂，让女医生不忍责备她，只是悄悄地把事情的严重性讲与她听。
伏在楼梯口的瘸腿糖糖喵呜地叫了一声，南溪蹲下身去抱起糖糖来，心疼地抚摸糖糖瘸着的右前腿。符清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反正都是只跛猫了，处理掉算了。”
南溪微微一愣，纪晨阳的母亲姓方，她不解问道：“她找晨阳有事？我们……他手机开着呀。”
后来女医生还好心地帮她联系医院，那些地方的医生护士见惯这种事，眉眼间不自觉流露出的鄙夷，令南溪永世难忘。更何况，那手术费让她省吃俭用了整整一学期，寒假回来，符爸南妈都不敢相信，首都北京竟然有伙食这么差的学校？
唐明皇不过一时忘却金钗钿盒的誓言，而符清泉，是真的早将那黄杨木上刻下的名字忘记。
也许这一刻，眼前的男人，是真的有一些关心自己的。
符清泉接得小心翼翼，问：“你……恨我？”
“忘了扔，”南溪把两样东西都抢过来，拿起精钢刀卡便往黄杨木印章上锉去。符清泉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溪把那枚印章锉得面目全非、伤痕累累。末了她把两样东西往他手里一塞，“你还要吗？”
“我们，”南溪别过头，不愿面对符清泉那深邃如海的目光，又听他问，“我和你。”
南溪心中怦然一动，她从未想过，这样随意的一句关心，会让另一个人如此欣喜。这样的感觉，虽不是计划之中的，却也让她心里渐渐融动起来，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悔疚。是的，她其实从来没关心过，纪晨阳究竟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
其实这话也不算完全撒谎。
南溪本想叫符清泉停嘴的，她不想他几分钟后发现自己破口大骂的男人，其实是他自己。
这些年来，将所有事情牢牢刻在心间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你第一次问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时，他又在哪里？
南溪已很久未见过他抽烟的模样，上一次还是很多年前，很多年前淡淡的烟草味道。
怕南溪不好接受，钟教授又说了几句软话，说Mr.Andrew确实夸她有潜力，若能形神兼备则日后发展不可小觑云云。南溪不晓得哪里出了错，把录像带拿回家，关起门来翻来覆去地看，做旁观者时，她马上看出问题来，自己确实在情绪上未把握好。
这样的时候，南溪开始承认，符清泉对这个家付出良多，对她，也是有些悔疚的。
语音里很有些幸灾乐祸，说完他背转身施施然下楼去。南溪仔细回想，却怎么也不记得之前纪晨阳究竟有没有和糖糖接触过。吃完饭后纪晨阳的电话过来，南溪问他是否对猫过敏，纪晨阳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笑道：“还是被你发现了？”
符爸爸和南妈妈本来也要做和事佬，奈何南溪态度坚决，符清泉最后只好让步，答应让肖弦先把糖糖抱走养几天。
现在符清泉来问她，为什么不早告诉他？
他到底不想她被外人骗。
她摸着门把，诧异地问：“你怎么在我房里？”
南溪拨开他的手，好笑地问：“什么怎么办？”
符清泉仍未开口，只护犊子般的抱住糖糖，目光惊疑不定，许久后他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低落：“你要把糖糖送人？”
比如梦到符清泉匍匐在她的脚下求得她的宽恕。
“不然还会有谁？”南溪笑笑，报出她去做手术的日子，大一那年的9月17日。她跟女医生说曾经遇到歹徒，不敢报警，自己又不懂才闹成这样。
他眯着眼，极不理解地瞪着她，她脸色有些骇人，尤其那苍白如雪的脸上，一抹笑容显得越发诡异。然而他心头气极，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你做的好事，连我都瞒得密不透风！难怪当年要你回来，你死都不肯！现在可好了，你不是巴巴地要嫁到纪家去吗？给你做年检的医生，是方阿姨的牌搭子！”
“什么怎么办？”南溪漫无意识地拨弄桌上的檀木梳，“我现在又没有怀孕，就算有，也不至于像当年那样偷偷摸摸，找不到一个人陪着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