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留遗憾
「姐姐……」笑豪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姐姐有一天会说出如此感性的话。
他连忙点头答应一声，歪歪斜斜地站起身，跌跌撞撞离开客厅，来到笑府的走廊上，一把抓住笑府的下人，边使眼色边大声说：「告诉厨房，别再杀猪了！」
「你怎么知道？！」这句话声音虽小，却像炸雷般让天雄大惊失色，他转念一想，忽然勃然大怒，「是高山那个混蛋告诉你的？」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天娇稚嫩而天真的面孔上露出一丝圣洁的晕华，她的双眼晶莹剔透，彷佛折射出了天堂才有的光芒。天雄感到了天娇的心意，虽然很多可怕的事情她根本不清楚，不了解，但是他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和他一样，曾经经历过最深沉的恐惧，但是最后终于和自己一样下定了一战的决心。
「今天我接待了天雄的妹妹天娇。」笑豪的声音异常地沙哑。
当天雄从昏迷中渐渐苏醒的时候，发现笑豪正跪坐在他的病榻前，用一种奇特粉状物涂抹自己被笑芙的七十二种暗器打出来的伤口。他略略看了一眼满身的药粉，猛然发现这些粉状物都闪烁着金银相间的金属光华。
天娇彷佛一个大人般审视着天雄的眼睛，良久之后，才长长舒了口气，轻声说：「天娇相信哥哥一定可以做到，我和伙伴们会在游侠岛天天为你祈福。」
「你疯了，笑少！」天雄抢下笑豪手中的药瓶拼命地摇晃着，希望里面还剩一些，却发现已经空空如也，「这太浪费了。」
直到此时，笑豪终于被姐姐的话语所深深感动，几乎流下泪来，低声道：「今天我才真正地了解你，姐姐。这种感觉太好了。」
「你能知道什么？」天雄疼爱地拂了拂妹妹的秀发，失笑道。
「姐姐……」被自己姐姐的话所深深地震撼着的笑豪，此时已经张口无言。
「相反，我认为我自己却很可能成为天雄的朋友，」笑芙抬起头，朝着自己的弟弟微微一笑，「因为我们大概是同一类人。」
「这是什么？」天雄的大脑已经无法处理自己的亲妹妹所带给他的繁多信息。
天雄猛的闭上眼睛，将下颔搭在天娇柔弱的肩膀上，用力点了点头。
就在笑豪的心彷佛在油锅上翻来覆去煎炸的时候，笑府的管家急匆匆地来到他的面前，低声说：「门外有个小女孩，带着一群小鬼说要找天雄少爷。」
说到这里，这位上了岁数的管家竟然忍不住掉下泪来。
「五十头龙兽！」天娇目瞪口呆地说。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那是她的哥哥正在和我比试？」笑芙毫不在意地说。
「哥哥，你为什么待在床上，生病了么？」天娇没有理会天雄的问话，只是看着天雄，关切地问道。
「哦，对，」笑豪暗暗松了口气，「我们庆祝……庆祝你们的到来。」
笑家的客厅里密密麻麻地坐着几十个十一二岁的小鬼，每个人都穿着零零碎碎的小盔小甲，头上缠着白布，其中有几个人握着数面雪白的旗帜。领头的是一个瓜子脸的秀丽女孩，她有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苍白的面颊、小巧可爱的鼻子，还有一头束成马尾状的飘逸长发。她用一块丝绸制成的白布系在额头上，上面画着醉剑村倾城酒馆招牌的标志。她的手中握着一面白布旗，上面七扭八歪地写着「替天行道」四个大字。
他忽然感到了刚才笑豪的好意，多亏了这个好朋友肯牺牲整瓶的大罗金仙散来医治自己的满身伤患，否则让妹妹看到如此恐怖的景象，她那幼小脆弱的心灵如何能够承受。自己的妹妹天生就见不得任何生物受苦，记得有一次为了从自己手下救回一只爬入米缸的蟑螂，她竟然和自己大吵了一架，哭了整整一天。如果让她看到自己受苦的样子，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
「这是我做的旗，我在上面写了替天行道，作为我们天军的旗，也是哥哥的旗。」天娇充满自豪地说：「我都听说了，高山他们不敢下凡间，他们怕死。可是哥哥不怕死，哥哥不怕，我也不怕，我们都不怕。哥哥，你带领我们，让我们和你一起到人间拯救那些可怜的人吧！」
「我看见了，很可爱的小姑娘，我想天雄一定非常疼爱她。」笑芙微笑着说。
「你来不及慢慢养了！」听到走廊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笑豪不由分说地擒住天雄阻止他的双手，然后将整瓶的大罗金仙散没头没脑地往天雄身上拼命撒去。药粉洒落的地方，犬牙差互，皮开肉绽的伤口开始飞快地癒合，新生的皮肤和肌肉闪电般地填满了天雄伤痕累累的身体。
「姐姐，有时候我怀疑你到底有没有心，有没有感情。」笑豪再也忍受不了，猛然站起身，大声喝道。
天娇忽然把头凑到天雄的耳边，小声地说：「哥哥要去天下大陆抵抗神族。」
「弟弟，你嫌我这五场比赛出手太狠？」笑芙笑着摇了摇头，「我其实是用平生最得意的招式在向天雄致敬，所以你应该把这一切都告诉天雄可爱的妹妹。她能有这么了不起的哥哥，她应该感到自豪。」
笑豪趁机从天雄手里抢回药瓶，大声道：「你们兄妹慢慢聊，我去让厨房准备酒菜。」说完飞快地从门口消失了。
笑芙微微摇了摇头，「你是这么想，厉拔山、齐如虹和龙天王他们也是这么想，这几年来任何来上门挑战的人都是这么想，所以你们没有一个人能够挡满我的五绝剑，而偏偏天雄做到了。知道为什么吗？」
就在这时，天娇天真无邪的面容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卧室的门口。没想到自己的妹妹会突然出现，天雄一瞬间被惊呆了。
「你让我怎么告诉她，告诉她，天雄，她最敬爱的哥哥正在和我的姐姐比试，而我亲爱的姐姐，正在把她最拿手的七十二种暗器一样样钉在他身上。」笑豪狂吼着说：「哦，好极了！听，这是你哥哥的惨叫声，听声音就知道，那是我姐姐的蝴蝶镖！哦，听听这一声，这一定是问心钉！哦，这是透骨针！这是手里剑！这是飞蝗石！这是柳叶刀！哦，你哥哥现在应该和刺蝟没什么区别！」
「我们都是不肯留下任何遗憾的那种人。」笑芙的眼中露出深思的表情，「我能感觉得到，天雄在和我的五场较量中，使尽了自己的全力，毫无保留地倾尽全力。」
「为什么？」天娇焦急地问道：「哥哥，你嫌我们年纪太小吗？我们都很努力练功的，那些神族别想是我们的对手。」
暗器比试的那一天，笑豪蹲坐在内院门口的空地上，紧张得拼命咬着自己的手掌。几天来一直陪伴他左右的铁剑村同伴们因为再也受不了这种煎熬，先后找了各种名义逃之夭夭。
※※※
※※※
笑豪目瞪口呆地摇了摇头。
管家看起来比笑豪还要着急，「少爷，那是天雄的妹妹。少爷，天雄少爷的妹妹看起来才不到十二岁，她见不得这个啊！」
「多谢少爷，我想请半天假，我再也看不下去了。」管家语带哭音地说，抹了一把眼泪，就小跑着离开了。
「这我知道。」天雄连忙用手按住天娇的肩膀，稳定她的情绪，「这我当然知道。但是，龙兽只有一头，它只能由一个人驾驭。如果你们想要去，就必须去寻找另外的神龙。」
笑芙彷佛完全不了解弟弟的想法，奇怪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天娇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们不喜欢吃肉，所以能不能请贵府不要杀那些猪羊，放它们一条生路吧！刚才它们叫得实在太可怜了。」
「小豪，你有话对我说？」笑芙终于将爱不释手的茶具放到桌上，轻声问道。
「是吗？」笑芙的语气中仍然带着一丝不经意。
「另外的神龙？」天娇失望地说：「到哪里去找第二头龙兽呢？」
「这只瘟鸟，我应该把它做成三杯鸡吃下肚。」天雄愤然骂道。
「嘿嘿，」笑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姐姐，你对天雄的致敬实在代价高昂啊！」
※※※
笑豪狠狠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道：「我出去迎接，我出去拦住她。」
接下来的几天，无论对于天雄、笑豪还是铁剑村的其他好事少年都绝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日子。
「妹妹，听我说，」天雄将天娇的身子扳到自己面前，耐心地说：「如果你真的想去天下大陆，你必须做好寻找另一头龙兽的准备。如果你想要和你的伙伴们一起走，就需要寻找五十头龙兽。」
「我当然是，至少我希望自己是。不过如果以后他不拿我当朋友，我也绝不会怪他。」笑豪愤怒地说。
听到这句话，笑豪的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在接待她的时候，天雄的惨叫声一声接一声的传来，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笑豪语气中渐渐有了怒意。
「不是。」天娇摇了摇头，轻声道：「那天流星一只眼说要找个地方抹去曾经记下的一段记录，我很好奇，就让它给我看看。」
「妹妹！」天雄的眼眶中一阵酸楚，他轻轻扶住妹妹的肩膀，轻声说：「你知道么？你现在的样子美得就像一个小天使。」
「好妹妹，好妹妹！」天雄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将天娇用力抱到自己怀里，低声说。
「笑公子，今天有事庆祝么？」天娇好奇地问道。
天雄在拳法比试中被打碎了下颔，被人抬出了笑家，找到了铁剑村最好的接骨师傅才把他医好。腿法比试中，天雄试图用左臂挡住笑芙的撩阴腿，结果造成左臂粉碎性骨折，这一次，碧空城里的名医被笑豪山长水远地请到了铁剑村，为他医治。接踵而来的内功比试之后，天雄第一次不用人搀扶就走出了笑家的后院，当欣喜若狂的笑豪和其他少年扑上前向他祝贺的时候，他一口血喷到笑豪的脸上，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之内，他总共吐出三盆血，然后昏迷了足有两天。
「什么意思？」笑豪惊诧地问道。
「就像突然打开一扇尘封的窗户，却发现窗外竟然是一座花朵缤纷的玫瑰园。」笑豪由衷地说。
笑芙的闺房里飘荡着雨前龙井的芳香气味，在和天雄的比试中五场连胜的笑大小姐此时正在桌前慢慢品茗着自己最钟爱的茶。
这句话显然让在座的小孩子们很是受宠若惊，兴奋地开始议论起来。就在这时，天雄的另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号又隐隐约约地传来。
※※※
「看着我，妹妹，」天雄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紧紧盯着妹妹的眼睛，「你相信哥哥么？」
看着笑豪一知半解的表情，笑芙苦笑一声，「你和我比过剑法。记得你总是在三十招后弃剑认输，对不对？」
「故老相传，游侠和邪恶作战的时候，往往处在极端的劣势，支撑他们奋斗下去的，就是这永不言败的意志，这种不肯留下任何遗憾的心。很遗憾，游侠岛已经没有多少人再配去做游侠这个富有挑战性的职业了。唯一有资格的，大概只有天雄一个人。」笑芙感慨地说。
「我已经组织了五十个人的军队，我们把它叫做天军。我们决定和你一起去天下大陆，将残害人族的神族赶回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天娇斩钉截铁地说。她没有去看哥哥脸上瞠目结舌的表情，转过身去，将摆在地上的一面瘦长方形的白色旗帜平放到天雄的面前。
「尘封的窗户？」笑芙皱了皱眉头，「我就那么让人敬而远之吗？」
「普通人和远远强于自己的对手作战时，往往连自己一半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因为他们在未开战之前已经丧失了信心。所以，面对强敌时，能够将自己的实力百分之百地发挥出来，也是一项对自己的挑战。」笑芙沉声道：「能够挡一百招，为什么要在三十招时就放弃，也许在从三十招到一百招的这段时间，对手会有破绽，会有失误。也许我会踩在一块香蕉皮上滑一个跟头，也许我会大意地使一招漏洞百出的剑法，也许会有一闪而过的灵机让他悟出一招新的剑法而令我猝不及防。只要还没有认输，就仍然有希望获胜。如果仍然有希望获胜，为什么要认输而让自己留下遗憾？这种信念在五场比赛中就是这样支撑着天雄。假如我不使出最凌厉的招数让他全无希望地败倒在地，可能输的那个人会是我。」
「很好，哥哥向你保证，凭借哥哥的力量，一定可以打败神族，挽救人类。你只管和伙伴们在游侠岛等我的好消息，好不好？」天雄微笑着说。
「你们家今天杀猪宰羊，是不是有事庆祝？」天娇解释道。
领头的小女孩站起身，向笑豪鞠了一个躬，道：「笑公子好，我是天雄的妹妹，我叫天娇。听说哥哥到铁剑村笑府作客，所以我们来这里找他。这些天，多谢笑公子对哥哥的照顾。」
笑豪点点头，道：「再比下去也是输，不是吗？为什么不提早放弃？」
「你是说那瓶大罗金仙散？别理它。」笑芙毫不在意，「下个月我去碧空城，找关天星那个老吝啬鬼再要一瓶。」
笑豪手足无措地在这群小孩正面的主席上坐下，咳嗽了很久，才说：「你们好，我是笑豪，你们是来找天雄兄弟的么？」
「天娇当然相信哥哥，哥哥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天娇满怀崇敬地说。
就在这时，天雄的一声凄厉惨叫声从内院传来，令在座的所有人都心中一寒。面对着天雄天真无瑕的妹妹，笑豪几乎想要立刻拔剑自刎。
「我们今天来，是希望和哥哥见一面，有些很重要的事要跟他说。」天娇努力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大声说。
蓦地，内院传来天雄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让管家和笑豪同时不禁缩了缩头。
「哦，没什么，这几天吃得太好，所以睡个午觉消消食。」天雄连忙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道。
天娇听在耳中，心生怜悯，对笑豪说：「笑公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笑豪擦了擦满头的冷汗，殷勤地问道：「啊！天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关老师……」笑豪心里偷偷地为关老师默哀了一分钟。
「妹妹，你来这里干什么？」经过这些天地狱般的比武较量，再次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天雄心底由衷地升起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哥哥现在还有心情睡午觉吗？」天娇一脸不相信的神情，她的声音忽然变得细小而神秘，「我知道哥哥为什么来借笑家的无鬃马。」
「你的确不配做他的朋友，」笑芙将茶杯放下，翻了一页剑谱，看也没有看他，仍然将目光集中在桌前的剑谱上，「你根本不了解他。」
「你和天雄真的是朋友么？」笑芙若无其事地又品了一口茶，随手打开放在桌上的一本剑谱，低声问道。
「笑管家，你没看到我正在忙着吗？快打发他们走，我今天没心情招呼客人。」笑豪在地上缩成一团，低声说。
「哥哥，」天娇的声音彷佛夜间的鸣泉般安静而轻柔，令天雄焦急而愤怒的情绪一瞬间平静了下来，「我决定和你一起去。」
一炷香之后，天雄熟悉的惨叫声再次在内院里响起。笑豪狠狠地嚼着自己的大拇指，在心底苦求老天早点让比试结束。
「哥哥，」沉默了一会儿的天娇忽然在天雄的耳边小声说：「答应我，你不准死，绝对绝对不准死。」
「哥哥，」天娇的眼圈一红，幸福地笑道：「以前你都说我丑，今天是你第一次夸我漂亮。」
在她的对面，坐着沉默不语的笑豪，放在他面前的茶水散发着幽静的清香，但是这位平时逍遥不羁的笑家公子，此时此刻却似乎失去了饮茶的心情。
「傻丫头，」天雄笑着摇了摇头，不露痕迹地抹了抹眼睛，「但是你不能去，你们谁都不能去。」
「啊？」笑豪不知所措地回道。
沉吟了很久，笑豪才厚着脸皮苦笑一声，小声说：「不客气，天雄和我们一家人很是……很是相得。」
「大罗金仙散！」天雄大惊失色，一把拉住正在抹药的笑豪，「笑少，你疯了！这大罗金仙散，整座游侠岛才只有三瓶，在我身上抹一点就行了，不要再涂了。我……我慢慢养，很快就好了。」
「你们算是同一类人？」笑豪忽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听到这句话，笑豪惭愧得用手狠狠地挠着面颊，恨不得一把将这张脸撕下来，随便找个地方藏好。
「你说什么？」天雄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