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你没看过电视么,什么拐卖妇女儿童的,女孩比较便宜,可惜我妈产前做过B超,知道是儿子。我爸趁着她产后虚弱,敷衍住她,然后花了两万块,从人贩子手上买下我。”
或许因为熬夜,时经纬的声音显得颓靡委顿,“对自己好一点。”
喝到第五瓶的时候,陆茗眉见到时经纬又提着一瓶嘉士伯过来,很清醒地朝他笑笑,“出来玩?”
“对不起,阿时,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挺好又帮我很多忙,但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你,我要是知道一定不会这样的。我身边没什么人能说上心里话的,总觉得你脾气挺好的就乱朝你发脾气……对不起……我妈妈宁死不肯同意我和松坡在一起,不然的话我也不会一直拿你打掩护……我但凡有第二条路……”
“我烦透了你每次来跟我说他的事情,烦透了你问我怎么讨他的欢心,烦透了你明明知道我这点心思,还装作……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帮你那块烂松坡地谋福利,”
陆茗眉又大笑起来,那是时经纬原来讲给她听的笑话,某男某日在街边,有开着车的美貌女子停在路旁,伸出一只手朝他晃晃。
“还可以吧。”
那么容易被缅甸政府软禁,除了被人告密泄露行踪,想必也没有其他的理由可解释。
所有的疑窦,都能得到完美的解释。
不等时经纬接话,她又自顾自地翻过身,和时经纬并肩坐到床头,喃喃自语:“她到学校里看我,。突然老师和同学就都对我好起来了。老师还要我写作文,写《我的妈妈》,也有同学笑我,说陆茗眉你妈妈是大记者大作家呀,那你作文怎么写得这么烂?她忘记我很多年,突然又来关心我,我高兴得不得了,怎么知道是假的……她关心我,也不过是为了掩盖她做的那些……”时经纬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陆茗眉怒火中烧,俗话说培养一位真正的贵族需要三代,那灌溉出这样一位无脸无皮的精英,得多少代人的努力?她咬牙切齿道:“你比流氓高多了,不管多么握键的事,你都可以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盖它丑陋的本质!”
那麻烦可就太大了。
陆茗眉大笑起来。
时经纬其实见多这样的故事,怔然良久后叹道,“不见也好,好在彼此都有新生活。”
这就是时经纬这个“万事通GG”脑袋里输出的解决方案。
“什么?”
她一口气又指出七八个问题的不妥之处,时经纬稍向后一倚,摘下黑框眼镜,“哟,正义的呼声来了。”
陆茗眉轻声道,“我知道,十年前我就知道。”
更骇人听闻的传言是,有人背地里说明爱华在王总编退休后的迅速上位,也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叫十么原因?
“你放心。”
时经纬神色镇定,“社里有本女性杂志,做调查测试,考察男人身边的女性朋友对这种突然表白的反应。”
陆茗眉张张嘴,脑袋里搅得像团浆糊,思维一时未跟上来,很久后才想起来问:“那你妈妈后来知道吗?”
“没什么,”时经纬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我习惯了。”
“我没有。”
“嗯?”
程松坡似乎也羞于承认这些,马上将话题转开去,“对了,那天你碰到的是Stella,我老师的女儿。她恰好到中国旅游,我跟她说起过你,所以那天她专门留在那里,想等我介绍你们认识的。结果……”他比画个手势,陆茗眉面色汕汕,又不服气地斜他一眼,程松坡笑笑,“后来我找你几次,你……你又躲着我。”
这种状况和陆茗眉所讲的故事,哪一种更悲凉?
纠缠六十年,经历三代人,军官和他未婚妻的后代,依然走到一起。
“真话怎样假话怎样?”
陆茗眉环视时经纬的办公室,三十来乎万米,简明装修又不失大方之气。时经纬帮她冲杯白咖啡,端到她面前,“我这里只有这个,你试试合不合口味。我听老师说你只喜欢美式。”
“我以前在她面前说你的坏话,结果她说你是个好人,只不过是个彪悍的好人,不符合好人一贯耍低调的原则——现在想起来,才发现原来你是个专职树洞、十项全能水电工、12580、Mr.Know All……”时经纬不知该作何表情,成冰这到底是帮他呢还是损他呢,偏偏又不能否认,只好打哈哈道:“可不是,我生来就是为了拯救万民的。”
某男误以为是档次较高的“朋务业人士”,便嫌五百太贵,摇摇头伸出三个手指头。美貌女子面露疑惑,却仍点点头,二人遂直奔酒店做巫山一夜游。翌日清晨该男醒过来,女子巴不见踪影,枕头上只余三张百元大钞——原来竟是反被人当做“服务业男士”了。
缝缮缠绵到程松坡觉得自己所有的意志力都要融化掉,他极艰难地换过姿势,仍从她身后拥着她,低声道:“难怪别人说冲冠一怒为红颜。”
不料求证后的结果很轻易地排除掉了他的猜测,程松坡的档案里父母栏均为空,籍贯填的是江西,出生年月日亦很清楚。明爱华那时还是初入行的小新闻记者,几乎从无缺勤记录,王总编在那几年则不断出国,从扎伊尔的美法营救人质活动、苏联入侵阿富汗一直到美航空难,几乎所有头条新闻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时经纬唇边原本就浅淡的笑容,顿时僵在嘴角,他袖子上有些湿润,连同浑身都僵硬起来,却不得不维持这样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切都在时经纬的意料之中,却又让他心情更加沉重。
时经纬摇摇头,伸出三个手指头。
这天她拜访完一位大客,发现正巧在时经纬的办公楼附近,便打电话过去问他忙不忙,顺便到他办公室找他吐槽。办公时的时经纬又架着那副修电脑时的黑框眼镜,显出和他一贯公众形象颐不相符的学究气质,“稀客,coffee or tea?”
“我没有,我……”陆茗眉稍稍回过神来,努力观察时经纬的表情,试图找出一星半点儿他在开玩笑的可能。
他感觉得出,明爱华提及王总编的口气,是很纯粹的对授业恩师的尊敬和感激,这种感情就和他现在对明爱华的尊重是一样的。
陆茗眉担心程松坡把这句随口的填怨当做清算旧账,想解释,又怕欲盖弥彰。恋人们常常会说,因为你爱我,所以你要给我买早餐;因为你爱我,所以你得半夜为我送消夜……而在他们之间,这却是禁忌。他不能说,因为你爱我,所以你要放弃你母亲;她不能说,因为你爱我,所以你必须忘记你父亲。
“没什么,”时经纬的话音里显得情绪极度低沉,“我反正知道没希望的,说出来心里轻松点,耽误你时间对不起。”
“我一辈子都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程松坡的手不安分起来,从她衣摆里伸进去,抚在她光滑的背上,一刹那间感受到她轻微的战栗。他轻轻地摩擎上来,又俯身在她耳垂上轻轻咬噬,陆茗眉作势要推开他,却只陷得更深。
电话铃声叮铃铃的响起来,时经纬转过身,支颚盯着电话座机,响过五六声后才接起来,声音平静,“我是在开玩笑,真的。”
就像陆茗眉那种时时刻刻竖起浑身尖刺的女人,哪个男人见了不退避三舍,也就那程松坡……时经纬恼火地挥挥手,想驱散里来的一股子烦闷之气,也就那程松坡眼光异于常人……
陆茗眉本以为听到的会是诸般思念无法寄托之类的回答,至少也会在夜探人静时默默地看月亮,幽思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种种,未料时经纬是这般回答。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那……你不是没死吗?”
如果程松坡真是王总编和明爱华的私生子,那他和陆茗眉不就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所以明爱华强烈反对他和陆茗眉的交往,又无法给出有说服力的理由。陆茗眉不明内情,所以心有不甘,才找他时经纬来做挡箭牌,和程松坡暗渡陈仓!
陆茗眉忽而发觉,相比起自己,时经纬似乎更懂得什么叫生活。见她呆呆的,时经纬又笑,“热麦片的时候调七档就够了,九档会溢出来。咖啡呢,你可以试试买点肉桂粉回来,感觉上会香醇很多。还有,你胃寒,所以不该喝龙井,碧螺春也不行,可以试试普洱或者乌龙茶。”
她伸出双臂,安慰性地抱抱时经纬,“谢谢。”
陆茗眉挠挠头,她印象里时经纬的父亲,是个微有浮夸的生意人,带着一个胸大无脑的小蜜,看起来就像二十年后的时经纬,绝料不到他会为妻子做出这种事来。
“嘁,”陆茗眉哇笑一声,“太遥远了,索马里还有难民呢,又关我什么事?”
时经纬微皱起眉,静静地吃完早餐,然后才答道:“有。”
时经纬想起某次和程松坡闲谈,问及他在意大利旅居多年,是否己更换国籍时,程松坡神色萧索,“我是无国无家的人。”
时经纬没有追出来,他回到办公桌后坐下,脚步轻轻一点,办公椅旋开180度。
彼时时经纬以为这是艺术家随时随地突发的感伤,现在才彻底明白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陆茗眉气上心头,时经纬若老老实实跟她说市场取向如此,他偶尔也必须做出妥协,那她也未必不能理解。偏偏他这么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似乎她的质疑纯粹出自虚空想象。陆茗眉拉下脸来,“那这一段呢,去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的人又不止他一个,何必兜那么大圈于探讨当时的每一个细节?还有这里,他画几幅画而已,你至于扯到什么家庭社会环境成长的哆里巴唆的东西吗?
他很自然地朝她笑笑,“我看你麦片、牛奶、可可粉、吐司和黄油都是最近日期而且拆封不久的,猜你应该是吃这些当早餐,不介意吧?”
陆茗眉汕汕坐下,颇懊恼时经纬怎么什么都懂,什么都能挑出她的错来,“我爸妈都没你管得这么宽。”
而那个位置上,现在坐着时经纬。
“真话是……”时经纬皱皱眉,很认真地想想,又认真回答,“不想。”
这七天陆茗眉都没有再来找他,而程松坡恰好去北京参加一个文化交流活动。时经纬本意是要阻止一切陆茗眉酿成大错的可能,没想到结果是自己摆了个乌龙。
“我是买来的。”
陆茗眉吃惊地盯住他,程松坡……他说他嫉妒?
“阿时我知道你人挺好的,可是我跟松坡他,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她和程松坡像坚守在河流两岸的看桥人,她顽固地不肯过去,他执着地不肯回来。
陆茗眉伸出一只手,“包夜五百够不够?”
万一陆茗眉和程松坡久别重逢千柴烈火……怎么说大家也是成年人了不是,一不留神荷尔蒙分泌旺盛酿成大错怎么办?时经纬不敢往下想,恨不得在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如来佛祖观音菩萨耶稣基督真主阿拉面前各烧两炷香,保佑陆茗眉干万不要……
陆茗眉心猛的一缩,阿茶,阿茶。
陆茗眉伸过头,凑到时经纬眼前,他心中猛然一动,几乎要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幸而他克制住,淡淡问道:“如果你身边就有一个呢?”
陆茗眉接过来浅抿一口,浓厚醇香沁入鼻间。其实她老早就不喝美式了,年少时刻意强调那么单纯苦涩的味道,仿佛特意要证明什么似的。不过明爱华不知道,以为她的口味一直如此,常一边感叹她不知传统绿茶的妙处,又一边挖空心思托人捎那种产量极少的顶级咖啡豆送她,真是何苦来哉?陆茗眉抬眼一扫,案头正是新出刊的杂志,封面赫然是程松坡那幅《湄公河之春》,她手一伸将杂志抽出来,迫不及待地翻开目录,找程松坡的专访。
时经纬心里一百个不相信,要说圈子里有点潜规则的事,他相信;要说原来的王总编有过私生子,他也能勉强相信,反正他入行时王总编早退休多年没交情;但要说明爱华是靠潜规则上位,他就一百个不相信了。
“知道,做过专题。”
时经纬松下一口气,至少短期内,陆茗眉应该会不自觉地对程松坡的过度亲近产生抗拒,这段工夫足够让他查清王总编和明爱华的关系。
陆茗眉环抱双膝坐在床上,歪头打量时经纬的神色,两人这么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夜,居然天色已微微亮。陆茗眉很过意不去,讪讪笑道:“今天实在太不好意思……”时经纬抬抬胳膊伸伸腿,保持同样的姿势坐上一夜,实在很痛苦。他舒展舒展筋骨,陆茗眉挪到床边穿上拖鞋,又找了套各用洗具给时经纬。女人洗漱向来麻烦过男人许多,等陆茗眉洗漱完毕出来时,才发现客厅餐桌上己摆着烤好的吐司,加可可粉的麦片,且是双人份的。时经纬面色坦然,坐在餐桌一侧安闲地喝牛奶。
“你?”
陆茗眉再看时经纬的眼神便很同情,时经纬心底好笑,陆茗眉就是这种人,平时说话冲得要死,真碰上什么事又容易同情心泛滥。她哼哼卿卿好半天,才鼓起勇气说:“其实……我看你爸对你也挺好的,做人么……总会有点遗憾的,别太放在心上了。”
程松坡抚着她的头,指尖轻轻一挑,便将她几缕长发绕到指间,“他很关心你。”
他想起解放战争后失利的国民党军队赴台时,不少人就遗留下妻子儿女在大陆,后来发现返乡无望,又在台湾娶妻生子。再后来两岸开放探亲,很多人才发现大陆的老婆还含辛茹苦地带着孩于等自己回来。
“我跟他真的没什么,”陆茗眉撇撇嘴道,“我要是动过心找人另过,你回来也没用!”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要给当地土司吃颗定心丸,要让兄弟们能过几天安稳日子,他只好娶土司的女儿,后来还生了个儿子。他的未婚妻在国内等不到他的消息,以为他死了……几午后也另外嫁人,生了个女儿。”
“我妈是怀着我继父的孩子嫁给我爸的,我继父当时被派去西昌研究保密的航天项目,突然人间蒸发。我妈和我爸是很多年的朋友,那个年代要生下孩子,只能结婚。后来我继父回来了我爸妈就离婚了。我妈觉得很对不起我爸,况且我爸和我感情也不错,她又要和我继父去西昌,就把我留给我爸了。”
更让时经纬惊骇的是,他发现如果这些“路边社”消息成立,那么许多困扰他己久的疑惑都能解开,甚至许多细节也能得到进一步的印证。
“没有。”
时经纬笑笑,苍白无力,“至少你父母都健在,比起那些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人,你很幸福了。”
良久后他又补充道,“我嫉妒。”
也们都不再说话,积淀十余年的思念,慢慢在空气里化开,化成牵绕不断的纠缠。陆茗眉就那样窝在他臂弯里,很久后忽疑惑道:“五十年后我有那么老吗?”
这句话说出来又颇伤感,自己父母岂止是管得不宽,压根儿是就没管过!
陆茗眉还扯着他的袖子,从床上拄起上半身来,定定盯住他,“你说作为背叛者的人,这么多年,她就没有良心不安的时候吗?”
明爱华原来提点他的时候,也提过王总编对她的诸多教诲。
陆茗眉是程松坡的港湾。
时经纬块定无论如何也要阻止陆茗眉短期内和程松坡的接触,他知道陆茗眉这女人平时还是讲理的,但凡沾上程松坡,那就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比如,万一陆茗眉因为明爱华的反对,先斩后奏借腹逼婚可怎么办?
但如果不是命运,他用什么来解释在陆茗眉和程松坡之间发生的一切?
话出口她便后悔,想起那日程松披发给她的短信:这是你的交换条件吗?
更何况……时经纬回忆起明爱华平素的严厉,以及行事风格之强硬——要潜规则这样的女强人,得有多么大的勇气和多么独特的品味呀?
所谓命运,不过是你犯了错,造成既定结局,因为时光不能倒流,结局无可更改,所以编造出命运这样的理由,聊以自|慰。
他该以何种面目,重新出现在陆茗眉面前?
陆茗眉沉下脸,狠狠瞪时经纬两眼,碰到时经纬这种人真没办法,你从来都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你正经的时候他插科打浑,你胡吹乱佣的时候他又莫名其妙地深沉起来;除非他乐意和你说,否则若你想主动从他这里挖出些什么来,纵然你有千般张良计,他也有万架过墙梯。
时经纬偏过头来,狐疑又认真的模样,还捡起杂志翻开来检查,“第一部分是他最近几年的战果,然后追溯他的求学之旅,最后畅谈一下对未来的打算,挺和谐呀。”
毫无疑问的,程松坡是那位将军的儿子,陆茗眉是女记者的女儿。
陆茗眉恃然,因为她记得时经纬是从来不信命的。
程松坡伸手圈住她的腰,扳过她的脸细细吮吻,眼泪咸苦,仿若这十几年的人生滋味。陆茗眉起初还推他,也是心里有一股怨气,憋得久了,终于找到发泄的地万,拼命地推拒他。程松坡的力道强得很,她早有过教训,却不肯轻易让他得逞,手脚并用地推他端他。起初他还让着她,她推左边,他就搂右边,她推右边,他就抱左边。后来他终于也没耐心了,一双胳膊真正使起劲儿来,箍得如钢筋一般,他搂住她的头往他唇上贴,舌头也拼命钻进她唇齿里,抽干她全部气息,终于击溃她所有抵抗的念头。
时经纬退回来,却没打开灯,只是坐到床头,帮她掖好被角,低声问:“陆茗眉,到底出什么事了?”
“嗯哼。”
时经纬心里忽然就不是滋味了,心想我说我喜欢你你就信,我说是开玩笑的你也信,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相信我。马上他也跟着陆茗眉笑了,直接拿酒瓶与她碰杯,“今天怎么了?”
“那你知道八年抗战时候中国远征军的事吧?”
即便十年光阴,茬再而过;即便他们都明白,对彼此的渴望,已探入骨血。
陆茗眉险些跳起身来,“他什么时候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托福,不枉我忍痛割爱呀,”时经纬夸张地笑道,“这样还卖不好,我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陆茗眉一楞,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倾,操神听时经纬的解释,“重为我看程松坡不爽。”
“也许是良心发现吧,”陆茗眉的笑声很无所谓的样子,“女记者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把将军的儿子接回中国。那孩子原本是很单纯的人,他的父亲希望他成为合格的军人,将来保卫掸邦,可他只喜欢画画,画掸邦的铁皮屋、婴粟地、媚公河。他被带回中国,那位记者出钱供他读书,还想帮他改名换姓,他不肯,死也不肯。后来女记者还送他出国学画……但她不敢让外人知道她和这个孩子的关系,所以扮演了很多年的长腿叔叔。”
眼泪开闸后就收不住,哭到最后她觉得自己真挺悲情的,颇有点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的意味,她一边哭一边把那些报纸杂志都往程松坡身上砸。程松坡不闪不避,任她砸完所有能砸的东西,最后一拳一脚全招呼在他身上,疯婆子一样。她越哭越凶,像要把这十年的辛酸委屈全都发泄出来,那些毫无凭藉的日子,那些独自等待的日子,那些彷惶无依的日子。
陆茗眉就近在烟尺,隐约间还有淡淡的酒气扑上来,袅袅娜娜,勾魂摄魄。时经纬屏住吸气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然后才用极镇定的口气问:“完了?”
陆茗眉探过身来问,“我的反应属于哪一种?”
“那真话呢?”
当时这本书在国际社会引起强烈反响,因为在此之前从未有外人能深入金三角如此之久,又能将金三角当地居民的真实生活全面客观地向外界展示。后来缅甸政府军再次向金三角发动攻击,该武装势力被迫投降,据说明爱华还曾参与斡旋。也是这样的经历,一举奠定明爱华在报社内不可撼动的地位。时经纬想陆茗眉对自己母亲的这点了解应该还是有的,便没有插嘴,静静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时经纬笑笑,把盛着吐司的小碟推到她跟前,“趁热吃。”
时经纬凝视着她,那双眼眸深遂如海,又似有星火万顷,叫人琢磨不透。
“那,你爸妈后来不是……”
“啊?”
陆茗眉猛地转过头,嘲笑道:“时经纬,你这个安慰太假了。”
翻到程松坡专访那一篇,看到半幅铜版彩色印刷的程松坡的肖像,他眉目清正,很上相,陆茗眉的唇角不由自主就弯起来。她很少看报纸杂志,细细读下来觉得时经纬文笔很对得起“妙笔生花”这四个字。前面介绍程松坡在欧洲的画展成果,那些满满当当的成绩、灿烂耀眼的光环,陆茗眉早已在心里熟背过千百遍,此刻看来,心里仍禁不住地欢欣。看到第二部分时她眉心不自觉蹙起,言语间已露出不悦,“为什么有那么多涉及隐私的篇幅?”
他长舒一口气,不无惆怅地说,“我当时也想,这些焦急、绝望又隐藏着一点点期盼的眼神里,会不会……有一双是为了搜寻我?我就追着整次行动看直播连载,没几天……爸爸发现我看这个节目,很紧张,所以后来我就不看了。”
陆茗眉半天没回过神,张大嘴瞪着时经纬,时经纬面色自如,好像在讲什么采访时遇到的平常琐事,“我妈生我的时候很凶险,医生问保大人还是保小孩,”陆茗眉仍未反应过来这到底有什么关系,时经纬又轻笑道,“我妈拉着我爸,要我爸签字保小孩。我爸当她的面答应了,出门就跟医生说保大人,结果孩子死了,大人也半死不活。”
她自己也许不知道吧,时经纬想,但他心里却明了这一切。
时经纬不置一词,明爱华是领他入行提携他上进的恩师,为尊者讳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
其实陆茗眉是十分介意别人入侵她的生活的。这套一居的房子是明爱华付的首付,即便如此,明爱华要过来,也要事先请示。然而鬼使神差的,她竟末觉出有什么不妥,撇头看连洗碗池里留了几天的碗也被时经纬洗好,不禁吐吐舌头不好意思道:“你连碗都洗了?”
然后程松坡就这样环抱着她,固定的姿势维持了很久,直到他自己也要换气,稍稍松开陆茗眉。她大口大口吸气,缓过神来后又忿然不已,“你别碰我,反正你从来也没想过我。”
时经纬浑身不自觉地绷紧起来,僵僵地拉直身子,然后握住她的手,轻声哄道:“我听着呢,什么事儿?”
不晓得为什么,这样的情景,居然很熟悉。在哪里出现过?
时经纬花了足足七天的工大,做出一张王总编和明爱华在那五六手同的行程表,进而可以百分百地确证,无论是从时间上还是从空间上,程松坡都绝无是王总编和明爱华私生子的可能,至少,他不可能是明爱华的私生子。
最高明的谎话是所有真实的细节加上一个虚假的动机。
“每次我想要树洞的时候,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地万,你都好像能未卜先知地蹦出来。”
“故事的主角,不止一个人,”陆茗眉声若游丝,仿佛一触即新,“第一个,是参加过远征军的国民党军官,他两次进入缅甸,第一次是打日本人,第二次……是败逃。一九四九年,几干残兵拖家带口越过国境,在瘴气丛生野兽成群的原始森林里落脚。金三角当时还很原始,有大大小小的土司,土司们打不过有现代武器的军队,就上授缅甸政府,这样打来打去,双方损失惨重,最后又谈和。当地土司不想再打下去,又害怕现代武器,就想出了联姻的办法——跟我们原来和亲似的。这个军官,就是当时选出来和土司女儿联姻的人,他不愿意,因为他有未婚妻在江西。原以为打完仗就可以回家结婚,没想到这一仗打下来……他一辈子也没有再回到故乡。”
在此之前时经纬一直将程松坡视作一个谜一样的存在,而此刻,此刻,时经纬只感到无边的悲凉。
“那,好复杂,”陆茗眉辨着指头算,“也就是说,你妈和你继父现在都以为你是他们亲生的,只有你爸知道其实你不是?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亲生父母会是什么样的人?”
“咖啡,谢谢。”
“嗯?”
命运是懦弱者的借口,这是时经纬的一贯想法。
陆茗眉最恨时经纬这种不合时宜的挤对,立刻口不择言起来“时经纬,你知道你比流氓强在什么地万吗?”
陆茗眉声音唾咽,“谢谢你,阿时,真的,谢谢你,我是实在没有办法……”
“我知道。”
他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他又朝陆茗眉安慰性地笑笑,陆茗眉喉中咕唯一声,却着实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说你总会找到你亲生父母的?未免太不切实际;说你现在也很幸福,父母都很关心体贴你?未免太矫情。想了很久后她只能可怜巴巴又难为情地说:“这么想想。我比你还是幸福多了。”
其实杂志刊载出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这种隐私八卦,两三家如道消启,就等于历有人都匆谴消启。程松坡如此高调础谈到父亲,用不了几天那些陈年旧事便都会被翻炒出来,他不做也有别人做,而他手上真正能震动整个文化圈的猛料,尚未见光。
“是啊,知足常乐嘛。”
“谢谢。”
她声音微弱,不小心泄露出平时总掩藏得极好的那一丝软弱。
“有吗?”
黑夜里帘幕低垂,灯火俱寂,陆茗眉抱着佃的胳膊,肩头微微耸动。暗夜里流动的只有静谣,当星光都默默睡去,他以为陆茗眉己经睡着的时候,忽听到她极脆弱的声音,“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传说中的知情人脸上都浮现出一种暖味的表情,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们要表达的是时下很流行的那个词:潜规则。
时经纬撇头一看,居然发现陆茗眉正窝在角落里,专心致志地拿一杯绿茶在兑CHIVAS,酒保又探头道:“好像情绪不大好,己经喝两瓶了。”
时经纬也喝了点酒,脑子却还清醒着。他忽然想起来,明爱华最出名的一本纪实小说《潜伏金三角》,讲的正是这一段历史。
他试图编造一个理由来解释那天的行为,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个足够令人信服的理由,索性把这样头痛的事留到明天,先回酒吧小酌两杯。刚到吧台落座,酒保就指指惯常留给他和成冰席思永夫妇的角落,“老板,你的朋友吧?我看她一个人,就让她坐那儿了。”
“她夸我什么了?”
窗外夕阳正以不可挽留的趋势坠入地平线,城市的灯光又将这不可捉摸的夜映成了白昼,时经纬便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宛如雕塑。暮蔼江天都被染成金红时,时经纬重重地舒出一口气,从陆茗眉的反应来看,他的这一剂猛药己有初步成效。
她颇不甘心地问:“时经纬,就没什么事情曾经打垮过你吗?”
陆茗眉越发慌乱,时经纬却苦笑起来,极落寞地垂下头,“是啊,我在开玩笑。”
“不知道,我只知道流氓做到头,就做成了刘邦,所以我一直以做一位有理想有素质有文化有品位的四有流氓为终极目标。”
时经纬不置可否,陆茗眉又笑笑,“本来想找你的,又不太好意思。”
如果说明爱华靠潜规则上位,那不就可以合理推论他时经纬今天的位置也不干净?
“还有,我国每年靠接受社会捐助而完成大学学业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为什么要抓住他的资助人是一位有名望有地位的总编来做文章?你这不是,你言下之意是说,没有王伯伯的支持,没有王伯伯这些人脉,程松坡根本不可能出国留学甚至有今天的成就是不是?”
时经纬很是头大,回想那日和陆茗眉的对话。他的表演很逼真,逼真到想撤退说自己是开玩笑都难。
约十五六年前,金三角的一文军事武装势力花高价从云南请中文教师回金三角的学校,明爱华趁此机会伪造履历,潜入金三角达两年之久,回国后根据那段经历和亲身访问的资料,写成纪实小说《潜伏金三角》。传闻她中途曾被当做奸细囚禁过,后来又不知何故被放归。
“多谢谬赞,”时经纬微微扬眉,好整以暇地笑,“那你现再想听听我内心龋龋的目的吗?”
陆茗眉一时不明,茫然望着他,突然间她醒悟到什么,像一记惊雷从脑中劈过,难以置信地瞪着时经纬。
时经纬微扬起头,目光落在陆茗眉身上,平静地答道:“命运。”
等她回过身时,时经纬早已远去。
他耸耸肩又说:“你让我想谁呢?我压根就不知道他们是谁,电视里不经常有什么打拐行动吗?拯救拐卖到贫困山区的少女,还有寻找被拐的儿子女儿之类的。很多父母倾家荡产,穷毕生之积蓄,靠小时候孩子的一块胎记、一颗大痔,找遍大江南北……我记得很清楚,高考那一年,电视里就播过一次全程的打拐行动。”
时经纬做专题时还亲赴腾冲,拜祭国内现存最大的抗战烈士陵园“国疡墓园”,现在提起来仍有些枪然,只是又奇怪陆茗眉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陆茗眉笑声低弱,竟透出一股凄楚之意,“那你一定也知道,解放后有一批败退的国民党军队,从云南越过边境,最终在金三角扎根的事吧?”
“那他娶了土司的女儿没有?”
陆茗眉口中的将军,当是那位军官和土司女儿联姻后生的儿子吧?
“嗯哼,”时经纬笑道,“我按小时计费。”
报社里数位高层那里套来的消息显示,王总编在资助程松坡之前,其实是准各正式领养他的,有传言说他是私生子,入籍手续都办好了,最后却无疾而终。有猜测是王总编的老伴以死相逼,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王总编不得不退步。
“嗯?”
“哦?”
“他们一辈子也没有再见过面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刚刚乱发脾气,你别当真,”时经纬声音越发低落,“我……我一点机会也没有?”
因整夜未睡,时经纬便把车留在小区内,另外打车送陆茗眉去上班。的士在银行门口先停,陆茗眉下了车,忽听身后时经纬轻声唤她:“阿茶。”
“应该不知道吧。我的血型和爸妈的没有什么出入,很幸运,所以电视里那种孩子出事验血发现不是亲生的狗血桥段没有出现过。”
“如果你身边就有一个呢?”
不用陆茗眉再说,他已知道那记者是谁。
金三角地区的许多人,是没有国籍,或不承认自己国籍的。那里许多人只承认自己是汉人,即便加入周边国家的国籍,也依然想尽办法让子女学习汉语,虽然他们看起来,永无回归故土的希望。
助手小赵给他送来这三十年来所有关于明爱华的资料,因为年代久远,许多档案耍翻查出来实属不易,他不得不从报社图书馆把三十年前的报纸都调出来,追踪明爱华入行后的所有行踪。
陆茗眉总有许多事是出乎时经纬意料的,比如今天,他才发现陆茗眉酒量很是不错。
一个女人要真是爱上什么人,那态度一定会和对普通朋友不一详吧?
陆茗眉脱口道:“你才不会呢。”
菏经纬觉得已经可以证明此种传闻完全不可靠,但他又想起陆茗眉在程松坡跟前那副小媳妇样。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陆茗眉的强横和明爱华如出一辙,会不会在这方面也是遗传?
时经纬在不期然之间,咒恨这种不可扭转、无法抵抗的宿命,程松坡是萤声国际的青年画家,也是无家无国的流浪者,那陆茗眉呢?
程松坡紧紧地箍住她,顽固得如同雕塑,很久很久后他挤出艰难的三个字,“对不起。”
陆茗眉理直气壮地反驳,这种事情打死也不能承认,立刻转守为攻,“真的只是老师的女儿?我才不信呢……”
陆茗眉仍是满怀同情的眼神,好半天后又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
陆茗眉张口结舌,时经纬又笑,“像不像拍电视剧?”
“阿时对不起……”陆茗眉的声音极之惶急,几乎要哭出来,“我……我真不知道那么多……”
“也许这就叫某某中自有天意吧,那个地区的将军,见到一个……见到一个和自己父亲临死前还摄在手里的怀表里的照片……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他们之间后来发生过什么事情,除了女记者本人,再没有别人知道。她活着回来了,写出一本关于金三角的书,没多久,缅甸政府军攻入金三角,那位将军战败投降,被缅旬政府软禁。”
时经纬只相信,事在人为。
“嗯?”
可惜没有,时经纬双目炯炯,她在他双眸里只看到自己的影子,“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可你上来就不给我好话,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抢白我,我心里都是什么滋味?你知道为什么老是约我妈妈见面我没有阻止吗?我故意的,我想知道如果你一定要嫁人,会不会有一点点考虑我……上次我给你送电影票,其实我想约你去看的,结果你一直都在我面前说程松坡程松坡程松坡,我他妈恨不得一把火把这块松坡给烧了!”
“追我的人多了,你再敢走,我立刻。…”话音未落,程松坡已紧紧吮住她双唇,他的双臂顽强而有力,将她牢牢地锁在怀间。到两人都无法呼吸,他才稍稍放开她,见她星蹿迷离,双唇微张,忍不住又俯身去吻她,靖蜒点水的,一而再,再而三。
“把你的快乐构筑在我的痛苦之上,心情不错吧?”
程松坡半跪在沙发上搂着她,这样的姿势保持很久,然后他托过她的脸,神情极认真,“阿茶,所有可以给你的,我绝不吝惜;所有说出口的承诺,我都会遵守;至于我自己都不能确定的事,我没有办法给你任何保证,更不会为哄你开心,说些我自己能不能相信的话。”
陆茗眉想不出来,也许是梦里吧。很多次,在梦里,她和程松坡,在这样暖洋洋的日光里,享用这安稳现世、静好岁月。
“我那天骗你的,”时经纬面色平静,极自然坦荡地说出这句活,“你仔细回想一下,我其实什么都没说,你自已被我绕进去了而已,”
“你一回来,她也来旅游,怎么这么像……”程松坡斜坐在沙发扶手上,静静地凝视着她,看到陆茗眉自己不好意思住嘴,程松坡冷不防道,“时经纬说你有很多人追。”
送陆茗眉回家时她已半醉,歪在时经纬胳膊上笑,“阿时,要不是听成冰夸你,我差点就把你的话当真了。”
陆茗眉无奈,向程松坡解释先前明爱华确实有意帮她张罗对象,明爱华身体每况愈下,自己也就不好直接回绝。再则张罗到时经纬这里时,她发现时经纬根本无意婚姻,所以两人才一拍即合,互相帮衬着忽悠父母们。说到后来不知怎的心底生出一股委屈来,想起这些年里,他留她一个人面对陌生的未来,忍不住反问:“你凭什么来问我这些呢?你扔下我一个人跑了,十年时间对我不闻不问,这么多年我心里从来没装过别人,你呢?你自己也说,有一段很颓废很……我有问过你吗?那天……那天在你房间里的外国女孩,我问过你她是谁吗?你在外面过得风流快活,功成名就,你有想过我吗?有几年的工夫我连你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让我等你,凭什么让我等你?”
“时……阿时,你……你开玩笑的吧?”
“为什么?”
陆茗眉对他向来夹枪带棒,见到程松坡却顷刻变作柔情似求,那明爱华呢?人人都知道她是永不凋零的战地玫瑰,可是……玫瑰也会有自己的爱情吧?
时经纬默然良久,忽笑道,“说明我们两个人属于绝对安全的那一种。”
“这名军官未婚妻的女儿,后来成为一名很有名的记者,很用功……用现在的话说,是很搏,搏得可以不要命、不要家庭、不要丈夫女儿。九十年代初,金三角的毒品交易猖撅,周边各国都派出缉毒部队。这位记者骂信富贵险中求,孤身探入金三角,潜伏两竿,被当地人识破,关押起来。”
女人其实是一种很简单的动物。
陆茗眉落荒而逃。
“我也不常喝茶,同事去杭州旅游回来送的,我随便喝喝。”
依据时经纬这两年帮朋友的杂志写情感专栏并回复读者来信的经验,一个女人深探地爱着男儿,结果突然发现男B为她默默付出许多,她又无法回报的时候,她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内疚。这种内疚会让她不自觉地在短期内和男A拉开一些距离,以免过度刺|激男B,因为她早已认定男A,那么现在仅仅是花些工夫让男B接受现实,减少对他的伤害,又有何不可呢?相比起男B的牺牲和付出,她对男A暂时的且程度不深的疏远又算得了什么呢?
报纸杂志对程松坡的关注,远远超出陆茗眉的想象。
陆茗眉又咯咯地笑起来,还打了个酒隔。送到家之后时经纬帮她泡了杯热茶,灌她喝下后又烧热水帮她洗好脸,这才把她扔到床上。临走前他关掉卧室的灯,正欲出门,忽听陆茗眉低声道:“别关灯。”
硬气的话一出口,程松坡便反手一锁,一招擒拿手,轻而易举地将她压倒在沙发上。他缓缓伏身下来,一寸一寸地贴近她的唇,“再说一遍。”
万一,万一这些传闻是真的呢?
“你觉得呢?”
“喂,他这人怎么能这样?”
仿佛某某间自有天意注定。
“假话就是,当着我爸的面说的:生娘不及养娘大,亲生父母算个鸟,他们姓甚名谁我都不知道,又没花一分钱养我!”
中国远征军,是二战时期当时的国民党政府为保证战时物资运输,支援英军在缅甸对日作战而派出的出国作战部队。时值上世纪四十年代初叶,日本入侵越南,导致滇越线全面中断,滇缅公路成为国际对华援助物资的唯一运输通道。战争初期英国对形势估计错误,导致在缅甸节节败退,当时的中国政府为保证物资运输畅通,派遣彼时国内装各最精良的第二百师赴缅甸作战,远征军在缅印战区作战达三年零三个月,战况惨烈,伤亡近二十万人,用鲜血和生命留下抗战史上极为悲壮的一笔。
从程松坡就读的高中,时经纬找到几位当年教过他的老师,其中一位姓韩的美术老师说,当年有人出钱请他单独为程松坡授课。时经纬找出诸多照片请老师们辨认,令他震惊的是,到学校来关照程松坡的人不是王总编,而是明爱华。
陆茗眉歪着头,饶有兴味地瞅着时经纬,看起来似乎稍带醉意,“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
“你不要说了,”时经纬迅速截断她的话,“你就让我再当几天鸵鸟吧。老师那边我会继续帮你保守秘密,你不用担心。”
陆茗眉又一声不响了,时经纬拍拍她,也没有动静。半晌后他以为她又睡着了,小心翼翼地挪挪身子,准各抽出胳膊,却听陆茗眉问道:“你历史不错哦?”
“销量怎么样?”
很多事情是不用细说的,时经纬了解过颇多关于金三角的贷料,那地方交通闭塞,寻常人根本进不去。当地人拒绝周边国家政府的统治,自称是掸邦人,大大小小的武装势力不少,几十年来一直让临近的缅甸、泰国等政府头痛不已。尤其是缅甸,曾多次诱捕这些武装力量的首领,也就是当地人俗称的将军,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因为交通不便,许多在国际上大名鼎鼎的毒枭,迄今为止人们连他们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