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
他拙于言辞,不知如何表达才能让陆茗眉明白他的心意。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那位老师。
这样的人,自然也不会为一个女人灰心失意吧?及早摊开来说清楚,以免浪费他的时间,又减轻她的罪责,自是皆大欢喜。
陆茗眉如遭雷击,还未看清那文章里讲什么内容,只标题下触目惊心的“时经纬”三个字,己足以在她心上敲下重重一锤。
按照投降协议,父亲和他都要到缅甸首府仰光接受软禁。
美貌、智慧、财富,无论哪一样成冰部是佼佼者,足以令这城市里汲汲营营的万千女子艳羡。于陆茗眉而言,她可以欣赏成冰的笑靥如花,可以感叹她父母留给她少奋斗三十年的家产,然而,她唯一打从心里羡慕而不可得的,却是成冰那眼角眉梢部掩抑不住的神采。
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究竟有多美呢?他问父亲,比满星叠的罂粟花还美吗?
“哦?”
彼时他觉得这是天底下最不划算的交易,现在万才明白,父亲愿意甩全部收入换取那种叫茗眉的茶叶,而他,愿意用全瓤整命换取那个叫茗眉的人。
尽管他事后苫苦地仟悔,他居然感谢这把父亲送上毁灭道路的宿命。
立正稍息,负重长跑,近身搏斗,远程射击……一次做不好,马鞭就会落下来。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程松坡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就让毛老师被枪毙好了,枪毙她也不冤。
他顽固的父亲,用十五年的光阴,终于接受自己儿子并不适合成为一名将军的现实。而在此之前,程松坡所感受到的全部父爱,不过是父亲对他画画这唯一的兴趣,所表现出来的愤怒、谩骂和责罚。
上所认识的红男绿女全部灰飞烟灭。
程松坡越发愧疚,原来他竟已把陆茗眉吓成这样了,原来的陆茗眉何曾这样小心翼翼过?
陆茗眉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她情愿相信是哪里出了差错时经纬说过的,这世上总有些事是那样离奇的,你眼睛看到了,耳朵听到了,都未必能作为凭据。
进家门后陆茗眉拉程松坡在沙发上坐下,很郑重地说:“其实……他们是时经纬的朋友。”
陆茗眉凑上来。一脸自恋,“是不是在你眼里我特可爱、特招人疼,什么人都该喜欢我啊?”
听声音正是那位急得心急火燎的马先生,陆茗眉心中诧异,从办公室走出来,问:“马先生,听说你找我?前些天我休假了,真不好意思。”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放逐天涯的孤魂野鬼,飘飘荡荡,游来离去,终不知自己魂归何万。
知道时经纬这份心思,还要扮作茫然无知,享受他的种种关照,不是陆茗眉的作风。诚然,时经纬对朋友也是这番好法,然而那是朋友间的好,是不存任何情感目的的好。若时经纬断了这份念想,仍愿意拿她当朋友,愿意以朋友之道相待,那自然再好不过;若时经纬不愿意,那也无可指责。
那位靠出卖他父亲而功成名就的战地玫瑰?
程松坡轻轻叹一口气,“我希望你高兴,我希望……我希望我能让你高兴。”
“下午的飞机。”
命运却总爱和人开玩笑,他遇上一个叫茗眉的女孩。
和陆茗眉相伴的三年时光,仿若籍谈人生里唯一一丝微弱的光亮。
“那你希望我怎样?”
他的生活,仿佛真的和过去,一刀两断了。
最初的最初,他还曾天真地以为,他和父亲的分开,只是一场短暂的离别。后来他读到一位旅欧的华人女作家的文章,“这世上所有的暂别,如果碰上乱世,就成了永别”深有感触。
再后来,漂亮的女老师不见了,同学神色诡秘地问他:你不知道吗?明老师是奸细,程将军派人抓走了她,听说要枪毙!
在此之前,由那往后,所谓人生,不过行尸走肉。
陆茗眉把杂志又由头至尾逐字逐句地读完一遍,文章里没有用真名,资料却翔实得任是随便一个对程松坡稍有关注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那是在影射程松坡。再由文中其他关于程松坡背景介绍的资料,耍推测出明爱华来,大约只是打开搜索引擎点儿下鼠标的事了。
“嗯?”
程松坡相信他父亲至少是个好人,他和满星叠的掸邦人一样住铁皮房子。房子里找不出几件像样的家具,唯一的奢侈品是书房里的一张书桌,和床一样是竹制的。
程松坡没见过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他只见过灿若云霞茧撼粟花开。
陆茗眉只觉天旋地转,仿佛被巨大的怪兽吞噬。
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程松坡暗自发誓要让背叛者身败名裂。
其实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程松坡后悔了,他终于后悔了,他后悔离开她,后悔磋蛇的时光,后悔……只是她不敢相信。他刚出国后查无音讯的那几年,陆茗眉也做过无数次的幻想,种种梦境,光怪陆离,无一不是他筒甸在她脚下,痛悔当初的离别。
陆茗眉销假回银行上班,同事说有一位客户找她找得很紧,可能有什么紧急情况。看留下来的名片,是做钢材生意的马先生,正是前些日子跟陆茗眉提及想做一些文化投资,看过程松坡画展的那位。银行同事说那位马先生因为电话联系不到她,周日到银行来了好几次,想问问她住什么地万,同事觉得颇不妥当,便推说不知。陆茗眉平时也是常备两个手机的,因为常有些客户不分白天黑夜地打电话来咨询,以为陆茗眉是二十四小时查号台,无论何时兴起什么念头都要打个电话过来问。初时陆茗眉还认认真真地作答,后来就烦了,且其中大部分实在是很无聊的事情。比如曾有客户白天找她买了份基金,当天夜里两点忽然打电话过来,原因仅仅是一天花了一大笔钱,心里颇不踏实,希望理财经理能给她一颗定心丸——这样的事情多了,陆茗眉自然也就多了个心眼,公私电话分开,留给客户的电话每天定时关机。陆茗眉不知马先生究竟有何要事,正准各拨电话过去,就听外面有人问:“小陆今天来了没有?”
程松坡扯扯嘴角,很无奈地笑笑。开口请他作画的不知是什么部门宫员的秘书,看他履历里有上海的痕迹,便想借这样的由头,把他塞到上海的文化名人里去。拒绝的缘由也很简单,不是他故意要摆谱,或特意要去得罪人,实在是有心无力。明明在这里生活过好些年,却从来没有一种曾在这里扎过根的感觉。
这完完全全是那天夜里她给他讲的故事!
程松坡默然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她,他轻叹一声,缓缓地圈她到怀里。他抵住她的额,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脸孔上。良久后他才轻声道:“阿茶,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程松坡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所有条件,闪电般签下合同准备回国。
时经纬又笑笑,也不辩解,只说晚上见面再聊。
“为什么?”
她一目十行地扫下来,然后又细细地从头看完一遍,没错,这就是程松坡的故事,只不过隐了姓、埋了名。故事从一九四九年国民党残军跨过国境,逃进金三角丛林开始,到当年逃难的军官的孙子,多年后成为画家荣归故里结束。
虽然时经纬事后解释说是为报社里其他杂志做的情感测试抽样调查,可这样的解释——骗她一时也就罢了,要让她陆茗眉真相信这样的解释,未免也显得太矫情太无辜了。
的的确确,他恨明爱华无疑,即便现在,他也没有考虑过宽恕她的可能。然而他更明白,走遍翡冷翠每一座桥,画遍金三角每一朵花,最后在梦里索绕不去的,仍是祟明岛上的波光掠影。
“总之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陆茗眉点点头,程松坡声音轻柔,想要抚慰陆茗眉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我不是你说的大男子主义,反对你工作,我是觉得……,己经浪费了十年,不想再浪费任何……可以在一起的时间。”
他游荡在亚平宁半岛,在威尼斯的叹息桥下,贡多拉上船夫的歌声里,遇到一对度蜜月的中国夫妇,听说他是学画的,便邀他为他们画像。那对夫妇只当他是美术院的学生,街边卖艺为生的匠人;他也是因在异乡遇到黄色面孔,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程松坡发自内心地厌恶这一切,厌恶深夜袭击的缅甸政府军,厌恶逃难流亡式的搬家,厌恶不知什么时候会落在学校操场的炸弹,厌恶一心要训练他做将军的父亲。
在渭公河的另一岸,陪伴他父亲度过此后囤冒岁月的,是他情同手足的兄弟。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那她也是我妈啊。”
当真是“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人还是那个人,却己换了身份,她不是他的老师,她是名动天下的战地玫瑰。
“差远了!”
程松坡猛然发觉,他居然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陆茗眉。
马先生十分得意,却又压低声音,“买了这幅画之后,我一直都比较关注这个文化市场,这圈子里也有几个朋友。昨天他们都跟我说,这画在我手上,恐怕还要继续升,所以,我又很犹豫。”
可是话回哪里去?
偶尔也有几个黄昏,父亲独自靠在书房的藤椅上,微眯看眼,用极虏诚的态度,品尝下属从黑市上为他买来的茶叶。
一个城市,能不能留得住你,大都和城市本身是无关的,有关的,只是这城市里的人。
等尘埃落定,他又近乡情怯,回去,回到哪里去?
家乡的茶园,郁绿葱龙,漫山遍野的油然绿意,从山顶蔓延到天上。
程松坡记得,父亲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你生于斯,长于斯,将来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用你的生命扞卫这块土地。
见程松坡不说话。她便伸手搂住他脖颈,歪在他肩上轻声道:“和你在一起我就很高兴。”
Stella也给他做模特,然而连Stella自己都能看出来,那些画或面目模糊,或通通像另外一个人。Stella还说:“你知道吗?莫奈以他的妻子卡米耶为模特画过很多画,每一幅都充满爱的光芒……卡米耶死后,莫奈所有的画像部变得嚣淡无光。”
午夜梦回的时候,偶尔会忆起东海孤岛上的木吊桥,波光絮擞下的候鸟孤影。
回不去的家乡,叫故乡。
陆茗眉仍茫然不解,程松坡轻嘘一声,抿着嘴斟酌许久后道:“阿茶,你妈妈是你妈妈,你是你,我分得很清楚的。”
早些告诉时经纬,也好让他彻底断掉那份念想。
父亲听说原委后答应亲自调查。
“下午?”
所有的祸端,由此开始。
那样的年纪,她自己正为了发泄对父母的不满,在学校里干着小混混的勾当!
现在回过头来,程松坡以为那十年慢慢填充的都是刻骨的相思,其实不是,真的不是。人普遍是健忘的动物,重遇沧海,那中间曾经历过的江水溪流便都不能称之为水。
不过在和成冰解释之前,另一件事大约也是坦白为好。
“你病还没好?”
新来的汉语老师很漂亮,和掸邦本地女人不一样。老师夸他的画画得好,程松坡很高兴,因为父亲很尊敬老师,如果新老师认为他画得好,父亲也许就不会再那么反对。他画掸邦的铁皮屋、媚公河的渔船,还有漫山遍野的罂粟花。他问明老师,是否见过那种叫做虞美人的、世上最美丽的罂粟花,老师没有回答,却教他背了一闺词,词的作者是一位亡国之君,“家乡”的亡国之君。
陆茗眉一怔,险些从他怀里惊起来,她楞楞地瞪着他,生恐他又说出什么“是我对不起你”然后又要一走了之的话。程松坡怔怔地望着她,良久后瓣她的头到怀里,苦笑说:“阿茶,我们别这么生分。”
他不、知道,他没有家,很多年前他己无家可归;他也没有国,在祖父跨越国境的那一刻就没有了。
陆茗眉脑子里一片空白,思维也无法运转,这果真是时经纬写的吗?
干般盼望,万种希冀,在失去他的风险面前,都变得如此卑微,程松坡忽仲出手来,按住她的手,她掌心立时渗出细细的汗来,程松坡轻声道:“阿茶,你不用对我这么小心翼翼的。”
拨通时经纬的手机,很快就接通了,她开口就问:“时经纬,你在哪里?”
没想到会在Uffizi遇到了陆茗眉。
现在倒要让他看看,他那些情感专栏,通通是可以论斤卖掉。
随之而来的是父亲的死讯,缅甸政府公布得十分低调,掸邦地区的任何风吹草动,部叫缅甸政府心惊胆战。
马先生听到这番恭维,得意之色油然而生,笑着往玻璃门外四下瞅瞅,又低下声来问:“小陆,我这次来是想跟你打听个事儿,你可要一五一十地对我说,不许跟我打马虎眼儿!”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一次又一次坚定地告诉程松坡,她只要和他在一起,其余所有的一切,也及不上和他在一起的快乐。
起初他以为这不过是一种巧合,然而他爱这曼妙的名字,晕后爱上叫这名字的人。
经席思永的详细介绍,程松坡另选了栋临江别墅。席思永为人颇周道,透露不少门道与他们听,晚间程松坡便请席思永成冰天妇吃饭。回家的路上程松坡还向陆茗眉称赞席思永,觉得他为人颇实诚,虽是行商之人,却未沾染那些浮夸近利的习气。
时经纬,他怎么敢,他居然敢,他竟然敢?
陆茗眉撇嘴道,“成冰一说日子过得烦,席思永马上从非洲赶回来陪她!我听成冰说,原来她婆婆不喜欢她,席思永两头受气,从来都没抱怨过!成冰的妈妈不喜欢席思永,老变着法挤对他,他一个大男人,都这么忍下来,”她说得兴起,忽然顿住嘴,尴尬笑道,“对不起,我不是……松坡,我不是……”居然就这样容易地,泄露自己的心思。
陆茗眉叫起来,“你肺炎还能上飞机吗?”
马先生十分客气,连连说没关系,又示意陆茗眉和他进去谈。陆茗眉只得找间会议室请马先生进去,忙找杯子给他泡茶,不料马先生今天似乎有颇急切的事情,连说不用泡茶。陆茗眉方坐下,马先生就凑近身来低声道:“小陆,你看我在你这里,照顾完成过不少指标,这两年你有什么存款任务,但凡我能帮得上忙的,都没推脱过吧?”
她迟疑斟酌后问:“那……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画到一半,才惊觉他把那新婚的女孩画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只好重新画过。
她像被丢进冰窟里,从头凉到脚,直到心肝脾肺里去。
媚公河的源头就是在这个山河秀丽的国家,只不过在这里它不叫渭公河,它叫澜沧江。
几年后他拿到意大利的护照,在那里的生活也趋于稳定。他踏遍欧洲大地,那里处处都是艺术的殿堂,有数之不尽令他沉迷的建筑,引人回味的绘画和雕塑……
陆茗眉怔怔楞住,去接时经纬?她全末觉得时经纬回上海她有什么去接的必要,难道他这种职业不是年头到年尾都四处飞的?然而她又念着时经纬现在是重病号,问清楚到达的时间是晚八点,不算晚,便答应下来,心想见了面再问不迟。挂电话前她随口哺咕了一句,说你不就淋一会儿雨么,怎么就折腾成肺炎了?肯定是平时坏事做得太多,该得天谴。
陆茗眉想到第一个该敲锣打鼓鸣鞭放炮通知一下的是时经纬——谁让他天天唱衰她和程松坡来着?
陆茗眉一惊,“我……”她印象中银行里并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和程松坡的事,便是那天带马先生去画展,也是以最近考察文化投资市场的心得为幌子,马先生又从何得知她和程松坡交情不错的?
生为背叛者的女儿,这不是陆茗眉的错,在日日夜夜如毒蛇噬心的思念里,程松坡这样说服自己。
更何况时经纬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自然也更不会为感情受挫而消沉颓废的——至少陆茗眉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依她的观察,时经纬既有入世的热忱,又有出世之超然,说白了就是对人对事都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最显而易见的例子就是,原来她通过时经纬认识的一些客户,言谈间常不经意露出“出了XX事就找阿时”
父亲说,最美的罂粟叫虞美人,开在家乡莽莽苍苍的河谷旁。
他日日夜夜,良心难安。
紧急电话?鬼才信。
那人轻轻吐出的三个字是——陆茗眉。
她不晓得时经纬何时生出那样的心念,然而他们相识的时日也不算短。若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心,却能让她从未用心感知到,那不是那个男人太失败,就是那个女人太白痴。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五十年后程松坡是否依然爱她,陆茗眉不知道,但五十年后席思永一定还像现在这样爱成冰。
他怎么会……是的,她没有特意叮嘱时经纬,但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有正常道德的人,都不会拿这种情况下得到的资料写这样的文章吧。
江城是时经纬读大学所在的城市,陆茗眉微微一楞,几天前给时经纬电话时他好像就说病了,莫非是这些天一直在休病假?这么说起来……她算算时间,若时经纬一直病着,那能用来写文章的时间也不过是她请假去祟明岛的那几日,难道他前脚安慰完她,后脚就去查资料写这篇文章?
那时父亲的眼里,仿佛有泪。
国内开始有画商和媒体来联系他,希望他回国举办画晨,他豪是不想回来的,回来又能如何?借大河山,早无他立足之地。
陆茗眉跟着他附和几句,心里却颇踌躇,成冰今天分明是想和她说些什么的,终究欲言又止。也许真如时经纬所说,她只是八卦心重?陆茗眉暗村有空该找成冰好好解释清楚,毕竟成冰是很看重朋友义气的人,若让她误会自己一脚踏两船就不好了。
程松坡一脸茫然,陆茗眉想到程松坡不知二00六年世界杯那个灵瑰附体的段子,心里偷着乐,“还有什么?多说一点好听的给我听听。”
时经纬沉默半晌,陆茗眉听到他很艰难的喘气声,笑声亦很虚弱,“感冒,我以为自己吃点药就没事了,结果……”
程松坡心里,父亲却是个严厉的符号,程松坡尊敬他、畏惧他。
马先生还在絮絮叨叨,怨陆茗眉只肯给他些小的内幕消息,真遇上要紧事,却只顾着。自己云云。其实陆茗眉从来没有什么内幕消息,母亲是有意帮她介绍过客户的,她却不肯受她的恩惠,现在客户都是自己一拳一脚拉回来的。偏偏现在的客户只认内幕消息,原来他们是不肯太信陆茗眉的,行长为给她扩展业务,便虚张声势让那些客户觉得她背景雄厚一@于是她自己茶余饭后做的辛苫功课全被抹煞,做得好,客户夸一句不愧是有门路的;做得不好,客户就要怀疑是她藏私。
“因为……”程松坡低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拂过,“现在突然觉得,有一点像自己的地方了。”
唯一残存的信念是他会回来,至于为什么,她找不出任何支撑点,只得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那是他们的命。
那篇登载在杂志上的文章名为《国境之南》,光看标题是和程松坡扯不上什么关系的。照马先生的说法,这本杂志周六一出刊,就在文化界引发大地震,圈内人迅速根据种种伏线,挖掘出故事的诸位主角。马先生自买了画后就十分关注程松坡相关的新闻,于是这炸弹式的文章一出来,没多久就有朋友来向他报喜,说程松坡如今出了大新闻,恐怕是有什么文化机构要联合炒作程松坡,他的画作也必将在短期内继续大幅攀升。马先生听说这些传言,原本己口头答应卖给朋友的画,这下自然就犹豫起来。
很多年后,他在意大利收到大使馆的邀请函,观看中国话剧团赴意大利做文化交流的演出,那场演出的剧目叫《赵氏孤儿》。
程松坡爱她么?大概是爱的,他们似乎总在尝试着互相靠近,又免不掉猜疑,于是这种爱,便开始互相撕扯,血肉淋漓,不忍触碰,那点凉薄如纸的爱,抵不过媚公河到祟明岛的关山万重。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是转瞬即逝,她脑子发热三分钟后就冷静下来,鸣鞭放炮是万万不可的,但通知时经纬一声,却是十分必要的。
他只差没有把每个人的真名实姓写出来!
有那么多的禁忌,她不敢提,他不能忘。
他原来是憎恨过这种命运的,他恨这种命运让明爱华遇到父亲,还是自己亲手牵的线搭的桥;他恨这种命运让自己遇到陆茗眉,全盘沦陷后才发觉她是明爱华的女儿。
奸细,是敌人派来偷情报的人,是和叛徒一样罪大恶极的人。程松坡想,一定是什么人搞错了,他去找父亲,说你们抓错人了,明老师是好人,怎么会是奸细呢?
程松坡神思复杂,凝视陆茗眉良久,尔后伸手捏捏她面颊,摇头淡淡道:“长城还是这么厚,一点没被风吹雨淋。”
程松坡解释道,“从我回来之后丁你在我身边,无时无刻不在考虑我的情绪,考虑我的感受。阿茶,我不希望你这样。”
很亲切的一旬:“陆茗眉,什么事儿啊?”
陆茗眉笑着点点头,马先生又伸出四根手指,“他出这个数。”
晚风轻拂的黄昏里,父亲曾拈着一枚翠绿的茶叶香片,怅然若失地说:“你看,这就是婆源的茗眉。”
陆茗眉不是不龄持,也不是她不懂时经纬教的那些爱情攻防战的道埋,她只是没有办法再去承受多一场分离。
她以为抚养他的功劳,可以抵消她对满星叠的手足同胞所犯下的罪过?
然而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在梦魂索绕的面容触手可及的一瞬间,他前所未有地感谢这宿命。
“对不起,”他话刚出口,陆茗眉己瞪大眼。他心知陆茗眉恐怕又误会了,想想便换种方法解释道,“我前些天跟你提辞职的事,你还记得?”
来接他的,是“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明老师。
她这么一催,程松坡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万才那些——那些若算甜言蜜语的话,那也是因为在心里积攒发酵了太多年,在幻梦里对她说过无数次,如今要他现场发挥点什么,却是一旬话也说不出了。
忠仆用自己的孩子替下主人的孩子,为主人保存一丝血脉。
也许伊人早嫁作他人妇,说不定还牵着孩子,和他擦肩而过。
程松坡倒也不是难交流,只是太不容易妥协,陆茗眉起身走到窗边,从身后搂住程松坡,仰头问:“看什么呢?”
“刚回来的时候,有人请我给新上海画一幅油画,”程松坡伸手来揽住她,又耸耸肩笑道,“我没答应。”
父亲的书房里总挂着一幅地图,比学校课本上粗糙劣质的地图要精致许多。父亲一遍又一遍地教他,是这块叫“满星叠”的土地,生了他,养了他。
陆茗眉抿着嘴,抬首试探地问:“我真的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我分得清对错,不会强求你什么。”
不开三天party都不足以显示她现在的兴奋心情,偏偏还无处可说,真是胸闷。
有一回开视频会议,聊得兴致缺缺,几欲入睡,上海那边忽然有人电话响了。会议中途接电话原是极不礼貌的,那人很不好意思地致歉,说是紧急号码,怕是有要紧的事。
时经纬说要回来,陆茗眉反而哑巴了,不知道怎么开口,几分钟前她觉得时经纬背信弃义,罔顾她的信任不说,连一手提携他的明爱华也要反踩一脚。现在时经纬就在电话那头,她却丧失质问的勇气,沉默半晌后忽听时经纬问:“你有没有空来接我?”
家乡的油菜花田,金黄灿灿,天边的苍茫云霞,都染上澄璧的金边。
陆茗眉仍不明所以地望着程松坡,“松坡你怎么了?”
他说得极吃力,陆茗眉越发犹豫,更不敢相信手上拿的杂志代表一切事实。她迫切地想听到时经纬的解释,可听时经纬说话都如此艰难的模样,又不好逼问。她按搽下所有的惊疑和猜忌,问他病况如何,时经纬仍是一贯的风格,打肿脸充胖子也要说没事。陆茗眉又问在江城有没有人照顾他,时经纬默然片刻后笑道:“有,我这里朋友多着呢。”
她真的己经……己经把他当做可信任的人了。
然后父亲替他抹掉眼泪,用前所未有的温却口气,笑着说:“松坡,你是男子汉,怎么能哭呢?”
陆茗眉心中生疑,程松坡最近在国内很红火她是知道的,但短短一个月就有人肯出高出原价一百万的价目,这升值也算相当侠了。更何况马先生买下的那幅画是程松坡陈年旧作,不算很具有代表性,所以当初成交价也不算高。这样一幅画,能迅速脱手净镰百万,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生意,马先生又是从哪里打探来的小道消息,觉得程松坡的画作短期内还有迅速上涨的空间呢?
在上海的那几年,还有后来远赴亚平宁半岛的日子,程松坡一直也末曾弄明白,为什么在满星叠被众人视为救星神抵的父亲,在外面的世界里,被人们称为魔王。相对这外面的世界,他的父亲,还有他在满星叠的同胞,过的都是最朴素最艰难的日子,为什么外面的人们,却说他们是地狱的使者?在掸邦满星叠的人们,拿起刀枪只为保护家园,放下刀枪便要下田劳作;战死在枯朽的草木之中,侥幸活下来竟也是为天地所不容。
有那么几年,Stella缠他缠得很凶,对他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更难得的是,她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她没有背叛过他的父亲母亲,Stella这个名字也和茶叶没有任何渊源。
只不过时经纬写得更加丰富动人,他考证了许多掌握到的历史资料,详细还原“源公河之春”的细节,甚至连许多陆茗眉都不知道的故事,也一一妮妮道来。比如,程松坡的祖父,如何死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联合国缉毒部队的轰炸下;比如,程松坡的父亲,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在金三角满星叠开辟自己的新势力;比如,明爱华在潜伏期间,和程松坡的父亲发生过什么,留给读者丰富的想象空间。
那样步步为营算计来的东西,不配称作感情。
程松坡知道他父亲常用一整年的收入,去黑市买那份量少镊可怜的萎源茗眉。
程松坡略略侧身,窗外不过是一色的高楼住宅区,齐整的草木花丛做点缀;上海华灯摧垛的夜景,檬拢中也有绰约的影子,却好似总隔着些什么,看不分明。
如果这样的人是恶魔,那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被称为天使?
“画不出来。”
陆茗眉哪有心思听这些,被马先生说得烦了,原来她总能忍着脾气的,今天实在忍无可忍,强忍着火气冷脸道,“马先生,我从来就没有过内幕消息,过去没有j现在没有,将来也没有!银行大门就贴着了:投资有风险,理财需谨慎!我只是顾问而己,负责给你意见,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以自行负责你的计划!”
他一眼却瞥见有上海的报业集团,还是明爱华原来工作的那家,不知怎的就动了心思,答应坐下来协商。
后来她想想也就明白了,一个在高中的年纪就知道照顾父亲的情绪,努力不让父亲察觉自己对亲生父母有一丁点儿好奇的人,该有怎样的洞察力和自制力?
陆茗眉气得柳眉倒竖,老半天才闷闷道:“你看见没,那个席思永,对成冰可体贴呢,你得学着点!我听说他们原来在学校恋爱,毕业的时候准备分手,席思永追火车追到上海来的呢!学着点,学着点!”
父亲见到他默下的这阂词,良久不语,往后的黄昏里,他似乎曾听见父亲轻诵那阂词:
父亲是个很奇怪的人,在离开他之前,程松坡从未读懂过他。父亲的属下、学校的老师、同学的父母……人人都说,程将军是世上最宽和的人,程将军一心为公,程将军是掸邦的救星。
父亲的死讯叫他惶恐,媚公河的那一岸,还有手足兄弟,用他的名字继续着囤固生活,而他在这人间仙境的世外桃源以为能超脱世外?
更何况,彼时彼刻,她实实在在是拿时经纬当一个可靠的、可倾诉的朋友啊!
她看着席思永和成冰十指相扣的双手,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他们执手惜老的垂垂暮年。
Stella还说卡米耶是莫奈的肋骨,而她呢?她不是程松坡的肋骨。她对程松坡的作用,好似做手术时的麻|醉|药,药性短暂,不过能逃避一时的痛苦。
马先生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藏私不肯说,脸色立刻拉下来,“小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和程先生关系这么好,有什么内幕消息,通知我一声,我心里好有个底,这也不妨碍程先生不是?”
的依赖,却从来没听说,时经纬有任何工作之外的事情,要求助于他们。即便是成冰、席思永这种显然早被时经纬划做“自家人”的朋友,也没有。
“不是很严重,”时经纬笑笑,许是说话说得急,又连咳几声,“医生说没关系。”
父亲总是板着脸,严肃、一丝不苟,定期检查他的功课,尤其是汉语。学校里新来一位女汉语老师,从云南过来的。程松坡知道云南不是父亲口中的“家乡”,但有时候,它又好像是“家乡”的一部分。
陆茗眉安慰道:“画不出来就不画坝,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陆茗眉放下电话时心里又升起一丝疑惑,时经纬话音里流露出疲态,颇不像她乎素认识的那个不分时间地点场合都极嚣张的Mr.Know All。
只有那样的落日黄昏里,程松坡才发现,扬着马鞭厉声呵斥他的父亲,居然会醒醉于清淡裳绕的茶香里。
后山上有祖父的墓园,父亲从不许外人踏足一步,例外的,向明老师开启。
那怪兽戴着伪善的面具,神态温和,笑容可鞠,却在扑向她的一瞬间摘下面具,露出青面狭牙,吐出三昧真火。
说完她推门而出,要保安送客。马先生见她翻脸,也忿忿不平,说要投诉她,不知是不死心还是顾忌她的“背景”,口头上重复了几次,却没有见真章,快快地走了。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那某某之中掌控她的外婆和他的祖父、她的母亲和他的父亲,现在轮到她和他的宿命。
偶尔她也惊叹时经纬这种与人保持距离的手腕,能让所有人都相信他甚至依赖他,而他自己,却从未发自内心地依托过任何一个人的吧?
他只是无法放任自己沉沦下去,在这样的异国他乡,头顶青年画家的光环,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
他的父亲,她的母亲,是横在他们之间的天堑鸿沟。
那一刻他真的相信具某之中,有种神秘的叫做命运的力量在掌控他们。
历史总是如此惊人的相似,有人忠诚,有人背叛,忠诚者死无全尸,背叛者名利双收。
他知道,父亲和他一样,从未到过那油菜花开的家乡。
马先生打开公文包,抽出一本杂志摊到她面前,“这篇文章虽然没有指名道姓说写的是程先生,但这里面写的画家刚从意大利回来。还有,这里,这个战地记者,写过一本关于金三角的书,我原来听你们行长说过,你妈妈……”
欢喜自然是欢喜,那一句话不知胜过多少千言万语。原来程松坡是最有原则性的人,说一不二说四不三的,要想让他妥协半步,简直难于上青天。如今他说,你想怎样就怎样,那感觉便好像是把自己的生杀予夺,全付在她一人手里了。
条件尚可,却也未见得多么吸引人。
陆茗眉低啊一声,“这价钱不错啊!”
父亲讶异地问:老师,什么老师?
进入父亲终其一生未能踏足的“故国”,程松坡却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异乡人。
这实在是超出她对时经纬的认识范围。
是什么要紧事他不清楚,只知道那人接起电话的第一句话便叫他魂魄齐飞。
那样的时候,父亲会指着地图上东北方向没有绘出来的土地,告诉他那里是他们的家乡。
“以为什么?”
电话那头咳嗽几声,又咕脓了一句什么,随后是时经纬极虚弱的声音,“我在休假,江城。”
“所以你不用总这么小心翼翼地跟我说话。”
家乡是最美的桃花源。
受降前的最后一晚,程松坡一直在流泪,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未来,等待父亲的又是怎样的末来。父亲一反常态地微笑,声音却是硬咽的,他说:“松坡,这是我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自私的事。从今往后,张副官才是你的父亲。”
他冰凉的指尖轻轻滑过陆茗眉的轮廓眉眼,仿佛炭笔笔尖划过纸面的奇妙感觉。他禁不住深探仟悔,如果父亲的在天之灵可以原谅自己的放下,那他又有什么资格用这些仇恨折磨陆茗眉许多年?
似乎有一段日子也过得很快乐,他承认和Stella交流一切都是很愉悦的,意大利的风土人情也好,西班牙的教堂建筑也好,什么都行,只要和他的过去没关系。
程松坡并末特别惊讶,点点头笑道,“这样倒正常了,刚刚我……要不是看他们结婚了,我还以为……”
陆茗眉心道这马先生今天开场就是算过去的旧恩,只怕有什么事情要她帮忙,且肯定是要让她为难的。她脑子里忙不停地转起来,能需要她帮忙的,也不外乎是和银行相关的事莫不是周转不灵想要从她这里弄贷款?这事她可做不了主,想到这里她连忙笑道:“马总看您说哪儿的话,不止我。我们这里多少人部指望着马总您吃饭呢。马总您从手指缝里挪那么一点点给我,我这一年部可以饶起腿来过日子了!”
陆茗眉心下了然,时经纬说朋友多着呢,那必是没有专门的朋友有空照料他了。想想也是,时经纬这种人,大抵是不愿让人见到他不如人的模样的,即便是生老病死这样人力无法抗拒的事,他也情愿自己躲到角落里,等容光焕发时再出来耀武扬威。
程松坡心中所有的百转千回,最后都化成这样简洁明了的一句,陆茗眉欢欣过后,又觉得不过瘾——居然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把她打发了?
程松坡哦了一声,“我不也回来了吗?”
谁能保证,陆茗眉一定会站在原地等他回来?
父亲,至于父亲,他可以安慰自己,父亲也是希望他过得好的。
想明白这些后,陆茗眉如释重负,时经纬是容易交流的人,真正麻烦的这位,正在窗边看风景呢。
“阿茶,”程松坡捏捏她面颊,想把她从怔仲中拽出来,陆茗眉这才回过神来,又傻笑似的盯着他。老半天后陆茗眉忽仲手探探他的额头,例着嘴笑,“程松坡你不会是在意大利待得太久,所以也被伟大的意大利左后卫灵魂附体了吧?”
父亲神情陶醉,说,最美的罂粟不在满星叠,不在掸邦。
那是一个女人被她所爱的人同时深爱着的幸福光芒。
程松坡回过身来,圈她在怀里。她穿着薄薄的T恤,身上凉爽与滚烫的感觉同时侵袭过来。凉凉的是夏日里习习的风,滚烫是他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滑过。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程松坡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信舅永不学画,情愿日复一日枯燥乏味地训练。至少,在缅甸政膏军攻入满星叠的时候,他不用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放下武器,签着投降书。
到底也就是梦了,想得多了,他也没有回来,慢馒地就舍掉了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说出这种话,面色微微椭红。陆茗眉楞神许久,呆呆地望着他,竟也不敢相信这话里明明白白又显而易见的含义。
报纸上白纸黑字地写着,明爱华的《潜伏金三角》一书,开启了外界了解金三角的大门;若无此内容翔实的报道,国际禁毒部队与金三角二号毒果程将军的对峙,至少还将延续五年以上。
老歌星的歌声里唱,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程松坡暗下决心,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父亲说,最香的茶叫整源茗眉,种在家乡层层叠叠的梯田上。
人都是自私的,他沉涸在这种近乎不真实的温暖里,想要卸下沉淀在心头许多年的凤怨。
然而时经纬不失败,陆茗眉也不白痴。
比罂粟花还美。
张副官用自己的儿子替下他,趁缅甸守军松懈之际,护送他逃出仰光。张副官死在国境线上,临死前告诉他说,一路向北,一路向北,会有人来接你。
语调温柔,仿若恋人。
陆茗眉羡慕成冰在席思永面前那股子颐指气使的劲儿,那种颐指气使源于某种自信和骂定,而真正令她悲哀的是,这种自信和骂定,她从来不曾有过。
见他不像是经济危机的样子,陆茗眉先放下一半的心,听他说要打听事情,又猜度是新近出台的一些金融政策。她笑着点点头,却听马先生问道:“早前你带我去看的那个画展,当时我买了一幅下来,花了这个数,”马先生仲出三根手指比给她看,“上礼拜招待朋友,正好有人看中,想要我转手。本来呢,我也只是为了投资,只要价格合适,收益合理,这钱落袋为安也是好的,对吧?”
倒不是要显摆或证明什么,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