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咬文嚼字与对牛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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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笔为什么不依不饶地喜欢张说?原因很简单,无论她怎么跟他搭讪,张说都有办法挡回来,客气但是疏离,又不伤人自尊,然后换个地方坐到角落去,自顾自看他的专业书。钟笔一见他搬出满是数字符号的厚砖头,简直砸得死人,头就晕了,打退堂鼓,把本来想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心里那个又爱又恨啊,恨不得一巴掌甩了他,转投他人怀抱,就凭她钟笔的美色,还怕没人要?结果是再一次犯贱蹭上去问他借这个借那个,没过两天,又讪讪地还回去,半点儿突破性进展都没有。终于等到毕业了,钟笔是学士,张说是硕士,但俩人年纪一样大。她最恨的是,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多天才,尤其是北大,将她这个稍有小聪明的人打击得灰头土脸,惨不忍睹!
原来钟笔口中所谓的“大麻烦”便是少了搬东西的苦力。张说开着一辆深蓝色奥迪心急火燎地赶过来,最后充当搬运工。他也好脾气,二话不说,西装一脱,捋起袖子将一大纸箱东西扛上肩头,眉头一皱,“什么东西,这么沉?”
张说看她的眼神说不上是冷还是热,站起来扣袖口。钟笔见他一副要走的样子,连忙追在后面问:“怎么了?”声音有些急。不知为何,见到他,莫名地觉得紧张,也许是因为太在乎的缘故。她还像以前那样患得患失、忐忑不安,根本拿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
开学初,各社团招新,此乃北大一年一度著名的“百团大战”,人潮涌动,锣鼓喧天,海报挂得到处都是,比戏台上唱戏的还热闹。经过三角地的时候,当真寸步难行。她每经过一个摊位便要摇头,“不要,不要……”难得有人双手插在裤兜里,既不发宣传单也不放开嗓子吆喝,钟笔看了他一眼,随即停下来,觍着脸蹭上去,“你们是什么社团?”心情不好不代表她连帅哥都免疫了。
钟笔知道后,戳着他的额头骂道:“你这个文盲!”
张说听见这个年轻、俊俏、美貌非凡的男子是她弟弟,心头蓦地一松,原来是他想多了,便笑道:“钟泽?水乡泽国?”心想他跟钟笔一样是南方人,这个名字倒挺有意思的。
张说笑着“哦”了一声,没接话,埋头喝茶。钟笔鄙视地看着他:装什么装,知道你根本就没明白。
她一心想忘却噩梦般的过去,重新开始。
左学却不配合,手拽住门把怎么都不肯走。
他点头,不怎么感激她的捧场,“好,填一下基本资料,交十块钱会费就可以了。留下手机号码,到时候有活动我们通知你。”非常专业,从头到尾半句废话都没有。
他深知钟笔这些年的辛酸,左思对她太过分!
她不由得想起当年对牛弹琴的一段往事来。
俩人就这么在一起了。迟来的爱情,总是误会重重。
后来钟笔骂他道:“你反应怎么那么迟钝啊!”害她伤心了整整一个晚上,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
她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左思哪里比得上他啊,他都成影响中国当代经济的人物了,只好讪讪地转开话题,说:“我晚上约了人要出去吃饭,没有车。”
对方的话甚是惊悚,“自杀社会问题研究学会。”
她听得头皮发麻,但却咽了咽口水,用力说:“我想参加。”清华北大每年都有好几个想不开的跳楼跳湖,研究一下也是应该的,为社会做贡献嘛。
张说将东西一股脑儿堆在地上,气喘得厉害,仰着头,单手解开衬衫第二颗扣子。钟笔见他露出雪白的锁骨,微微往外凸,皮肤光滑细腻,侧着头的样子熟悉之外更多了一分性感,忍不住瞪大眼睛,咽了咽口水。不等她凑近看,张说转头喝水去了。她舔了舔干燥的双唇,不断告诫自己:美色害人,切勿色令智昏。
张说一听就皱眉,酸不拉叽,典型钟笔式教育,她说不定还计划着要教儿子四书五经呢。
钟笔和左学面面相觑,不敢告诉他是矿泉水。左学见他这么卖力气,附在母亲耳旁说:“妈妈,这个张说叔叔做事不落人后,好样的。”钟笔瞟了眼专心开车的张说,拍了拍他的脑袋,一本正经地说:“坐好,不要乱动。”
钟笔清了清嗓子,“哎,你现在混得风生水起啊。”以前就知道他将来必定不凡,只是没想到这么有出息。
那一刻她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感情,从未有过的真心诚意,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回答,一语或天堂或地狱。
然后她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对他告白。看完毕业晚会,她跟在他身后出来。那天晚上,夜黑风高,半点儿星光也没有,灯光惨淡,风又大,呜呜呜——鬼哭狼嚎着在耳旁呼啸而过。正好他说了一句话:“今天风真大,你听。”听着旗幡哗啦哗啦的声音,她想起佛教的一个典故,心思一动,哎呀,连老天爷都在帮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于是看着他,深情地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那是我的心在动。”怕他没听清,还加了一句,“你可曾听见?”
张说不理她,埋头吃饭,绝口不提此事。
钟笔父亲早逝,家境贫寒,全靠母亲做点儿小生意,将他们姐弟俩拉扯大。大三暑假那年,她母亲患了乳腺癌。后来又发生许多事,她便以母亲生病为借口,向学校申请休学。一年后,她回学校继续修完剩下的学分,便比同班同学低了一届。那时候她抑郁不乐,情绪不佳,再加上班上的人一个都不认识,整天沉着一张脸不理人,给人的感觉冷冰冰的,脾气很不好。
也许,也许这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对她做错事的惩罚。
她想搭讪都无从下手。
钟笔晕头转向、傻傻地跟在他后面。后来回忆那一刻,她才想起当时他的手冷得像冰块,不知在楼下等了多久,大概那天晚上他也不曾安眠。
他看着这个与钟笔酷似的小男孩儿,大眼睛如出一辙,圆圆的瞳孔像黑宝石,精灵毕现。他弯下腰与左学平视,问:“你叫什么名字?”
左学不知为何,觉得他不是那种能随便开玩笑的人,于是正经答道:“姓左名学,学而时习之的学。”摇头晃脑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
钟笔看了看钟箦,见他没有露出不安、怕生的神情,便说:“这是我弟弟钟箦。”对于张说的身份,略过不提,当然也没有人问就是了。
张说下楼将剩下的东西提上来,钟笔母子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左学蹲在那里拆零食包装袋,口里含混不清地说:“其实可以请饭店服务生把东西送上来。”钟笔一愣,这点她倒没想到,拖着儿子就往外走,“不要吃这些垃圾食品,对面有个餐厅,自己去——半小时之内不准回来。”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她跟张说之间,有些话,不希望小孩子听到。
张说回头看她,“你不是说约了人吗?我送你去。”脸上的神情平淡得看不出什么来。
钟笔很诧异,“咦,韩愈的《师说》,这个你又知道了?”
左学有点儿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晕头转向,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冷着脸说:“那是他们的事。”对张说已不敢小觑。
这个小祖宗,恁地难缠!钟笔双手叉在腰间,大眼睛一瞪,威胁道:“你再不去餐厅,以后但凡想吃什么,我就带你去那儿专门看别人吃,让你看得见吃不着。”左学有样学样地回瞪她,这是一个母亲该说的话吗?“你——”经济决定上层建筑,他只得悻悻而去。
反复听着周杰伦的“为你弹奏萧邦的夜曲,纪念我死去的爱情,跟夜风一样的声音,心碎的很好听……”不由得泪湿鬓发,心有戚戚焉,深以为唱出了自己的心声,越发伤感。
钟笔立即说:“不是'水乡泽国'的那个'泽',是'曾子易箦'的那个'箦'。”见他含笑不接话,想起他那点儿古文程度,哪里知道“曾子易箦”是什么东西啊,便详细解释,“上面是'竹'字头,下面是责任的'责',古语床席的意思。”
哪知第二天一大早张说站在她宿舍楼前,见她出来立马迎上去,红着脸说:“听见了。”看似平静地牵过她的手,十指却隐隐在颤抖,见她还愣在那里,咳了一声,“你不是要去吃早饭?还不走?”
是什么使得他做出这样惊人且反常的举动?她百思不得其解。
钟笔有些招架不住,浑身不自在,缩了缩头,咳了一声,“还没,正在办理。”
后来钟笔从他宿舍一个哥们儿那儿了解到,毕业晚会那天晚上,他到处问人“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什么意思。别人问他问这个干吗,他又不说,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后来在网上查了一宿的资料。幸亏最后总算弄明白了她的心意,为时未晚,没有铸成终生大错。
他一本正经地反驳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隔行如隔山嘛。”他是学金融的,又不是搞文学的,哪里知道这么酸掉牙的东西?
她彻底无语。
她以为他大概是在想怎么拒绝,跺了跺脚,恨恨地走了,捧出去的心瞬间落到尘埃里,再也捡不起来。倒在床上,她无论怎么催眠都睡不着,辗转反侧,心跟揪起来一样,一阵一阵地疼。一个晚上没睡,蒙着被子,大眼和-图-书睛哭得又红又肿,同时还怕惊扰了室友的睡眠。
张说立即明白过来钟笔取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嘴角逸出一丝笑意,“他们会离婚的。”声音笃定,一脸自信。
张说没什么表情,说:“还好,及不上左思。”
张说直起上身,微笑着说:“不介绍一下?”
哪知他傻傻地站在那儿,一句话都没有说。
张说看了她一眼,没有问约了什么人,劈头却问:“你已经离婚了?”
钟笔人走了还一步三回头,摆这么一个帅哥在这儿,是不是故意引诱女同学的?怨不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今这年头“外贸(貌)协会”的队伍越来越壮大。
张说端着纸杯坐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喝着茶,抿起嘴细细吹气。连喝水都这么秀气,钟笔暗骂他是人间祸害。这个人思维严谨,个性内敛,既不懂幽默又不懂情趣,竟然会跑去参加《天上人间》这种娱乐性的节目,这让她大大吃了一惊。
他仍是那副酷酷的样子,喝了口汤,不紧不慢地说:“这个高考考过。”
张说送他们到达时,钟箦已经在座位上等着了。钟笔看着他在钟箦那边极其自然地坐下来,有些不解,“你——”护花的责任完成了,按道理他不是应该离开吗?
左学跟着张说回来,问:“你要追我妈妈?不过她是有夫之妇。”他对这个陌生男子的戒备甚重,学着钟笔的样子摇头晃脑念了一句,“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冷冷地提醒他。
他依然没变,英俊如昔。可是她,早已千疮百孔。
隔了这么多年,她对他难道还是没有半分抵抗力吗?
现在?她连忙跳起来去换衣服,冲到浴室又蹦回来,“我儿子,左学,他……在餐厅……”话未说完,张说却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我去叫他。”隔了这么多年,俩人之间的这种默契依然存在,这让她觉得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