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流民（二）
她目光晶亮地盯着那些渐渐逼近的身影。那些黑影行走时，响声很大，而且时不时有人跌倒在地。隐隐的，还有急促的呼吸声，喘息声，忍耐不住的咳嗽声，压低的喝骂声传来。
陈容懒洋洋地倚在车壁上，倾听着后面流民们发出的欢呼声，叫嚷声。
“王亚。”
陈容静静地盯着，看着那些人影一簇簇地向车队的头和尾部逼去——头部，是王氏主人们所在的地方，那里多的是财宝，尾部，则是王氏粮草聚集所在。
王卓板着脸，他右手一举，制止了几个后辈的叫嚣后，他沉郁地喝道：“给粮食！王右。”
饶是众人睡得最深，被这个粗壮的嗓子一嚎，也给惊醒过来。一时间西西索索声四起，惊呼声一片。
他的喝声传来时，数百个护卫已经策着马，围上了那些流民。
“车队走后才可以给粮食。便给五袋粟米吧，你们解开麻袋，驱着车，任由那粟米流落在地。”
这些流民，原本都是老实巴结的本份人，若不是实在无路可走了，也不敢抢劫贵族。那尖弱的声音一开口，便有数十人乱七八糟地叫道：“王公，给我们一些粮食吧。”
“是。”
“在。”
因此，不过片刻后，一个惨叫声传来。它在夜空中凄厉地响起，远远传出，引得山鸣谷应！
“对对，给我们粮食，你们只要少食一点，便可以活人无数。”
“若是不给，这条性命也不要了！”
黑暗中，她的双眼睁得老大，幽亮幽亮地散发着神秘的光茫。
随着暴喝声一传出，火把腾腾点亮，整个车队的人都给惊醒了过来。
一刻钟后，那些黑影已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向外退去了。不过在他们退去的同时，另一批黑影又冲入了队伍中。
他慌乱的，急促地叫声，打破了平静，也令得众人回过神来。
王卓最后一句话刚刚落地，几个王族子弟喜笑颜开，一个少年叫道：“正该如此。那些贱民敢威胁我们，我们便让他们趴在地上吃那合了泥土的粟食！”
王家的护卫毕竟训练有数，光论武力，那些又饥又饿的流民便是二十个也打不了他们一个。因此，局势很快便被控制住，不一会，被拿走的东西被一一收回。那些手无寸铁，连跑也跑不了几步的百姓们，在杀了几个头领后，呆若木鸡地站在道路两侧，眼睁睁地看着王家的队伍驶动。直到走在最后面的那辆马车解开绳结，流出大把的粟米时，他们木然无助的眼神才陡然一亮。
就在这时，王家家长王卓的大喝声急急传来，“不得杀人，不得杀人——”
蓦地，一个雄壮的声音暴喝而出，“你们这些流民好大的胆子！”
“东西还给你们，只要你们给粮！”
追赶着流民的护卫们很恼火——他们何等身份，何等武力？竟让这些手无寸铁的流民们欺近了身，还偷了东西去！在这种心理里，那王氏子弟最后一喝，给了他们发泄怒火的勇气。
“你带领众护卫，先把这些流民赶到路旁，告诉他们，马上便有粮食分给他们。要他们把拿走的东西尽数上交。”他沉着脸，森森喝道：“若是还有人带头闹事，不妨杀上两个！”
一个向前冲去的矮小的黑影，也不知撞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低呼。低呼声不大，可那被撞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粗壮的嘟囔，“谁撞你爷爷？”
他指的，是那些得了东西后，四散逃去的黑影。
那些红了眼睛的流民在得到这一句话后，那热血上冲的头脑便是一清，他们连声吆喝，急急后退。
另一个有点尖弱的声音这时说道：“王公，你们一顿所食，可以让我们上百人吃上三天！你行行好，便赐给我们一些粮食吧。”
随着王卓一开口，整个车队如同煮沸了的开水，众护卫衣衫不整地冲了出去，在他们乱七八糟地怒喝声中，一个少女冲了出来，她光着双足，长发披散，愤怒地尖叫道：“我的项链不见了，我那南海珍珠项链不见了。”
另一个王氏子弟大声叫道：“抓住他们，全部抓住！这些贱民，竟然敢行偷盗之事，竟然敢冲撞贵族的行旅，来人，杀了他们，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那声音突然而来，就在众人一惊之际，声音的主人睁开眼来。他瞪着铜铃大的双眼瞪了一阵眼前的小个子，终于，他惊声大叫道：“谁？你们是谁？醒来，全都醒来——”
那些人冲入车队后，陈容可以听到，一阵阵压低的惊呼声和搬运东西的声音传来。
当东边的天空，浮起一道艳红艳红的阳光时，车队终于彻底摆脱了流民，行走在茫茫的荒野间。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不一会，车帘外传来一个恭敬的问话声，“你家女郎可还醒着？王公有请！”
这是人临死前发出的叫声！
陈容躺在马车中，毫无睡意。她侧过头，看向马车外。马车外黑压压地一片，只有插在泥土地上的火把，发出点点光芒。在这种夜静人深的时候，那光芒在风中摇曳不已，平添了几分冷寂。
王氏子弟的喧嚣笑闹声也渐渐远去，渐渐不再。
“命令队伍马上起程。”
一个少年急急地走到王卓身后，叫道：“父亲，万万不可，万万不能受这些贱民地威胁！”
叫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眼看逃无可逃，流民中，一个粗野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各位弟兄，不要听这老头的。不拿这些东西我们也是饿死，迟早是死，不如死前一博！”
明月渐渐上移，它浮出杨树梢头，向西方移动，渐渐有，明月被云层遮掩，光辉从天地间淡去。
“给了我们粮食才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聆听着的她，突然嘴角向上一扯，露出一抹笑容来。
“是。”
“在。”
另一个少年也在旁边叫道：“侄儿以为，还是给了他们粮食吧。”
王氏族长王卓的声音急急传来，“拦住这些流民！”
众人惊住了，他们停下了手中地动作。
王卓的声音再次传来，“各位父老，你们放下所拿之物！不然，休怪王某无情了！”
那些声音并不大，可在这样夜静人深的时候，还真有些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