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想送你一份小小的礼物
她唇边的笑痕明显了一点:“嗯,我想送一份礼物给你。谢谢你这段时间来做的一切。”
“可是我想告诉你。”
手术的日期一旦定下,时间就过得飞快,费诺知道潘希年嘴里不说,行动上却比平时依恋他百倍,是因为她心里忐忑不安得厉害。于是他也不急着出院了,申请了病假,干脆把工作带到医院来做,但一天的绝大多数时间,还是陪着希年。
费诺就伸出手,握住她冰凉的手,还说:“你看,我的手也是凉的。”
先是下巴,依次是嘴唇和鼻梁,到眉心之后温柔地抚摸过眼窝和眉毛,顺着眉尾划到额角和额心,再到另一边的眉眼,微微扎手的鬓角,最终在颧骨和脸颊的线条流连徘徊,像是在开辟疆土,又像是确认领地,小心翼翼且锲而不舍,如同要借着手上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把面前这个男人的面容刻到心底的最深处。
每一下动作都很犹豫,窸窸窣窣地探寻着,像是要确认某个具体的位置。
手术的前一天,潘希年剪去了齐腰长的头发。她执意不要费诺在场,费诺依言离开,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戴上一顶帽子,很不好意思地半低下脸,一直拿手把帽檐越拉越低:“我请晓彤姐给我买的……”窗外的阳光照在潘希年的脸上,有一种明媚的生动感。
这句话如同一簇火,使得潘希年缓缓从不安、恐惧、羞涩等一切复杂情绪交织的冰封中破茧而出。她如梦初醒般伸出手,也搂住费诺的肩颈,用尽全力去抓住这个拥抱,她散发出的气息这么年轻而炙热,费诺费尽全身的力量,才没有松开手。
潘希年垂着头,夜光里面部的轮廓益深,眉眼幽幽,如同驻进什么精魄;长发顺着肩头垂在费诺的胸口,任何一阵最小的微风吹过,长发就这么轻轻地拂过他的心头;过大的病号服在动作中有些凌乱,一边肩头裸|露出来,竟是比月光还要皎白明亮……还有那纤细的锁骨,领口深处姣好而柔美的曲线……
事后无论是谁,都没有再提起那一晚的事情,好像一场春梦,一旦逝去,便了无痕迹。时间无视任何人的意志和祈求,暴君般继续执意前行。
她身上的馨香云朵一般拂过费诺的面孔,手指沿着鬓角瑟瑟滑到下巴,直到找到他的嘴唇。她的手指是那么软,动作是那么轻,费诺几乎以为这是一个悄悄的吻了,但下一刻,冰冷的唇慌乱地印在了自己的颊边。
当时纪晓彤就在她身边,温柔地说:“希年,你一直都很漂亮。你说是不是,费诺?”
于是他点点头:“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希年,我等你兑现它。”
身体柔软得像一条蛇,又暖得如同冬日里的炉火,纠缠倾覆上来,瞬间让费诺也随之燃烧了起来。
费诺有轻度的失眠症,只要一有人靠近,就容易醒,所以在医院里总是难睡好。有一天晚上,他又感觉到护士过来查房,正又一次从睡梦中醒来,发觉来人站在床头,双手摩挲着他的头发。
费诺察觉到旁人投来的各色目光,却没有丝毫犹豫地拉起潘希年的手,贴到自己脸颊边,说:“可以。”
她已经慌慌张张地亲吻到费诺的颈项,手指更放肆地沿着衣服的开襟滑进胸口,被亲吻过的地方蓦然如同进了沸油锅的冷水,火热又疼痛——费诺不得不伸手抓住了她不安分的手。
念及此,费诺抓住潘希年的手腕,任由自己的脸颊再次贴上她温暖柔软的手心:“我的礼物你收到了,那我等着你的。”
她爬上了费诺的床。
“我的生日还没到呢。”
那簌簌摸索的动作终于提醒了费诺,她看不见。费诺这才无声地睁开了眼。这一晚的月光美极了,又亮极了,被百叶窗一格格地滤过之后,依然亮得像搅散的细银。
费诺不得不闭上眼,但再怎么闭上眼,他也知道,他再不会把她当做恩师的小女儿,这已经是一个女人了,鲜活,有血有肉,对他而言,充满诱惑力。
最终她的手停在了费诺的唇边,即使是这样的时刻,没有了黑夜的掩护,她还是不敢抚摸他的嘴唇。她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意来:“我想我记住你的样子了。无论我在哪里,都不会忘记的。”
她像是用尽了一切的勇气,说:“我想再摸摸你的脸,仔细地摸一摸。万一、我是说万一,我没有下来,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样子。”
“好。”
他一时没有睁开眼,听觉和嗅觉随之被放大若干倍,费诺觉得自己也身处潘希年一样的境地里,目不能视,又清楚地感知一切。
手术当天,费诺还是在她身边。潘希年问是不是可以握一握他的手。事到临头的情绪到底压不住,颤抖的嘴唇和发白的面孔泄露了一切的情绪。
再后来程朗和护士们来到病房,告诉他们时间到了。潘希年脸上掠过瞬间的惊惶和无助,又在下一刻止住,点点头,抽开手:“我知道了。”
潘希年的手刚刚触上费诺脸颊的一刻,反而受惊一般退缩开来,接着才意识到原来并不是梦境,再一次战战兢兢地贴了上去。她手心的汗已经凉透了,稍微有一些冰凉的潮湿感,指尖的动作轻柔得如同春日里最轻的微风,一寸一寸地,去探索着费诺的脸。
潘希年的亲吻和抚摸生涩又不安,每一个动作与其说是在诱惑,不如说只是在确认,确认彼此鲜活的,生命之火不曾受到威胁,也不会陡然消逝。
他是费诺,而她是潘希年,仅此而已。
于是渐渐地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都有了温度。潘希年安静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仿佛很满足。这样的时刻不知道维持了多久,只知道还没有护士来推她进手术室,那就一直牵着手,让这个时刻更久一点。
她转过脸寻找费诺的声音,终究还是又飞快地转过脸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绯红的脸。
“费诺,晓彤姐告诉我,你的生日快到了。”
这也就够了。
颤抖最先是从肩膀开始的。起初几不可见,随后顺着肩膀一线线加强,席卷全身,连每一根头发都在瑟瑟发抖了。一旦被发现,潘希年之前的勇敢瞬间烟消云散,她坐在那里,如同一个犯错的孩子。
她依然点头,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费诺,我能也向你要一份礼物吗?”
“你、你、我……”她哆哆嗦嗦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慌乱无措地停下一切动作,“你醒了多久了,我之前每天晚上只是过来看看、听听你……没有……第一、第一次……”
费诺听见自己叹了口气。他坐起来,轻轻地给了她一个没有情欲只是安抚的拥抱,最后亲了亲她的额头:“不要急着证明什么。也不要怕,我在这里。”
念及此,费诺抓住潘希年的手腕,任由自己的脸颊再次贴上她温暖柔软的手心:“我的礼物你收到了,我等着你的。”
他总是在希年的病房里待到护士一再来催,才离开依依不舍的她回到自己的病房。程朗值夜班时常会过来看看,三个人说说笑笑,竭力打消潘希年的不安和恐惧。要是两个人在一起,除了说说闲话,有的时候费诺还读书给她听,从《前赤壁赋》读到《后赤壁赋》,时间就在无声中慢慢流去。
凝望着潘希年的脸庞。有那么一刻,费诺忽然觉得太多东西不重要了,他不是她父亲的学生,她也不是他师长的独生女,他不是她的监护人,她也不是他的被监护人。
费诺看着她有些窘迫的神色和微微泛着水光的眼睛,点头附和:“是。”
潘希年再也说不下去,僵硬如石又徒劳地想藏起自己的脸。费诺第一次庆幸这一刻潘希年看不见自己,这样自己就可以充满怜惜地说:“希年,别做傻事。”借此再包裹上“长辈”的面具。
潘希年睁开眼睛,坐起来,看向费诺的方向:“费诺,我是很胆小的。以前我想过,就算hetushucom不做手术也没关系,瞎了也没关系,只要不躺上手术台,只要和你在一起。但是现在不行了,我改变主意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做这个手术,一定要健健康康地好起来。我要见到你,再不给你添麻烦,不拖累你。然后,最重要的,我要在你需要的时候能帮助你,照顾你……好不好?”
“你不问问是什么?”
话语最后几乎轻成不可闻的叹息,无声的余音却久久不曾止歇。说话的一方神色坚定而专注,整个人似乎都被这样的意志力燃烧起来;阳光从她身边打过来,随之而来的阴影扑向费诺。费诺察觉到她的手汗湿了,神情却决不动摇。
费诺还是微笑,不急不徐地问:“礼物是什么?”
她的笑容掩盖了一切阴霾。在这个时候,她把所有未知的恐惧和不安都深深地埋藏了起来,留给自己去面对,而把希望和光明交给费诺去分享。费诺偏了偏脸颊,潘希年的手也随之动了动,却还是没有离开。颤抖被谨慎地压在声线的最深处:“谢谢你,费诺,这是很好的礼物。”
费诺说:“别害怕,我会在手术室门口等你出来。”
潘希年的动作一下子僵硬住了。即使是在这失真的月光下,费诺都能感觉到血色是如何一瞬间从她的脸颊退去,她又是怎么在面部彻底的苍白之后,惊悚和羞愧笼罩了一切。
费诺应允:“想要什么?”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费诺。他转过脸来看着还是合着眼的潘希年,后者嘴边有一个甜美而温润的弧度。于是他说:“是啊,等你手术结束,我们再来庆祝这个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