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金川潘安怨
一直到日落西山，天色渐暗，她才失魂落魄站起身，在案上丢了两枚铜钱便向城外走去。赵辉的心不可抑制地抽搐着，看到她失望的神色，只想冲上前去，扯下脸上的胡须，让她看个够。
只见他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走到城门外的馄饨铺子前，跟摊主搭讪起来，仿佛在打听着什么。赵辉想了想，还是正事要紧，这些小贼今日不抓还有明日，而大事则耽误不得，于是立即走下城头，进入干门所内，刚一坐下，便有亲兵上前听候差遣。
赵辉心想，也是从家里偷跑出来，乔装打扮看自己的怀春少女吧。只是这个女孩，虽着男装，却难掩其倾城的娇美，粉光莹润，明艳不可方物。
眼看着她眼中噙着泪，缓缓离去，赵辉想了又想，还是止了步子，重新回到干户所中。
“好个俊俏的道童，生的比这丫头还俊！”清冷的声音带着邪恶，在寂静的山坳里更让人恐惧。
正想着，突然视线中闪出一人。
城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专为在此等候他的姑娘和少妇，赵辉心中暗笑，想那“掷果盈车”的典故也莫过于此，古有美男，姓潘名安，至仁至美，每当外出行至路上，便有老妪妇人以香果掷之，随满车而归。
这样看起来，满腮虬髯，面色灰暗，顿时像是老了二三十岁，只是一位普通的中年男子，并无半点惹人注目之姿。
还未及抬头，自己的脖子上突然感觉微微一凉，仿佛被什么利器抵着。
“姑娘！”若微拼了命去扶。
“姑娘！”若微大的胆子走了过去，从身旁捡起一片大些的碎布，遮在她的身子上，又抓起她的手腕，轻触脉搏。
吓了若微一大跳，她停下步子看了看四周好像又没有人，正疑心自己听错了刚待继续前行，又听到女子凄惨的哭声，随即是“砰”的一声闷响，接着是痛苦的号叫与呻|吟。
只听她那破碎的身子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只是疑惑不已，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若微突然明白了，她顾不羞怯，逼上他的眼：“你是赵辉？”
还好，虽然气息微弱，但是还没有命绝。
赵辉细细打量着他，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因为边上的小贼，细看之下，肤白似玉，青丝如墨，晶莹灵动的眼眸，小小的朱唇不点而绛，小巧的耳垂儿上还留有耳孔。身上隐隐传来阵阵幽香。
这可怎么好？也不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将她弃于荒野，可是如果上山去喊人，根本就来不及了。
“哈哈哈！”他无所顾忌的朗声大笑：“怎么，赵辉的美名，你也知道？”
太好了，那今儿晚上好好去求求玉华真人，让她明日再放自己下山去城门口等娘，肯定能遇上。
可是又想到今日身上所负的职责，只好暗暗忍下。
若微一边踢着路上的石子，一边拧眉踌躇，突然她仿佛想明白了，对了，昨儿娘好像说要办好一件事再走。
赵辉的父亲名唤赵和，行伍出身，早年以“千户长”之职跟随大明军远征安南，不幸战亡。按照大明规制，父亲为国捐躯，子孙可以袭封，于是赵辉就继承了父亲的职位千户长。他之所以被调来专守金川城门，并不只靠其父的功勋，因他自小习武、功夫了得，其统辖的1120名守兵队伍井然风纪超群，曾在皇上点兵阅武时获得嘉许，所以才会前程似锦。
果然，原本拥在城下看美男子的痴心怨妇们谁也没有人注意他，都渐渐散去。人群中还有不少议论之音。赵辉立即悄悄跟上，凝神屏息，认真听着。
赵辉想了想，换下军服，只着一件秋湘色的丝绸袍子，头上戴一顶文士帽，用随身携带的荷包里装着的香灰，倒在手上揉匀了，细细涂在脸上，又带上一幅假髯。
他哪里知道，他眼中的痴情俏佳人，此时心中所念所想的，其实是自己的娘亲。
在身旁扶着她的，是一位身着蓝布碎花裙的中年妇人，则在她额上轻轻戳了一下：“小姐呀，什么千户爷，这选相公可不能光看外貌。老奴听人家说了，此人最是无赖，虽然没正式纳娶，可是行为一向不端，都把花街柳巷当成了家，而且，听说最近城中有不少倾慕他的女子都着了他的道，还未出阁，就失了身子。”
他手上更加用力，若微只觉得自己的颈部马上就要被掐断，呼吸困难，立时晕了过去。
想到此，她心情大好，又看到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山路两旁树影婆娑有些糁人，于是立即加快了步子向山上走去。
不对，赵辉猛然醒悟，立即站起身向外冲了出去。
两名百户长莫名奇妙，也只好点了得力的兵士在后面跟上。
而她用力抱了抱，又抱不动，也不能拖着她走。
若微立即明白了，刚才那声闷响，就是女子遭人凌|辱之后，自寻短见以头相撞，碰在石头上的声响。
“啊！天呢！”一个女子的惊呼与惨叫从林子里传来。
年轻英俊、伟岸卓凡的赵辉，每每临城而望，就会引来众多女子的翘首相望。久而久之，每到他值守之际，便有不少女子早早聚在城下相守，只为了一睹他的风姿。
“是！”亲兵立即下去传令。
那女子靠在若微的怀里，眼睛紧闭，气若游息。
赵辉皱着眉头：“是不是露了行径，让那个恶人发觉了，前几日连着发生命案，按说今天也应该……怎么会……”
在夜幕初罩，寂静空旷的山上，真令人毛骨悚然。
“爷，今儿风平浪静，并无歹人行凶之事再次传出！”
“奶娘！”粉衫女子仿佛恼了，跺了跺脚，甩开她的手：“别人以讹传讹，偏我就是不信。人长的好，便要遭嫉，定是哪个被他拒了的人，怀酸之心，编排出来污蔑他的。”
手中一把折扇，缓缓走上街头。
山坳里，巨石之后的景像让她完全呆住了。
被蒙古外夷统治了那么久，多多少少还有些崇尚原始自然的遗风相传。
赵辉有些好奇，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刚刚在城头上向下俯看，就觉得她有些惹人注目，如今离近一瞅，便立时明白，原来是位女扮男装的俏佳人。
“好好好，小姐说是就是！”蓝衣妇人立即劝着：“行了，人也看了，早些回去吧，偷溜出来，要是让老爷夫人知道了，老奴两条命也不够罚的！”
一位粉衫女子说：“听说这位千户爷，已然二十有一，可是还未娶亲呢！”
所以十三座城门中，也唯有此门专设干门所，为守门之将所用。
他居然浑然不察，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城门。
她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城门看，莫不在等着自己？赵辉心中美滋滋的，第一次感觉到身为美男子的好处。
这样，他才放心走出干户所。
要说这大元也不是全无好处的，想到此赵辉不禁笑了，如今城中虽然兴起缠脚之风，明令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还是挡不住有豪爽女子当街拦他、看他。
“貌—貌如潘安，心比蛇蝎，奶娘说的对……赵——辉——”那女子断断续续，还未说完，头一歪，就昏死过去。
只微微的一瞥，即看到一个裸|露着精壮胸膛的男人站在自己眼前，这男人生的很是好看，细长的柳叶眉，微微的蹙着，好似含着一股江南女子的哀愁风情，一双狐眼眼梢微微上翘，唇角微扬，仿佛笑意正浓。
谁说明朝女子拘束内敛？
南京城十三座城门，而此门却是北上的首选，也是昔日燕王朱棣靖南起师，亲率兵将自瓜州渡江经此入城之门，所以对于这座城门，当今的天子—永乐大帝朱棣格外看重。
“怎么是害？她天天去城门口看我，不就是盼着我能好好疼疼她。可是这丫头没经过世面，爷的活技太好，让她快活的竟然去撞了石头！”他说着说着，突然止了笑，捏紧若微的下颌，仿佛要把它捏碎一般，眼中充满暴虐：“贱人，都是贱人！”
“正是，属下命人跟着那几名容貌俏丽的女子，直到回到家中，途中并无可疑之人近前！”
赵辉听到此，不由哑然。他叹了口气停下步子，目光如炬巡视着城门口往来的人群，不经意间又瞥到了那个小贼。
而他，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心中难过极了。
又等了一盏茶的光阴，所属亲兵，两个百户长入内禀告。
“一碗馄饨！”赵辉挨着他坐下。
若微走在上山的路上，心情大为沮丧，原本以为耍了个小聪明，求玉华真人让自己下山采买物品，然后将差事交给紫烟与香汀，让她们买好东西后雇车上山。而自己去金川门外等娘亲，她原本以为自己一定能再见娘亲一面，却没想到天不随人愿，空等到此时。
正在为难之际，只听身后一阵清冷的笑声。
而他一手探到若微的领口，用力一扯，衣襟便被扯开，露出里面碧色的胸衣的雪白的肌肤。
“姑娘，是谁害了你？”若微不禁气极，天子脚下，仙山境地，竟然有人公开行凶，简直太过分了。
果然有如此魅力，也不知是福还是祸，不如学那兰陵王，做一个丑陋凶残的面具带上，也好省了这许多烦恼。
若微刚一抬起头，又立即满面通红，赶紧扭过脸去。
金川城门位于南京城北，坐南向北，城门外设有“金川桥”一座，城门附近设有水关，以扼城墙内外金川门之要津。
他以手托腮，静坐在馄饨铺外的长凳上，面前有一碗馄饨，早已没了热气，可是依旧满满的，仿佛一个也没有少，而他呢，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城门口，一动不动。
再看那充作屏障的大石头上，也有一团血色。
若微一双眼睛紧紧瞪着他，居然忘记了挣扎，她的怀里还抱着那名赤|裸的女子。而他一把将她怀中的女子拎了出去，像丢一块破布一样。
“救命，救命！”若微用力高呼。
弱小的身姿，在人群中挤来窜去，穿着青衣素袍，一头黑亮的美发以木簪绾起，像是一个小道童。赵辉眉头微蹙，莫不是趁乱偷窃的小贼？
也就是说娘今天去办事了，所以还并未出城！
“姑娘！姑娘！”若微声声急唤，心中乱作一团，此处距离三元观和栖霞寺都有一段不近的距离，正处于山腰之处，上下皆难。
这次，若微听清楚了，这声音是从林间一个山坳里传来的，她从山路上捡起一块石头，惦了惦轻重，紧紧捧在手中，大的胆子走了过去。
想到此，若微立即愁云散去，心情豁然开朗起来。
“呦？我说看着那么别扭呢，原来是女的！”他又是一阵冷笑，一手扼住若微的咽喉，仿佛要取她性命，而将她按在草地之中，另一只手又去扯她的衣袍。
草地里，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年轻女子，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面色白皙，模样姣好，如同一位小家碧玉，可是她的身子上遍布着被人凌虐的痕迹与腥腥点点的血色，不远处是被撕成碎条的粉色衣衫，而下体和头上，都在不断有鲜血流出。
“客官，要点什么？”小二热络地招待着。
今日，城楼之上，赵辉悄然而立，沐浴在夕阳之中，九寸身躯顶天立地，如天神下降，又似人间太岁。赵辉，人如其名，年二十许，状貌伟丽，线条硬朗，眼神中毫不掩饰的精光四射开来，整个人充满了狮王般的霸气。
“是你害了她？”事到临头，若微反而不怕了。
“去，按计行事，加派人手，不许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前几日的事情若是再发生，这颈子上的脑袋可都保不住了！”赵辉从案上端起茶盏，缓缓饮了一口，又细细叮嘱一番。
看的人心中痒痒的。
娘昨日上山来看自己时，天色已晚，肯定不会连夜出城，要走就是今日，而且她要北上，在十三座城门中，也只能走此门。所以应该能碰上的，难道是她们今日一早就出的城门，就此错过了？
若微立即用碎布压住她额上的伤口，又拔下头上的木簪充作银针，点了她身上的几处穴位，为她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