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遗芳揽月明
李秋棠还真会给人出难题。
他的笑是那样的狂妄,只是笑过之后,眼中分明有茫然和无奈。
“回王爷。李主子说,得了南京的桂花鸭,请王爷过去……”月奴话音未落,邓妃已然扑进汉王朱高煦的怀里抽泣了起来,“王爷,这李秋棠也欺人太甚了,你刚在我这儿休了一夜,一大清早就差人来搅局,还以为什么事,就为了一只鸭子,这……”
“呸!”月奴还未说完,素雪却急了,指着月奴骂道:“什么样的主子调|教出什么样的奴才来,烟花巷里的姐儿能教出什么好东西。凭你也配差遣我们姐妹?王爷刚在我们娘娘房里住了一宿,你们就巴巴的赶来寻人。真是不要脸。”
实在是两难。
“王爷!”邓妃高呼,声音因为愤怒和委屈微微有些发颤。她把满腔的怨愤转移到月奴的身上,抄起手边的香炉冲着月奴便狠狠砸了过去。
柳眉一扬,左眉角上方那颗细细的黑痣更增俏媚无比。
素雪的话够狠,月奴即使再镇定,也似乎无从招架了。
她呢喃着,声音很低,但是他可以听到。
“月奴不再做梦了,月奴只愿留在王府,留在揽月阁,侍候李娘娘,侍候王爷。”说完,她仰起脸,莹白娇美的容颜上还有依昔可见的掌印,红肿的有些变形,那带着血迹的抓痕自然是那些女人留下的。
“呦!这真是蹬鼻子就上脸。”邓妃发了狠,眼中目光凌力如箭:“往日你们在西福殿怎么折腾,我管不着。可是今儿却万万不该跑到我的院子里来搅局!我邓巧云可不是软柿子,你来之前,就该打听清楚。”
“娘娘。月奴奉了李主子的话,有要事禀告王爷!请娘娘给个方便”月奴冲着邓妃又是一拜。
西福殿内,身穿藕色纱衫的侧妃李秋棠坐在雕花镶金的妆台前,身后静立着两名侍女为她共撑着一块雪白的绸缎,李秋棠一头如雾的秀发就倾覆在上面,黑白相间分外妖娆。
这便是传说中的“旺夫痣”。
“公公好,奴婢是西福殿的,领了李主子的命去后院有要紧的事奏报给王爷,原本该进来先给王妃叩头请安的,只是不知王妃这会子方便不方便。奴婢就在这儿叩头了。”
邓妃比汉王小了近三十岁,正是二八年华,如同新鲜的刚刚剥了壳的菱角。此时正抿着嘴,笑吟吟的斜眼瞅着自己。
她腾地一下站起身,“去,去把王爷请过来。”
山东乐安汉王府。
“哈哈”!朱高煦大笑起来,“他现在南京,本来我打算这就差人把你送到他身边去,既然你从来不想,那就算了!”
月奴径直往里闯,索性已经得罪了一个,若是不把话给汉王传到,回到西福殿里等待自己的结果也比这儿强不了多少。
刚一入内,就看到王妃殿里值守的太监。
“好了!吵吵什么?”如钟的声音从殿中传来,朱高煦穿着一袭长袍便服从内间缓缓走了出来,一面走,一面从身后的太监手上接过玉冠戴在束发之上。
“滚,再不滚就捻你了!”素雪看了看院中,朝着扫院子的粗使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即将大扫帚冲着月奴兜头一挥。
这也是两个人每日相处最为安静的时候。
“王爷,李主子有话禀告。”月奴双膝一屈,跪倒在地。
“站住,你给我站住。”邓妃愕然大怒。
邓妃所住遗芳苑就在王妃隆福殿后面,确切的说是附属于隆福殿的小跨院。自己要是从正门走,必会惊动王妃殿里的人。也断然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可是自己一个传话的奴才,凭什么去见王妃呢?
“你……”邓妃花容大变,跌坐在地上,那个满脸红肿满是抓痕的小丫头说的是干什么?她怎么有些听不懂了。
正想着再选支步摇或珠花妆点一下,不料李秋棠却有些不耐烦了。
心里想着,步子加快,刚进入正殿,便被邓妃狠狠拉住,这一次邓妃丝毫不再顾及身份和形象,先是一记耳光,随即便拔下头上的金钗在月奴身上狠狠刺着。
今日,却透着有些意外。
可若是不经过隆福殿,直接悄悄的从后角门入内穿过回廊走西山墙边上的小门进入,怕是王妃知道了也会不越。
同样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成为唯一可以与李秋棠比肩的侧妃。
“你,来这儿做什么?”朱高煦的目光阴沉不定地投在月奴身上。
“王爷,王爷,李主子有要事相禀!”事已至此,再无两全可能,月奴索性大喊起来。
只是这一次,月奴轻盈地如同一只蝴蝶,只稍稍闪了个身,便追随着汉王飘了出去,只是临出门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话,“娘娘说的是金玉良言,打狗也要看主人。只是这府中除了汉王是主人,其余的,哪还有什么主人?不过都是狗。”
月奴还未等太监询问,立即先声夺人,一番话说完,冲着王妃寝殿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在太监的诧异中冲他甜甜一笑,随即姗姗向后面走去。
朱高煦先是看了看邓妃,随即走进几步以手托起月奴的下颌,看到她红肿的双颊,心中就已然明白,“什么话,说吧!”
原本有几分丑陋,但是此时映在花海中,竟是那样的动人。
“月奴参见邓妃娘娘!”月奴郑重其事地请安问好。
早已料定的局面,月奴把心一横,只是抱着自己的头,护住脸,蹲在地上,也不嚷也不闹,任由扫帚一下一下拍打在自己身上。
月奴身形微颤,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从头开始!”这句话便是月奴现在生活的写照,平日里不管她做什么,李秋棠都能变着法子寻出不是来,并借机把她教训修理一番,唯独在这个时候,她无从挑剔。
“两位姐姐这是做什么?”月奴闪身极快,但还是被淋到衣角,她一面拿出帕子轻拭,一面故意问道。
如今时辰尚早,王爷怕是在邓妃那里还没起身,自己这时去传话请王爷过来,无异于引火烧身。
“哦?”朱高煦笑了,“不是该教你如何做女人吗?这样才能把你送到他身边去。”
“小蹄子,真是找死。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今天看你还有没有命活!”
撂下这句话,素雪和瑞雪便纷纷上前,一个钳制着月奴的手臂让她动弹不得,一个抡圆了手左右开弓,一时间十几个响亮的耳光便结结实实打在了月奴的脸上,原本也算秀丽的一张美人脸瞬时红肿起来。
“你,现在还在做梦吗?”朱高煦钳制着月奴的纤腰,凑在她耳边问道。
他似乎被这个备受蹂躏和屈辱的女仆折服了,心底涌起一丝温柔,嗓子有些发痒,好像什么东西堵着,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缄口。
如今,她就如同稚龄少女一般歪倚在门边,静静地注视着月奴,神情中满是鄙夷和不屑。
“好了,好了,一大清早的,这是干什么?打狗也得看主子不是。”清丽的嗓音赫然响起,拍打在身上的重击也应声而停,月奴抬眼望去,倚门而立的正是身穿玫瑰红小袄,嫩粉色九幅如意裙,外罩织锦纱帛的邓妃。
“李主子待月奴极好。她教会月奴如何为奴。”她说。
“好了,我说过,打狗也要看主人,你回吧。若真有要紧的事,让李秋棠自己来!”邓妃低喝道,冷冷地看着月奴。
“我们做什么不与你相干,犯不着跟你说,到是你奇怪的很,怎么突然上我们这儿来了?”瑞雪瞪着眼珠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指着月奴的鼻子尖问道。
也正因为此,她虽得汉王专宠却并不没有被王妃嫉妒排斥,还特意将她的寝处安在了自己寝殿后面的跨院内,饮食起居多加关照。
月奴自然知道他所指的是何意,那个如同天神一般的皇太孙,现在的皇太子,便是她追逐的梦,她低着头,只默默盯着脚下以双色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从来没有。”
“娘娘!”月奴迟疑了,她知道新的一天,新的折磨又开始了。王爷昨天住在东边隆福殿后面的西跨房里了。隆福殿是王妃的寝殿,王妃韦氏为人敦厚,不会与她为难。可是隆福殿后面那座小院,住的是另外一位侧妃邓氏。
“秋棠都教了你些什么?除了隔天岔五添些新伤回来,也看不到半点儿进展。”朱高煦边走边说,像是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月奴知道,正是这颗痣,才让这个毫无根基出自平民人家的女儿一跃而成为亲王侧妃。
是背主取宠还是刻意巴结,都是一番罪责。
想了想,还是决定走头殿,走正门。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话音未落,便迎着邓妃直接夺门而入。
李秋棠乌黑如泉的长发在月奴雪白的指间滑动,一络络被盘成发髻。月奴从妆匣中选了一支玉钗将秀发松松簪起。
“呦,这涵养到是修炼的越发到家了。”邓妃面上笑意更浓,只是眼中的寒光微闪,直视着月奴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而朱高煦的目光中则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忧虑和疑惑,他推开了邓妃,直愣愣地盯着月奴,片刻之后,大步向外走去。
晶莹的眸中闪烁着真挚与点点的泪光,唇边是淡极了的笑容,她的神情如此安静,如此甜美。一瞬间,汉王被惑到了。
月奴用袖口擦拭掉唇边的血迹,“容奴婢越礼了。”
一身翠色衣裙的月奴静立在后,不发一语,只是手拿上好的象牙梳子为李秋棠小心翼翼地梳理着乌发。
任李秋棠如何愤恨,暗中使了之少绊子,邓妃依旧长宠不衰。
“去。就说我这儿有南京的桂花鸭,请王爷过来陪我一同用早膳。”李秋棠的眼中闪烁着醉人的笑意,面上无端浮起的流霞粉|嫩更衬的她原本就是肤白如雪的容颜分外惑人,藕色的纱衣包裹着绝美的侗体凹突有致,如同春日里枝头上那抹粉白色的桃花,娇艳而夺目。
把头低垂在他的脚面,那样子让园里的太监侍女看到还以为她在为王爷擦鞋。
李秋棠高兴了就与她对上几句,不高兴了扭头就走,二人早已势同水火。
刚刚踏入邓妃所住的遗芳苑,果然映证了自己的判断。
然后,再根据她当下的心情和着装为她盘头梳髻,月奴现在已经可以熟练地盘出上百种的发髻来了,一般的朝月髻、流云髻、飞月髻、百花髻李秋棠都看不在眼里,她点的都是时兴又稀罕的,像什么涵烟芙蓉髻、鸾凤凌云髻、朝云近香髻,以前月奴听都没听说过,可是现在,她不仅能十分娴熟地在很短的时间里盘好,更重要的是,她还能配合李秋棠的心情变幻出新鲜的花样来。
出了遗芳苑,汉王似乎是刻意将月奴带入风波之中,他竟然伸手将她半搂在怀里,连拖带拉着揽着她的腰,一路并行。
一头乌发从发根通至发稍,要梳理的如瀑一般,最后将梳子插在头顶,轻轻一用力向下一推,这梳子便要自然而然落至发稍,这才算第一个工序的完成。之后便是为她涂抹上特制的保护头发光泽和起到润滑作用的发油,随即室内便会散发着淡淡的梨花的清香,好闻极了。
月奴瞥了一眼西厢房,虽然房门紧闭,但是里面显然已经有了动静,刚刚又看到丫头们捧着洗漱用具鱼冠入内,便知道汉王和邓妃已经起身,这才斟酌了回道:“麻烦两位姐姐入内通传,李主子有急事要请王爷过去。”
邓妃身边的大丫头瑞雪和素雪正端着铜盆从西厢房出来,看到月奴脸上立即流露出不屑的情绪,两人对视了一眼,两盆水冲着月奴就浇了过来。
月奴应了一声,便低垂着头向外走去,几乎是数着步子穿过花园,经过竹林,来到前边的隆福殿,经过头殿的时候,她稍稍有些犹豫,要不要去给王妃请个安呢。
月奴不知怎的,突然扶着他的腿,跪了下去。
这邓氏为人善妒又极为跋扈,原本就与李秋棠十分不对牌,平日里就是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时也会夹枪带棒地说些不中听的话来挤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