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线之距

Dark Small Medium Large Translated Scroll to Bottom
沈钦言抿了抿唇,“会一点。”
我倒是来了兴致:“你会弹吉他?”
过几天后,应该就不放在心上了。
“别人的意见都不重要,只要你自己拿定了主意,”我说,“带我去看看你房间吧。”
“嗯。”
周五的整个上午都有课,我简单地吃了午饭,按照地址,上了地铁直奔沈钦言的住处。
我用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车窗紧闭,我和他呼吸着同一片空气,这个事实让我心里的那种不真实感犹如涟漪一圈一圈的扩大,变成一个梦境般的肥皂泡沫,把我包裹起来。在我最痴迷顾持钧的那几年,也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华丽的梦——他开车载着我奔驰在宽阔笔直直达蓝天的大道上,我们的说笑声溢满小小的车厢,幸福就像刚刚酿好的蜂蜜一样,又香又甜,好像可以溢出来。
沈钦言无奈地看着那袋子水果:“让你破费了。”
他的话不多,但性子沉稳,又谦逊,说会一点想必是很不错的水平,我于是感慨:“嗯,什么时候可以听听就好了。”
“许真,你——”沈钦言被我的话堵得有些无语,随后采用沙哑的嗓子说了地址,末了又加一句:“你来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出去接你。”
“许真,你在提醒我的年龄问题上真是毫不客气,”他唇角眉梢扬起来,似笑非笑地,带着点不可琢磨的情绪,“我的的确确、已经是个大叔了。”
“李小姐人很不错。”我说。
我因为接着电话的缘故,落后了他好几步。他修长的身影走到门口,随手把车钥匙给了车童,这时白光一闪,另一辆招风的车停在了饭店门外。
我低低呼出一口气,小声辩解,“也不完全是……顾先生你那么忙,就算不记得了也不奇怪啊。”
自然博物馆足够大,我领着顾持钧里里外外地参观,慢慢闲聊,一个下午的时间呼啸而过。顾持钧实在是一个极佳的谈话对象,跟他呆在一起,时间流失得好像指尖的沙漏,下意识抬头看向墙上的大钟,才知道已经快到闭馆的时间,倒是吃了一惊。
我睁大眼睛,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来,“好的,顾先生你有兴趣的话,我过几天再拿画册给你,好吗?”
三人的交谈维持了大约两分钟,作为寒暄的话似乎有点偏长。我转念想到,以林晋修的家庭背景,认识几个明星完全不足为怪。
我想,当明星看起来固然是人人称羡,但得到的越多失去的越多,电影、人际、绯闻……在影视圈这个巨大的名利场沉浮,其中的苦楚恐怕也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至少,没必要在我面前提起。
顾持钧轻描淡写,朋友。
“没有,”他微笑着低下头去看菜单,说的确是一本正经的话题:“那位馆长助理说得非常正确,你的确一个人顶三个。”
“不算合租,是房东和房客,另一位是这屋子的主人,”他声音又低又哑,“所以我不想让你来。”
我站住了,“那我会给你添麻烦?”
顾持钧出道至今,向来勤勉,在他那繁忙的拍戏和通告之外,大抵不剩下什么自己的时间了,自然也没什么机会来结识圈子外和他完全没有利益关系的人,偶尔遇到了我,我的生活、爱好和他截然不同,大抵是会觉得新鲜有趣。
李安宁垂下视线,说了句“十分钟后吃饭”进了厨房。
人家马上准备吃饭,我在旁边光看不吃这局面有些荒唐,我干脆利落地告辞,没必要把自己陷入尴尬局面里去。
顾持钧开车很慢且非常谨慎,连笨重的大货车都可以趾高气昂地超过我们。在我说出任何话之前,他主动解释:“我很久没开过车了,小心点好。”
客随主便,既然我已经站在这间屋子,也只好装作毫无察觉,把手里的一大兜水果放下来,对两人笑言,“原来还有房东,那就太好了。”
“我只是过来看看你,既然你没事就行了。”
能得到他的这个答复,也完全满足了我的预期。我喜悦地连连道谢:“这样已经很好了,顾先生。”
其实毛巾就在他手畔,我还是拿起桌上的毛巾递给他。
好容易看到林晋修和肖菲上了楼,身影没入拐角后,我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从门后闪了出去,若无其事地跟顾持钧打了个招呼。
隔得有段距离,我听不清他们的交谈内容,只见三言两语后,林晋修把肖菲介绍给顾持钧,肖菲本就春色无边的脸上更添了一丝喜色。这期间顾持钧回头了一次,我知道他大概在寻找我的下落,但我绝对不想在此时此地跟林晋修来个狭路相逢,咬着牙拒不出现。
他这样级别的明星,出入自然有助理经纪人开车。我摆摆手表示不介意,口气温和绵软得自己都难以置信,“又不赶时间,没关系的。”
沈钦言侧过头看我,声音低了点儿,“弹得不好,但如果你真想听的话,别笑话。”
我抓起书包,扬起笑脸跟他道了谢,这才下了车。
那就是说,让他闹心的是别的事情。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端起侍者送来的红茶慢慢品尝,脑子却不由自主回想起初见他时的一幕。
顾持钧对我跟颔首示意,如往常一样道了句“慢走”。
我吸了口气,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顺着桌面滑过去,“我第一次见到我妈妈那次,在海景酒店,我跟妈妈借了笔钱,这事顾先生你也知道。只是,我妈妈给了我很大一笔钱,我很忐忑不安。这段时间我一直想找机会还给她,就怕她不肯要。所以,你能不能帮我……拿给她?”
“你操心我的钱包干什么?这点钱我还是有的。对了,你昨天说有题不理解,给我看看。”
我一怔,连忙压低了声音,吃了火药般跟沈钦言急匆匆道:“抱歉,我有急事,一会再打给你。”
“实际上,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的是你。”
“你的?”
我的确没有别的安排,爽快地答应下来,收拾了东西换了衣服跟他一起离开博物馆。
我们所在的这个俱乐部人也不多,我们占了一个小场子,一来一回地交锋,跑步抢球时我看到他的上衣在大力的跳跃挥拍卷了起来,露出了结实平坦的腰腹。我忍不住想,如果他这个样子参加比赛,人家哪还有心思跟他打?至少我肯定是要分心的。
那人笑了笑,说“球技不错”然后才走了。
他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像叹息,“是这样,只是——”然后静了片刻。
“当然,叔叔就不必叫了。其他的,随你。”
“你很不喜欢出现在镜头下?”
他的房东居然是个女人,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马上露出笑容招呼:“李小姐,你好,忽然登门造访。打扰你们了。”
他若有所思:“就是在博物馆外,你送他礼物,他亲你脸颊的那个小男孩?”
“那真是辛苦了,”我感慨地看着李安宁,“有这么好的房东,真是福气。”
我抿着唇,没反驳。其实,他的每句话我都听得很认真,哪里敢不放在心上。我只是觉得,和偶像距离这么近像做梦一样,有点偏离现实。我的生活历来都是大众型的连续剧,偶尔掺杂着激|情的花絮,但现在已经变成一波三折的悬疑剧了。
“噢,那是一套三维古植物的画册,不外卖,赠送的,”我解释,“小朋友很聪明,又善于思考,太讨人喜欢了,所以我送了份特别的礼物。”
“是你们吃饭太晚了。”
“没关系,”顾持钧拉开车门请我上车,“我也和认识的人聊了几句。”
我莞尔,竭力表现低调,含蓄地说,“那是我的工作啦。”
走到饭店外,我就接到了沈钦言的电话,他遇到了几个比较困难的题目,打电话来请教我。这是我跟沈钦言的惯用相处模式,在他自学能力相当不错的前提下,通常都是见面解决功课上的疑难,剩下的电话回答。我边走边回答着那些不太费脑的题目,大约谈话内容特殊,顾持钧回过头,看着我好几眼。
她瞥我一眼,转过脸看着沈钦言,“随便坐吧,既然人接来了,那你先休息一下。”
我斟酌片刻,试探性地问他,如果我和他在一起被拍到照片了,会怎么样。
“一个月前我之前住的地方变成了危楼,我一时找不到住处,安宁姐就说她的屋子还有一间空房,她可以把空出来的屋子暂时租给我。”他解释说。
好在他们没有叫我出来的打算,我这才松了口气,隔着门缝看出去,果不其然看到林晋修风度翩翩地从车上下来,而另一扇车门中走出来的年轻女人,我居然认识,是我学姐肖菲。在学院里,肖菲工作上一直是林晋修的左膀右臂,两个人一起出来吃顿饭也不稀奇。
我身体微微前倾,慢腾腾动了动手臂,双手合拢在精致的红茶茶杯上。
他摇头,“我怕你等得太久了。”
在那场见面会结束后,我带着签名本,悄悄跑到了后台的出口处,希望能等到他,让他给我签个名。原以为这是一场苦等,几分钟后我就等到了他。他被人群簇拥着走出来,独自一个人走在最前面。他不像别的明星那样走哪里都带着夸张的大墨镜,只系着围巾,风度翩翩。
沈钦言点头。
顾持钧这样回答,完全不留情面。
李安宁个子不高,非常瘦,看上去小巧玲珑;她五官生得规中规矩,但皮肤非常白皙,是个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年轻女人。只是,她的视线针扎一样停留在我的身上,开口说话时也是淡淡的,让人分辨不出情绪。不过没有情绪本身也是一种情绪,毫无疑问,这屋子的主人显然并不太欢迎我的到来。一旦意识到这点,尴尬油然而生。
“电吉他。”
“这倒不是,”他没细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车童把林晋修的车子开走,他和肖菲两人并肩上了台阶,恰好和大门处等车的顾持钧来了个正面相遇。于是我诧异地看到,顾持钧和林晋修并不是擦肩而过,在短暂地招呼之后,两人随即交谈起来——我缩在门缝里想,他们居然认识?
我存心说笑,“是你的朋友?”
“有意思,”他微微挑起眉梢,“那你觉得我呢?”
“上次吃饭的时候,你不是答应过跟我打球吗?”他颇认真地看着我。
“也就是说,不论对象是不是我你都会这么接待参观者?”顾持钧抬起眼,笑着接过我的话,“是啊,我想你也是这种人,对工作一丝不苟对人完全平等,并不因为我是电影明星对我另眼相看。”
“名字或者姓名,随便你叫。”
回到宿舍,我跟沈钦言挂了个电话,想跟他解释继续刚刚挂掉电话的话题。
“为什么?”
“我的脸……怎么了?”我紧张地问。
我明白这其中的微妙之处,点头道:“要做成一件事,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我随便点了一份套餐,跟他道谢,“顾先生,让你这么破费,真是不好意思。”
李安宁摆放着碗筷,“年轻男人总是大大咧咧的,也不会照顾自己,我不照顾着怎么行。”
他沉吟着,“你没有考虑到,你这么说,你母亲心中会难过?拒绝帮助,有时是非常伤人的行为。”
凡事有一就有二。第一次打过网球之后,顾持钧对我的球技大加赞赏,差不多每过几天会叫我出去陪他打球。虽然总的来说,三盘中我只能胜他一盘,发挥得好的时候,也能在短时间内跟他旗鼓相当。
“不用跑这么急的,我等一等又不费事。”
“当然这话也不完全正确,还有个坐轮椅的小朋友也问了我很多古生物学相关问题,真是很聪明的孩子啊。”
他连连说:“不用了,小感冒,一两天就会就好的。”
我刚要反驳,沈钦言打断我们,“安宁姐,厨房。”
我依言而行。再次抬起头时,车子迎着秋日的夕阳慢慢驶出,他放下了挡光板,逼人的光线褪去了不少。
他“啊”了一声,“好的。”
“不,不。我怎么能叫你名字,我不能叫你名字。”
“为什么?”他笑了笑。
中场休息的时候我们旁边的场地被人占领,有人过来跟顾持钧招呼,又朝我看了一眼,笑问他我是何人。
不打开箱子,自然是做好了随时搬走的打算。这是他和李安宁之间的事情,我不也没有立场会发表言论。笑了笑,别开视线,眼角扫到箱子头上的静静躺着的黑色木质葫芦状琴盒,不由得一愣:“那是……”
这样的话让我啼笑皆非。我跟他解释,“这是不可能的。我要挣钱,绝不会辞掉的。”
他领着我走进俱乐部大厅,把女更衣室指给我。
“以我这么多年对你母亲的了解,她虽然从来不说,但每部电影里都或多或少反应了对孩子的愧疚。她给你钱,只是弥补的一种方式。”
顾持钧的网球打得相当漂亮,水准相当专业,他穿上白色网球运动装站在球场那头,我偷偷打量他——宽肩窄腰,四肢结实且修长,迷人得要命。
顾持钧从车子后备箱拿出一个挎包给我,打开一看,那是为我准备的运动服和球拍。
我干瘪瘪地笑。
作为全世界经济最发达的城市之一,整个静海市被密密麻麻的宛如针一样的摩天大楼挤满了,但总还存在些大批相对较老的房子,而那些挤挤挨挨的低矮楼房,像饱满的玉米那样一个挤着一个,远远看去,又兴旺又茂盛。
再一次和顾持钧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我跟他说起我的时间表,学业、工作、还有帮助朋友复习大学入学考试课程,他听后微讶,“你怎么比我还忙。餐厅的工作占了你太多时间,这么辛苦的话,就把那边的工作辞掉。”
这话绝不是恭维,我也说得真心诚意。不论是他接近我否别有所图,但好学到这个程度也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这不是肯定的吗?”我反问,“我才不喜欢被人参观。”
顾持钧喝了口矿泉水,从我手里接过毛巾擦汗。
我松了口气。
“吃过了。”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谎。
他笑而不答,只点了点头。
“……啊,顾先生,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但过了很久他也没接电话,我就不再打电话了。我跟他一周至少四天都可以见面,不急。第二天到曼罗时,才从舒冰那里知道他生了感冒,发烧咳嗽,请假在家。跟别的行业不同,餐饮行业是肯定不能带病工作。
二十岁的年轻男人年轻气盛,最喜欢逞强,能挑五十斤要说成一百斤,只能吃两碗非要撑下去四碗,生病了也要装没病,他肯定也不例外。我没跟他争辩,直接掏出杀手锏:“你不给我地址的话,我就直接问经理了。”
我睁大眼:“咦,你居然看到啦?”
我从小跟父亲奔波在外,身体素质相当好。我可以拿来充门面的技能不多,网球算是其一。以前林晋修就时常约我跟他去打球,不过我从来都找借口不去——我才不想跟他多接触呢。
“她是生了我,这没错,”我没有直接的反驳,只说:“但这钱我不能收,真的不能收。”
他说:“不用客气,因为你,我渡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下午。”
我现在好歹也算半个餐饮行业从业人员,只看地板光鉴程度就知道这餐厅和我就职的曼罗一样,绝对是那种贵得杀人不偿命的。在这种地方吃饭,完全是吃环境,不要指望味道。
他还要起身送我,我摇了摇头,把他按在座位上,又跟李安宁点头,说了两句客套话就离开了。她神情淡淡地,完全没有挽留。
他停了一停,重新拿起了球拍,示意我站起来,接着打球。
他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敛,但语气依然十分轻松,“拍戏对我来说,是所有事情里最简单的一桩。”
难怪她对我态度不好,她就像那种心疼自家孩子的大姐,维护到了极致。
我挪动着脚步朝宿舍走,也许,这段时间,我跟顾持钧接触得太多了,关系太亲密了,亲密到模糊了一些距离。
我想了一想,“只要不是意大利菜,别的都可以。”
“我认识的很多人,他们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获得名望、光辉和聚光灯的环绕。”
顾持钧带我去的是市中心的一家会员制餐厅,餐厅安静而舒适,为了保护名人的**做得十足十周全,没有会员卡你连大门都进不去。
怎么跟人相处是一门技术活,一个很小的举动就能使人们的关系融洽起来,但这些动作里缺不了真诚,就像吃饭少不了盐一样。最开始它们是一种技术,由于真诚,然后就成为我们的习惯,最终,它会转变为某种魅力。
会让他烦恼的事,我自然也没办法出主意,只好关切地问,“拍戏太累了吗?我看着你们也觉得挺累的。”
沈钦言为我们介绍:“李安宁,我的房东;许真,我朋友。”
她一进厨房我就笑起来,饶有趣味地看向沈钦言,他却神色尴尬,压低了声音,“安宁姐……对我的想法,不以为然。”
对电影我基本一窍不通,这通似曾相识的理论让我蹙起眉心。不过我倒是明白了,顾持钧正站在我母亲的立场思考问题。我在顾持钧面前总是不自觉地把自己的放得很低,找他帮这个忙也是无奈中的下策。他不答应就算了。
“安宁姐中午下班回来做饭的,所以时间比较晚。”
他瞥了眼那张卡,对我的话明显不以为然,“她是你的母亲,有义务照顾你。”
我不意外地点头。她的外套和挎包随意地扔在沙发上,颇有匆忙的迹象。
“也不是的,”我摆手,“当然我当然对你另眼相看,因为你来博物馆之前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而其他人根本就不会问我那么多生物学问题。”
“呃,顾先生,你这是——”我看着他。
顾持钧看我一眼,道:“不碍事。”
客厅和饭厅是连在一起的,我坐在客厅里,看着李安宁端出了两菜一汤,她厨艺真是相当不错,真是色香味俱全。沈钦言要帮忙摆餐具,被她瞪走了,“平时也不要你忙,现在才参合什么,你都病了,好好坐着吧。”
他略一思考,把卡推给我,“我可以帮你在梁导面前劝说,但钱你要自己拿给她,我不能帮你转交。”
“这只是我残存的一点尊严吧。”我低下视线想了一想。
“或许是有这种人,但我完全不是。顾先生,你呢?”
“谢谢你,顾先生。”
李安宁的神色相当不悦,“他考不考大学没什么要紧的。”
沈钦言有些意外,“你刚来就走?”
他“嗯”了一声,专心致志用蹩脚的开车技术对付那辆车,不再说话。
“带路吧。”
我仔细地斟酌,决定挑一个他会相信的理由,“顾先生,你可以认为是我赌气。不论我多么宽宏大度,但始终忘不了她当年抛下我们父女的事情。我想,这个鸿沟永远都会存在,我可以堂堂正正跟我妈妈借钱,但不能白拿这么大一笔钱。”
跟我母亲相认之后,我对这样的目光已经坦然得多了,淡定沉稳地继续喝着我的水。
我微微蹙着眉心,把自己往门后再缩了缩。
“怎么了?”我不解。
顾持钧微妙地“噢”了一声:“既然我也算好学,怎么没有礼物?”
而现在,他会跟我见面请我吃饭,除了因为我母亲的原因之外,恐怕很大程度上也是觉得我能带给他一些新鲜感吧——
“对的,”我顺梯子往下爬,“我都忘记了,你们吃饭吧。”
在影视圈,顾持钧的口碑是好得出了名,简直能跟他的演技相比。我看的每条关于他的娱乐新闻中,似乎都寻找不到什么恶意的诋毁。所有人都夸奖他,后辈说他提携新人,前辈说他尊老敬贤,工作人员则说他君子之风。
不过,我平时各种事情很多,顾持钧比我还忙,拍起电影来没日没夜,我们总有时间对不上。
他却明白了,“你以为我又是跟你客套,敷衍你,然后转个身就忘记自己的话?”
打电话给他时,发现他似乎病得不轻,说话时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跟我交谈的一两分钟内起码咳嗽了五次,还带着破音。问到他吃药了没有,他也只是模棱两可的回答“吃了点”。
别人或许不会照顾自己,但沈钦言绝不属于这一类。这个世界上房东房客的关系或许有千百种,但总离不开利益两个字;但我面前的两人,关系还真是难说,尤其是沈钦言又是个长得无比俊美的年轻男人。
“毛巾拿给我。”
我豪迈伸手拍他的肩膀,“当然不会笑话,不过我记住了啊。”
“锻炼出来的。”
忍不住沾沾自喜:还好我英明神武地躲起来了。
“对我来说,演员是一种有趣的职业。你可以成为很多人,体验各种各样的人生。”
不论在哪一行,要想成事,先学做人。我以为这是顾持钧太做人,做事、说话太滴水不漏的原因。现在看来,似乎是我对他的理解出了问题。毕竟,一个人仅仅靠着虚伪和客套,仅仅靠着说漂亮话,在演艺圈是走不到这一步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你不应该这么缺钱。梁导对你,不会、也不可能吝啬。”
顾持钧不置可否,直截了当反问我,“你看过梁导的电影么?”
沈钦言有些轻微的尴尬,他似乎一直局促,现在更加无所适从了,想了一会才问我:“你吃过饭没有,跟我们一起吃吧。”
“也不会,我跟房东说过了。到了。”
“……嗯。”
我才发现,门竟然是虚掩着的。他推门而入,伴随着“钦言,回来了”的声音,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女人从厨房里走出来,带来一身的食物香味。
“打工时吃得太多?”他忍俊不禁,“那我定地方了。把安全带系上。”
我其实并不愿意他送我,但他坚持己见,我也一如既往地跟他道谢。
回去的一路我们说话不多,他对开车这种事儿依然没熟悉起来,车子如蜗牛般缓慢挪动。我脑海里也不停翻滚着“我十三岁时第一次开车也比你的速度快”“不知道跟自行车比谁胜谁负”“把可以飙到三百的车子开到三十也是一种难得的才能”之类的吐槽,等到这些话语就要被我的体温煮开,从我嘴里蹦出去的一瞬,我终于看到校门遥遥在望。
顾持钧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刚一进门,戴着领结、一身黑色的侍者就称呼他“顾先生”;那些侍者像影子一样,走路都没有声音,领着我们穿过一个种植着木槿树的庭院,最后进入了有着小桥流水的小厅。
“你送的是什么礼物?”
“你们合作的那几部电影,是看过的。”
他应了一声,正要进屋去,被李安宁叫住了。
顾持钧到是一副意料中的样子,转头看我,表示我晚上没有别的安排的话,就一起吃晚饭。
只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三四天后顾持钧又打电话给我,约我出门。除了亲自打电话,他还亲自开车来学校外接我,绝不假手经纪人或者若干个助理中的一个。
“你说。”
他半年前过了三十一岁生日,是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虽然他的气质和风度绝不是个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可以具备的,但他的外表依然年轻,眼角眉梢几乎都没有纹路,随便笑一笑就可以迷死一条街的所有女人和大部分男人。我把他的辈分抬高,形容得好像个老头子一样,他必定不会太愉快。
当下真是松了口气。
“许真,”他嗓音那么温润,“我一直觉得你太见外,以后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不多,你不用介怀。”
“噢……”
就如同我面前的顾持钧。
我在附近的超市店买了一大兜水果,就给沈钦言打了电话。十分钟后我在超市门口一抬头,就看到沈钦言他一路疾跑过来。
对于一部电影数千万片酬还有若干奢侈品广告兼电影公司股份的他来说,三十万大概是不算多。
他本来已经要去拉开车门,听到这话忽然停住了动作。他站在庭院里的木槿下,四周响起缭绕。顾持钧起初没有说话,用那最全世界的最漂亮的凤眼看着我,连名带姓地叫我的名字。我看到银河的星火落到他的眼中,竟然有些恍惚。
“啊?”
“马上就吃饭了,还拿书做什么?你忘记怎么生病了?”
他却不答,视线停留在我脸上,我看到他眸光闪动,笑意从眸子里渗出来,带着沁人心脾的暖意和柔情——我心跳又没出息的狂跳起来。
他大步流星地边走边接电话,那电话里传来的显然是不好的消息,所以他眉心紧皱,一反在见面会上言笑晏晏亲切迷人的模样。他的神情越来越焦灼,声音也严厉若干倍——“怎么回事”四个字被他说得又快又急,像一柄剑一样直朝我杀过来,让我的手微微一抖。
我随口问:“这屋子看上去挺大,你跟人合租?”
“把你的地址给我,我明天轮休,下了课就来看你。”
校园里人来人往,这才是我熟悉的世界。我深吸一口气,站在门里再回头,顾持钧的车子再次涌入了车水马龙之中。
虽然我们现在很熟悉了,但说这话还是不太妥当。果然,我看到顾持钧眼睛中的笑意瞬间被锐利所取代,那情绪绝对不是愉快。
等到反应过来他说什么,我骇笑,连连摆手。
到底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气量够大,被我如此形容,依然从容不失。
“顾先生,你过奖了,”我轻轻呼出一口气。
顾持钧上车后取下了那副吓人的黑框眼镜,露出了那双湛然的眼睛,再侧过头看我,“你想去什么地方吃饭?”
正如他所说,并不大,装修虽然有些老但看得出来非常舒适;唯一的问题是,这屋子堆放了四五个大大的纸箱子,挤挤挨挨,让本来就不大的房间更小了。我扫了一眼,箱子上还有着搬家公司的字样。
“我刚刚去了卫生间,顾先生,让你久等了。”
“真的吗?”他盯着我。
看上去真像个大姐姐训弟弟,我偏过头悄悄笑了笑。
我莞尔,“顾先生,你当然……嗯,也很善于思考和发问。”
他如此不放在心上,我也就略微放心了。再说,我跟着母亲相认的这几个月,在她身边也有些天了,也有耳闻,电影公司处理新闻的速度绝对超一流水准。
不过心里还是泛起了略微的疑惑,如果我跟顾持钧在一起出没的被记者拍到照片,写出五颜六色的花边新闻又该怎么办,顾持钧在这个圈子里还算洁身自好的,以我所见,他从来都尽量避免以私生活炒作,做事也很谨慎。我只担心,若记者进一步挖出我和我母亲的关系……我倒是无所谓,如果调查到我父亲身上——
说不受宠若惊是假的,我也努力抽出时间跟他出去。等上了车到了目的地才知道,他带我出去打网球。
他从善如流,实际上就我认识他以来,他一直都很耐心的倾听我。
我跟着他的步伐,走进了附近的一栋四层小楼,然后上了三楼。这栋房子一层楼两户人家,住客并不算多,偶尔能听到某人大着嗓门吆喝的声音;二楼一户人家的大门洞开,我不小心瞥到室内,发现屋内比我想象的大得多。沈钦言的收入我大概有数,他的小费从来也比别人多,但一个人住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还是不太可能。
我轻轻“啊”了一声。没错,上次我们单独吃饭的时候,聊起平日运动的时候,我说过我经常游泳和打网球,他点点头说“我也很喜欢网球,你明后天要上班吗?那好,我们可以切磋一下”,我笑哈哈地答应了,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是他真的付诸实践。
服务员拿着菜单悄无声息地离开,随后送上了两杯红茶。顾持钧很爱这里的红茶,那香气是美好得好像是做梦一样,在这个美好的时机,我说出了心底话,“既然谈到这事了,顾先生,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嗯,以朋友的名义。”
顾持钧说:“你看上去那么瘦,却非常有爆发力。”
他神色就像大海一样,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也没再强求。
李安宁略带不悦:“他平时的各种事情已经很多了,晚上回到家还要看书,做你给他留下的练习题到凌晨两三点,最近气温变得快,他怎么会不感冒?”
紧张会逼出人的急智,我略微一喘,又逼出来一句话,“你比我大了不少,又是我妈妈的好友,说起来,也算是我的长辈了。我叫你一声叔叔都不过分的,直接叫你的名字,这也太不符规矩了。”
“你总有一天会发现,我从来没有客套这个毛病,”他简明扼要地点了单,“许真,我很长时间没有这么高兴了。”
顾持钧在市内有套房子,每次跟我打完球吃了饭后都过了晚上九、甚至十点钟——我们的晚饭时间总是特别特别长,一顿饭几乎完全是在说话中度过的,我跟他说我早年和父亲在外的见闻,说学校的同学、老师,甚至侃侃而谈我正在进行的论文内容——因为聊得太晚,从市中心回海景酒店又太耗时,他就干脆住在市内。
那车太招风了,我想不认识都不可能。我下意识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光速钻进饭店大门后阴影中,做贼一样坚定地躲在门后不出来,引得前台的两位服务生面面相觑,我急得跳脚,连连跟他们比“嘘”的手势。我想我的样子实在是对不起这家会所的品味。
我垂下视线,“我看电影只关心情节,从来不会深想。顾先生,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那就算了。我知道,不论谁做这事都有些为难……你就当我没说过这件事吧。”
他说:“噢,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