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者的证明（一）
莉娅……
见维克多不回答，费舍尔稍稍松了口气。
［不用担心，别人的血。］
天色开始发黑，半敞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了。维克多换了一件黑色的长袍，神情漠然，仿佛世上再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
就是那个挂有三角型徽章的公会？
“哦……那事我已经知道了。想必你也明白，杀手这行虽然讲究实力，但很多时候也靠运气，我的那两个手下的时运就很差。你委托的目标天黑离镇，徒步前往达沃村，这原本是暗杀的最佳环境，没想到有一大群剑蛛在达沃村和米维拉镇之间的小道上驻巢。在数量上他们无法抗衡，失败也在情理之中。”会长自幽暗中现身，光头的形象让人印象深刻。
“队长，你怎么把他放进来了，没准是强盗什么的。”
“嘘……八卦不等于管闲事。”安德森竖起食指放到唇上，示意乔尼噤声：“小心祸从口出。”
胆子不够大的新兵扯开嗓子，他这一喊，立刻引起了队长注意。
果然是应了你当初的誓言，永不相见……
本是深可见骨的伤口经过一夜的修复，现在已经变成了一道浅红色的疤痕。对常人而言已是不可思议的恢复速度并没有让巫妖满意。
惊疑的表情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和来的时候一样，黑暗精灵又退回暗门之内。无需辩解或询问，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天蒙蒙亮的时候，卫兵看到从通往附近村庄的小路上走来一人。本是白色的长袍上染满了大片大片的红色，厚厚的血块让柔软的布料看起来像冬衣般厚重。
“费舍尔，我们是三十年的老朋友了，你还不了解我吗？”男子笑了笑，完美的仪容让人很难相信他的年龄比费舍尔还要大上两岁。
黑暗精灵知道他的饲主生气了，甚至可以用震怒一词来形容。
作为亡灵，它不怕杀手的威胁，却无力在短时间内弥补私生子、无舌者这两个双重枷锁与常人的差距。所掌握的心灵操控类法术对大脑具有无法修复的破坏性，即便能短时间控制费舍尔，让他替自己推荐、保送，也无法做到长期操控。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不可取，费舍尔是伍德唯一的避风港，更是混出点实力之前，都不可抛弃的重要棋子。
即便是假装摔断腿，在布赫村居住的那段时间，都没有去鼓起勇气和她见面。因为他知道，莉娅有一个和外表不符的要强性格，不愿意让朋友看见她如今的处境。
“米维拉那边传回信息，凶手是霜狼。”
维克多只想尽快去晶曜，像米维拉这样的小镇不适合收集情报。轻抚着左胸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它开始为自己的自满检讨。
“什么测试。”他多少有点觉察到维克多的变化。
费舍尔在他那座不算高的炼金塔里一直呆坐到傍晚。
安德森知道法师的听力在法术的作用下，要比普通人敏锐得多。所幸的是，几天前刚获得正法师资格的青年只是抬头扫了一眼城墙，冷峻的脸上没有显示出任何不快。他走进开启的大门，不一会就消失在晨雾弥漫的街头。
安德森饶有兴致的看着维克多的背影，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对方的容貌。那五官，那气质……啧啧，一点也不像山村的猎户呢。
“想进晶曜，你首先得证明自己有值得我帮忙的价值。”
取得法师资格的那天一样，他也是如此说。
“科恩少爷，什么事这么生气？大门都快被你踢坏了，要知道我这可是有百年历史的建筑，经不住折腾。”黑暗中传来一声不急不缓的询问。
［只是想看看我到底还剩多少能力……算上布赫的那次，霜狼的杀手一共发起过两次暗杀。如果不是他们派了一个新手，我也没机会站在这里和导师您解释我如此狼狈的原因。虽然在法术上很难再有发展，但值得庆幸的是，以我的身手对付一般的佣兵、杀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为了家族，为了野心，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可以抛弃，更不要提一个已经变得没有多少利用价值的孩子。那个带着诺丁姓氏嫁过来的女人又岂会善罢甘休？莉娅受她所迫，远避山林小村，至死都没能再回晶曜。
※※※
“巴菲·苏维尔。”左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贴附于胸前，自称巴菲的男子行了一个完美的贵族礼。
愈合速度变慢了，果然是使用能力过度的缘故吧。物理攻击和毒对傀儡尸不会有太大的伤害，可那把匕首……不仅仅涂抹了巨毒，它本身就是一件魔法武器，加上法术护盾被破魔箭破解。如果是活人，在被刺中的瞬间就毙命了。看来以后得小心点，傀儡尸没有帕格洛特所说的那么有效，万一不小心把这件‘衣服’坏了，修补起来很麻烦的。
“干活吧，新人。”拍掉在眼前乱晃的手，安德森指着只开启了一半的大门。
记忆中的少女总是追随着如太阳一般耀眼的费尔南德斯，留给自己的，永远都是背影。
“谁跟你说流氓和打手，我说的是你养的那群狼！”终于，费舍尔的这句话让对方脸色微变。
如果没有身为米维拉镇炼金院长的导师支持，根本没希望挤进门槛过高的晶曜学院。
从布赫村回来后，这孩子和过去不一样了。感情藏得更深，表情也越来越死板。
“是那小子啊……开门，放他进来。”守了十年大门的安德森拍拍新人的肩膀，示意他不必紧张。
但，他肯吗？
“还是慢了一步啊……”被称作费尔南德斯的男子皱紧眉头，等费舍尔切断魔法传讯，他转动置在桌上的镏金装饰，满是彩绘的墙壁无声退开，出现一道隐蔽的暗门。
“站住！什么人？”
“因为畏惧阿尔布雷希特大帝，晶曜从五十年前就颁布法令，不收无舌者。这项惯例只有惊世天材与当世权贵才能破除，像你这样被称做‘天才’的年轻人在晶曜多如牛毛。既无雄厚的财力贿赂协会高层，也没有尊荣到让长老都必恭必敬的身世背景，你如何能把已经关上的大门打开？”费舍尔长叹一声，为弟子多舛的命运而感伤。
费舍尔对着施了魔法的镜子大吼，里面映出的面孔不属于他，而是属于另一个更年轻男子。红白相间的贵族礼服衬着一张充满威仪的脸，尽管两鬓如霜，但依然无损他的英挺。
※※※
直奔冒险者公会，维克多在路人惊诧的注视下猛拍大门。昨天卖舌棍给它的老头刚一现身，就被吵醒自己的家伙一身的血腥味给吓到。
［任务失败了……］勉强装出一副沉痛的表情，维克多讲述编排好的谎言：［达沃村附近出现了一群剑蛛，数量众多，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无法把它们都清理掉。］
“诶，这么年轻……”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的样子，新兵有些羡慕又有些紧张：“可他身上的血迹……”
米维拉镇上最好的杀手都失败了，阴影公会还吹嘘那两人在塔兰是排得上名次的高手，还不是一样被|干掉。这下完了，科恩少爷一定会生气的，非常……非常的生气。
没由来的，他回想起了过去。那些属于少年时代的、意气风发的岁月早已一去不复返。
一如公会名，漆黑幽暗的建筑里鲜有光亮，只有接洽委托的那方小小柜台上燃着几只蜡烛。
“我就是太了解你了，所以不相信你！”这边，费舍尔急得跳脚，和他进行魔法通讯的人却神色自若。
黑暗中缓步走出一个身影，黝黑的皮肤与银白的头发形成鲜明的对比。这名男性黑暗精灵神情倨傲，步伐轻盈，就好似漫步在丛林里的黑豹，举手投足间带着致命的庸懒。
“埃里克会长！”
冒险者？
盯着浮在空中的半透明文字，费舍尔猛地转身奔出。望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巫妖没有忽略刚刚得到的一个重要信息。
［被剑蛛拖到洞穴里，死了。］递出临走时从费莉脖颈上扯断的银质项链，巫妖让她把这东西存留公会，以确保达沃村有人来寻找时可以当做物证。
这家伙面生得很，而且口音也不是本地人。
那就是连贾拉迪家的败家子都忌惮的家伙啊……
他，是指伍德的生父吧。
街道上的行人被维克多的血衣吸引，但他们也只敢远远站着看热闹。因为流氓猖獗的关系，像冒险公会这种地方也不安全，谁也不愿意惹事上身。
考试？
［把我的任务注销吧，人没保住，剑蛛也没处理掉。］费了好大的劲，它才挤出一副失意的表情。眼看围观者越聚越多，维克多选择返回炼金院，反正目的已经达到拉。至于那身招摇的血衣，则是让闻风而来的阿莫德直暗暗叫苦。
※※※
带着关切的询问从身后传来，维克多一转头，就看到身着冒险者公会制服的女接待员——维娜。这是它第三次听到这个声音，与第一次的兴奋和第二次的平板不同，带着紧张和害怕。
科恩与阿莫德的身体同时一僵，这名字如雷灌耳，就连米维拉这种边陲小镇也知道它所代表的意义——阴影公会总长。
难道是我在下层世界待太久了，怎么当冒险者还要考试？
科恩一脚踹开阴影公会的大门，身后跟着刚被臭骂一顿的阿莫德。
听说徒弟又外出了，费舍尔风风火火地赶到他独自居住的宿舍。阴暗的房间里没有点灯，地上随意丢放着染血的长袍，浓郁的血腥味弥漫着整个空间。
“乔尼新人，多打听一些镇上的八卦对你没坏处。”命令其他守门士兵开启大门，安德森指着已到镇外的青年低声说道：“本镇新鲜出炉的法师，还热呼呼的呢。”
“就在你出使缇迪斯的期间，维克多的舌头被割掉了！据他说，杀手是来自晶曜的霜狼。费尔南德斯，你为了你的野心已经牺牲了莉娅，我不想她唯一的孩子也因为你丢掉性命。维克多是难得的魔法天才，只要能进晶曜学院，用不了几年就可以成为高阶法师，三十岁坐上大法师的位置也不是空想。现在呢？都成泡影了。没有舌头的法师，哈~”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费舍尔结束了魔法通讯，穿衣镜里终于映出他衰老的容貌。
只要费尔南德斯肯承认维克多的身份，这孩子就可以毫不费力的进入学院。
费舍尔肯定会和“他”联系，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伍德到底是谁的私生子。
“科恩少爷……”阿莫德嘴角微抽，小声的回答：“维克多今天回来的时候的确有提到过，但我认为……”
“你、你这是……”
［只是想测试一下。］没有了在冒险公会大门前刻意装出的沮丧，恢复漠然的语气引起费舍尔的警觉。
［导师，我打算明天起程去晶曜。］
“队长？”发现安德森在发呆，乔尼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剑蛛？”科恩偏头看向阿莫德，怎么没听他报告这个。
“如果他连米维拉镇上的小麻烦也不能应付，如何在晶曜待得长久？让他多经历些磨练也好，过于溺爱只会把唯一的资本也断送掉。”
“昨天的那个小姑娘的呢？”
费舍尔的反对让维克多陷入困境。
［权利的诱惑胜过一切。生命、财物、血缘、道德，这些东西在它面前没有任何意义。］
“你是……”科恩停脚，仔细打量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拜勒，我的长子在一天前被人割去舌头。”费尔南德斯语气如常，只有了解他的人才能感到隐藏在表象下的暗流。
［您的意思是？］
※※※
“科恩少爷，你想教训下人可以回自己的府邸。”埃里克身后的黑暗中又走出一人，这名男子三十出头，虽然和埃里克一样是身着黑衣，却多了几分雅气，精心修饰的山羊胡显出他身份不低，不论是杀手还是盗贼，都不会如此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你为什么不肯好好休养？”
维克多微怔，脸上出现了自进入主物质界以来第一个呆滞的表情。
“维克多！”
“两天后，三年一次冒险者考试会在米维拉镇举行。如果能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考试，我会向魔法协会举荐你。”这是危险的赌博，费舍尔在赌费尔南德斯对莉娅还余有多少感情。赌这个极具天赋的孩子有多少运气和能力，能从成千上万的考生中脱颖而出。
“闭嘴！少给我自以为事的判断！”把怒气发泄到阿莫德身上，科恩踢了两脚还不解气，还准备再补几下，却被人叫住了。
费舍尔看着好友之子，他的外貌完全继承了父亲，尤其是那双眼，平静之下燃烧着熊熊烈焰。唯一的区别是一个要驰骋政海，一个誓要获得权位。
“你介绍的杀手没有完成任务。”深吸一口气，科恩忍下心头的怒火。这里是盗贼的聚集地、杀手的巢穴，不是自己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霜狼？不，不可能！他……不会的……”费舍尔仿佛没有听到维克多后面的话，他倚靠在墙壁上喃喃自语。
“这是怎么回事？你又受伤了？”
“我不管你有什么打算和抱负，别再伤害那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