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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闭着眼睛,嘴巴里依然有刚才药膏的味道,然后回想起认识这个公子哥以后发生的事情,浑身都不舒服起来,比如他朋友们的质疑甚至轻蔑,又比如路边的花痴女对我莫须有的敌意。
两个人谈了几句,男生的眼神又落在我身上,意味深长的样子,和庄奕那个讨厌的眼神如出一辙。他有些高傲地对我扬扬下巴,问保康祺:“这个是谁啊?也不介绍一下。”
可他嫌别人的目光还不够暧昧似的,走过来就问我:“小笛,跟我一起去吃饭吧。”
这时候正是放学的时间,校门口的人不少,我却一眼就看到了保康祺。可不得不承认,他是鹤立鸡群的,清瘦高大的身材特别出挑。我不知道他来这儿干什么,只隐隐约约不太想和他说话,于是也没打招呼,打算避开他。
他走上前来猛地抓住我的手,像个小孩子一样,用的是撒娇的口气:“是啊,我脸皮就是很厚,你拿我怎么样啊!”
昏黄的灯光落在我们俩的头顶,他瘦长高大的影子轻易就将我遮住。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的眉眼,他的脸,其实这些都不比苏云锦差,我也是头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就像第一次认识一样。
还不等到他再开口说什么肉麻恶心的话,我连忙捂上耳朵跑开了。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家,我妈问我干什么去了,我也没回答,独自进了屋子,锁上了门。
没想到保康祺却微微一笑,不以为然地开口道:“没关系啊,我很喜欢你。”
保康祺看到熟人,又露出他那种招牌式的傻笑。
我看着他那副神情丝毫没有了一点儿好感,也不说话,不打招呼,一个人低着头默默喝新上来的温汤。
我觉得不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凶?
“我走了,以后别来找我了,我拜托你!”
这样的天气,蓝天、白云、微暖的风,他抿着的唇,突然让我想起四个字——“浮生一梦”。就好像一场没有尽头的美好的梦境。
后来几天,他又好几次约我出去玩,我都以各种理由推脱掉。因为那天在唱歌的时候和他说过话,感觉他人虽然不坏,可惜有庄奕这么一个招人嫌的发小,而且感觉我和他也根本不是一路人,我们之间唯一的纽带就是苏茉和苏云锦罢了,他单独约我,我没有要去的必要。
“小笛,你有事吗?”他先开了口,把周诗韵晾着有些难堪。
我低着头,没有了平日里对苏茉或者苏云锦的喋喋不休,一个人往校门口去了。
我憋着没说话,只觉得内心烧起一股无明火。我招谁惹谁了啊,怎么好心提醒了一下别人还得被人反反复复地怀疑?
保康祺见我生气了,连忙含糊了几句要支开那个男生,男生也没有那么不识趣,不过走的时候还要踩我一脚:“那好,下次在地铁站遇到了同样的事情,你可得提醒一下我啊。”
我本来想和他一起去看樱花的,又看了看周诗韵,没再接着说下去。周诗韵会心一笑,说他们要去参加话剧社的活动,末了问我:“小笛,你要不要去啊?”
其实,怎么说呢?我的心里不是没有开心,不过那开心只是来自于这个年纪被一些优秀的男孩所表白的虚荣心罢了,我十分清楚那并不是喜欢。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耸耸肩膀,不知道怎么回事,毕竟烫的是我又不是他。
“你以为什么啊……”我也觉得有些尴尬,转头不敢直视他,“我只是在看……在看你这个人怎么脸皮这么厚啊!”
我也不和她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苏云锦。
我脱口而出:“你喜欢我?喜欢我什么?”
“福满楼。”他报上名字来,让我吃了一惊。因为上次唱歌的时候,我跟他稍稍提起过,说之前和苏茉他们一起去福满楼吃过一次饭,很喜欢那边的菜,可惜那家店门庭若市,很难预订到位置,没想到他这么上心,我说过一次他便记住了。
“干吗?”我明知故问。
我听罢冷冷一笑:“你太天真了,保康祺,你的朋友们已经对我有这种看法,所以说之后不管你怎么想着去改变,都很难再扭转他们的想法。而且,他们已经这么想我了不是吗?你改变得了他们以后的想法,那能缓解得了我这些莫名其妙的委屈吗?我们之间的问题,是因为你和我所处的位置不同而已。”
此时将要入夜的街头上,有不少人走着。途经春来街,樱花很美,我仰着头,一边吹动着落下的樱花,一边看着昏黄的路灯下扑腾的飞蛾。
苏云锦张张嘴,本来还想对我说点儿什么的,但此时不凑巧的是话剧社的社长过来了。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就说一群人都在等苏云锦和周诗韵了,催他们快点儿走。
“小笛……”保康祺似乎有话要说。
我身体一僵,果然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庄奕周围的人都这个德行。
那些围着他叽叽喳喳的女生忽然鸦雀无声,都顺着他的目光看着我。他不顾及这些,笑着向我走来。
“康祺,你也在这儿啊?”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
苏云锦有些尴尬,最后冲我点点头,示意我一个人先离开。
“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男生显然不信,还故作自然地拉了一下旁边的女孩,笑意盈盈地说:“哦,就是上次小奕说的那个在地铁站提醒你的女生啊?”说罢马上又补充道,“怎么就那么巧呢?好想去找那个小偷叔叔问一下啊。”
两个人开始吃起东西来,桌上正好有一份我喜欢喝的鸡汤,我急吼吼地舀了一碗就开喝。没想到这鸡汤撒着葱花,表面上浮着的是一层油,所以不冒热气,看不出很烫。我一下口,被烫得一个哆嗦。可此时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保康祺看我不对,连忙找来一个小碗示意我吐出来。
我抬头看他,他正露出他那几颗标志性的白牙,一脸自信地等我回复。我却开口问道:“在哪儿啊?”
这下我没有别的话可说,再拒绝他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跟他一起去了福满楼。
我在心里吐槽,这都多少年前的台词了呀,还拿出来对我用,以为我还是纯情少女吗?我翻了个白眼,抬头看向他。
我一席话说得很绝,表情又冰冷无疑。保康祺几乎就快被我说得垂头丧气了,不过他不放弃最后一点儿希望,眼睛亮晶晶地问我:“那要是小奕他们不那么说了呢?”
那天之后,我不再和保康祺说话,他给我打电话都直接被我挂掉,再打来,再挂。最后,我索性将他拉进了黑名单,对他的一切问候、攻势皆不理不睬。有时候月明风清,我一个人走在樱花飘落的街头,又想起那时候的情景。
这天晚上,我正在家里躺在床上看书,却突然接到保康祺的电话。
我皱了皱眉头,心里只觉得很厌烦,因为我极不喜欢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
我在心里小声哭诉,我也不想这样好吗!但最后我什么都没说,心里还像吃了蜜似的,甜甜的。
他被我看得不好意思,反而红了脸,脸颊绯红地闭上了眼,把双唇向我压来,我见势不妙,一把推开他:“你干吗啊?”
我翻个白眼,涂了药膏还怎么吃东西啊!
他没想到我会拒绝,一张脸涨得通红,像个西红柿似的,半天才说出口:“我还以为你……”
我一愣,心里寻思着那天我并没有给他自己的号码啊,他是从哪里弄到手的?不过一回想,他能联系到的,便只有苏茉和苏云锦两个人罢了,我心一沉,只能一个劲儿向自己催眠,笃定是苏茉给他的号码。
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不必为他承受这么多。
而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叫服务员撤下了香辣好吃的菜,眼睛都不眨地点了几个清淡可口却贵得很的菜。
一吃完饭,我就跟保康祺说我妈妈一个人在家,等着我回去,不然该着急了。他没有办法,只得送我回去,我本来连他送我回家都不愿意的,他再三坚持,我才应了下来。
我勉强对他笑了笑,点点头说好,心里却忽然又陷入那股难过中,就像那天晚上他没有送我回家一样,不怪他,就是心堵得厉害。
我被他这种故意卖萌的样子惊得倒吸一口冷气,甩开他的手,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到了饭店,落座下来,我才发现保康祺点了一桌子我喜欢吃的菜。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有些感动的,于是轻声向他道谢。没想到他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好像我之前都是在虐待他似的。
最后我只得自己倒上一杯柠檬水喝,可那水又酸又凉,刚才估计是烫伤了,一下子在嘴里,那酸爽简直不能停。保康祺一看,更加气急败坏,丢下我转身就出去了。
可有些人是真的躲不掉的,我刚走出几步,他看到我,忽然开口叫我:“小笛,你总算出来了。”
本来我以为这样他就会放弃,没想到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情让我大跌眼镜。
我把手里的汤勺在白色的瓷碗里搅得叮当作响,猛然抬起头来,直视着那个男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他:“是吗?那你一定可得带着我去。”
保康祺似乎也是和我一样无辣不欢,举着筷子夹了几个菜给我后,自己也慢慢吃了一点儿。两个人忽然沉默了下来,陷入了极其微妙尴尬的气氛。最后他开口说:“这顿你就少吃点儿吧,嘴巴烫成那样了,自己也不小心。下次我们有机会再来这家吃。”
结果过了好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还拿着药膏,要我立马涂上。
保康祺挠挠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最后只能说:“啊,她是我的朋友啊。”
他也不说话,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他猛然伸出手来,抓住了我的肩膀,有些恶狠狠地问我:“安小笛,你真的要这样子躲我吗?”
我转头一看,是个从没有见过的男孩子,不过长得也挺好看的,旁边站着一个女生,这架势一看就知道和保康祺一样,家里应该挺有钱的。
靠在有些冰冷的门上,我才慢慢冷静下来,心想,要是今晚是苏云锦跟我说这些话就好了。
路上保康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我也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着,心里却挂念着苏云锦,还在想周诗韵这家伙又会搞什么鬼。
他被我逼得说不出话来,只看着我,一张脸上写满了不开心。
这时面前却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影子拦住了我的去路,我一抬头,便又看到了保康祺那张因为有些生气而变形的脸。
是的,不是一路人,就少联系的好,我这样想着。
新的菜上来之后,都是清汤寡水的东西,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吃,于是有些意兴阑珊。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周诗韵,要不是她的话……她却一点儿不在意我的眼神,说说笑笑地就要拉着苏云锦离开。
“嗯。”他仔细斟酌的样子,隔了一会儿才开口,“这周六的晚上,我们几个好朋友要去河堤那边玩,吃吃烧烤什么的,你要来吗?”
她明知道话剧社的社长对我……总之,已经把那个社长得罪了,别说去参加他们社的活动,估计我出现在他面前他都想撕了我。
保康祺没想到我会这么问,缓缓对我说道:“喜欢就是喜欢啊,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因此接下来,我一句话都不和保康祺说,任他如何哄我,我也不做声。
可不开心有什么办法呢,我还不开心呢。
我一遍遍问自己,然后思考。
我有些无语,心想着自己和他认识还没多久啊,干吗突然这样子约我出去,于是没多想便拒绝了。
暖洋洋的春风,吹得我的鼻子痒痒的,我打了个喷嚏,揉揉眼睛,再睁开双眼却看到了苏云锦和周诗韵。她正阴魂不散地拉着苏云锦要去什么地方,见我来了,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就在那一刻,我有些感动,原来他这人虽然看起来傻不拉唧的,对人却是细致温柔。
我接过碗把汤吐了出来后,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便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顿,怒气冲冲地质问我为什么这么不小心,本来好看的眉眼都显得奇怪起来。
我含糊地对他说了句“谢谢”,他一愣,没有说话,抱着手臂和我一起等新的菜上来。
他在电话那头依然乐呵呵的,但之后几次欲言又止,我不耐烦了,直接打断了他绕来绕去绕了半天也没奔主题的话,开口问他:“你直接说你要干什么吧!”
自己向来又不是那种心思很细腻温婉的人,于是我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你的存在,给我带来了很多烦恼。”
这时,嘴巴里的伤口又适时疼了起来,提醒我不要白日做梦了……
我闭着眼睛,扭过头不去看他,对着旁边的一团空气说道:“我那天夜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啊。”
于是我转头离开,不再等他开口。
他一愣,神色中多出了慌乱,他紧张地问:“为什么?”
不等他回应,我接着说下去,语气十分淡然又笃定:“你看看你周围的朋友都是怎么想我的,我只不过是偶然在地铁站看到你要被偷东西了好心提醒一下,怎么到了你朋友们嘴里,搞得我要偷你东西似的。我知道,你家里很有钱,比茉茉还有云锦家还有钱,但就是因为你家很有钱,大家相处起来才会很累啊。”
眼见到了三月,春来街那边的樱花开得似云若霞,我想着好久没有和苏云锦见面了,于是打算去找他。
那一刻,我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毕竟才见过几次面,并不算了解,怎么突然就对我表白了呢?
另一方面,我又有些惴惴不安,毕竟虽非我妄自菲薄,但我的确是一个比较普通的女孩子,没有苏茉的那种安静祥和的感觉,也不似周诗韵那般招摇,喜欢这样的我,并没有好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