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鬿雀笑道:“没错,沙陵。妖界与凡间其实没啥区别,忒长的岁月,再暴戾的性子也会被时间磨平。若是有不修仙的妖,这一生就无趣得很。于是大伙儿寻一方乐土,化作人的模样,好好经营这一生,也算造化。”
鬿雀见我好奇,笑眯眯伸了个懒腰:“回神回神喽,再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沙陵也不见得有什么稀奇玩意儿,你若想去,就看看吧。”
心脏在胸口一下下,剧烈地跳动。
“真的可以看?”我不信。獙獙不说话,结界怎么也打不开。
鬿雀瞟了眼獙獙,道:“撤了结界。”后者嘴一撇,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那有什么好看?”虽说如此,他还是撤了结界。
我皱眉,用力擦净他嘴角血迹,他痛得抿唇,我缓声道:“我虽是妖,也知上界最重清心寡欲。你刚才说血债偿还,分明起了心魔,这样下去,少不得仙气散尽,堕入修罗界。”
“梆梆梆——砰砰砰——”
自蚀月日以后,我们一路途经流沙、余峨、峄皋诸山,都是寸草不生,人烟稀少。而据古书记载,沙陵更是荒芜至极,土地不沃。我以为会见着空荡荡的村落,零星的犬吠人烟。谁晓得到了沙陵,广厦千万,庙宇翘檐。端得是琉璃生辉,灼灼耀目,人群摩肩接踵。一条青石路板从高耸的城门外,平整的石路铺得大气古朴。
“啧,真是个脾气暴躁的主儿!”
我问:“你是天上的仙君吗?”
他气急败坏地瞪着我,神色有些骇人,口中粗暴地低吼:“看什么看,滚!”
杀……杀他?我面色刷地一下白了。
少年仙君仿佛被踩到尾巴的小猫儿,一下就乍毛了,他手掌撑着地面,拼命挣扎,捆仙绳立刻散发出一道道炫亮的金光。站在桌上的皂衣大叔趾高气昂,倏地一下跳了下来,一掌掴到他脸上,恶狠狠地大吼:“瞧瞧!瞧瞧!小崽子居然想逃!到了老子手上,他就甭想逃掉!大伙儿都仔细瞅瞅,瞧瞧我一会儿怎么杀掉这个上界的小仙!”
所有人后退,我忍不住上前两步。
我用力揉眼,不可置信:“这是沙陵?”
第一次遇着两只大妖这么紧张的模样,害得我惴惴不安,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不答,鬿雀在地上一滚,化作个唇红齿白的七八岁男童,面色肃穆道:“遇着麻烦了,这气味,古怪得很。”
“……”
獙獙道:“前面是沙陵。”
见我四处张望的模样,鬿雀好笑道:“真是个孩子。”
这么连日不休地赶路,我们终于到了空桑。空桑是妖界第二座首山。刚入空桑的地界,鬿雀破天荒地闭上嘴,獙獙双翼一扑,迅速结了个透明结界。
我心下冷不丁一个寒战,指尖微微一下跳动,不知不觉用袖子沾了沾水壶里的清水,擦净他脸颊斑驳的血迹与污点。少年浑身一僵,一双凤眸不可置信地瞪着我,他背部微微起伏着,仿佛在忍耐什么。
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传入耳中,“瞧一瞧,看一看……”他们离着老远,无数的人围在那里,我踮起脚尖,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得一阵阵锣鼓声,喧闹非凡。这还不算,从街道,不停跑出几个人,也不知他们挤在那看什么,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惊呼声,声浪滔天,几乎要掀了屋宇。
有什么苦头,我不知道。
沙陵年轻的女妖比较多,再加上妖界从来是百无禁忌,说出的话越发地肆无忌惮,不堪入耳。无数个声音混合在一起,震耳欲聋。
他长得真像轻辞,我看着,就想起辟邪宫中那些小妖们。只是,轻辞比他大许多。如果轻辞小个五六岁,大约就是这个模样。同样的容颜,却一个是妖,一个是仙,上天真会开玩笑。
他自己一副幼童模样,却说我是个孩子,我额上冒出一滴冷汗。
可怜被缚的少年,遍体鳞伤。他恐怕从没受过这般侮辱,清冷的眼眸中,陡然射出阴冷暴戾的气息:“尔等妖物,逆天诛仙,待我仙法恢复,必让尔等血债偿还!”
众妖哄笑一团,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捆仙绳中的少年依然是冰冷的眉目,对周遭的一切浑不在意,仿佛别人说的事,和他无关。我手掌不知不觉地缩紧,攥成一个拳。虽然说,连鬿雀这个惹事的主都告诉我,能不惹事尽量不要惹事,可是,可是这少年长得和我辟邪宫中的小妖一个模样,看着这张脸,我终于忍不住从锦囊中抽出苏慕水给我的符纸……
“小姑娘,你退远点,小心他咬到你!”
气味,有什么气味?我用力地吸了几口大气,空桑山气候宜人,没别个山脉那么浓重的妖气,一切显得安谧清幽,时有黄莺婉转啼鸣,洒落清脆的音节。
皂衣大叔得意地又跳回到桌上。
他身量未足,大约十二三岁的模样,蜷缩成一团,背对着我,拼命挣扎着,只看着捆仙绳忽大忽小,涨出的一道道刺眼金光,他低声怒吼:“该死腌臜,还不松了本君。”他的声音虽然稚气,却冷厉如锋锐的刀锋,听着有些耳熟。
“啧啧,生得很俊俏呢!”
我随蜂拥的人群挤上前,占了弹丸大小的位儿。
他忽然转过身,一双斜挑的凤眸直直撞入眼帘,分明是白皙俊秀的少年,此时却乌发披散,一缕缕沾着零星灰尘,一张秀气小脸血迹斑驳,黑一块、白一块,看来分外狼狈。撞见他眼神那一瞬,我仿佛被人狠狠钉在地上。
在我擦到他嘴角时,他倏然转头,留了个冰冷的侧脸。
“一身仙法都使不出来,那牙口倒是锋利得很,瞧瞧,把我咬成啥样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粗壮女子伸出手腕,两道小巧的牙印映入眼帘,周围人哄堂大笑:“如花,你不招惹他,他会咬到你么?”粗壮女子一张包子脸,立刻红了起来,粗声道:“我不就是想找个小郎君,笑啥笑啥,有啥好笑的!”
苏慕水曾经说,修罗是三界残忍善战的一族。别看鬿雀、獙獙这么凶狠的大妖,如果遇着修罗,也要夹着尾巴逃命。一想到他们夹着尾巴的模样,我忍不住轻笑出声,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少年大约以为我在笑他,立刻狠狠剜我一眼。
我蹲在地上,伸出小指好奇地戳了戳被捆成粽子似的仙。
他不答,只冷冷瞪着我,那目光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