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被讨厌也无所谓,被鄙视也无所谓。反正,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怜兮兮地维护着自己的名声,有什么用呢?
自嘲地冷笑了一下,吕艾草镇定地看着他:“没有吗?既然连一点儿诚意都拿不出来,那么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那个女生是乐悠吗?”
吕艾草收好钱包,淡漠地看了男人一眼。脏兮兮的外套、乱蓬蓬的头发和一双发黄的眼睛,怎么看都不像好人。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把他送去警察局,可是现在——
乐程昱晃了晃手机:“等我送完你,就报警。”
“不用担心,前面过两个红绿灯就到了。”乐程昱扭过头看着她焦急的侧脸。她下意识地用手挽起了脸颊边的碎发,左眼角下一颗泪痣在车里昏暗灯光的照射下,若隐若现。
事实上,这是吕艾草第一次在白天的时候走进那条颇有韵味的老巷。这是在每个打工的夜晚,她回家必走的路。
吕艾草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慢慢枯竭的体力让她只能看着前面那个黑色的身影越跑越远。不管她再怎样声嘶力竭地喊着“抢劫”,这条巷子都像是被诅咒了一般,一个路过的人都没有。
“乐程昱。”脸上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吕艾草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倨傲的自己,“谢谢你今天帮了我,但我劝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儿好。我这个人,不聪明,又穷,还不上进。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喜欢别人,我只爱钱。所以如果你对我有意思的话,不必拐弯抹角,拿出你的诚意就好了。”
“是啊。”乐程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妹妹那样,让你见笑了。”
“钱包!我的钱包!”吕艾草往前一指,那个抢了她钱包的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吕艾草有些不知所措,任由他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
阴雨绵绵的天气让人觉得压抑,而闷热却像积雨云一样经久不散。好在,这座城市的人们终于忍耐到了五月的最后一天。它拖着矫情的尾巴,慢慢地走着,似乎并不想那样快地曲终人散。然而六月却已经迫不及待,空气中翻腾着热气,炎夏,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来临。
终于,在走到第三个拐角时,抬眼看到路标的她终于醒悟过来,原来自己走岔了路。已经想不起是在哪里拐错了道,更来不及懊恼,吕艾草只知道,自己要迟到了。
乐程昱嘴角的笑容僵住,茫然地看着眼前冷冰冰的女生,只不过是一句话的时间,这个女生仿佛一下子逃到了九霄云外。
男朋友?
男子被乐程昱擒住,疼得呀呀直叫。吕艾草上前把他的衣服翻了个遍,果然找到了那个紫色的旧钱包,打开钱包数了数,里面的钱一分未少。
潇洒地说了一句再见,吕艾草转身大步离开,带着些许释然、些许期盼。
“你……”
她拿出手机,开始定位自己的位置,心里盘算着,实在不行就打车去医院,虽然有些贵,但事情是不可以耽误的。
吕艾草想假惺惺地说一句还好吧,可话到嘴边又真的说不出口。乐悠的骄纵蛮横可是在整个学校都出了名的,她和梁博闹成那样,吕艾草一点儿都不意外。
看到男生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吕艾草大抵知道自己的话成功刺|激到他了。
“在考虑是不是送他去警察局之前,你能不能先送我到××医院去?”
期盼着,母亲的病,很快就能好转。
从来没被异性这样关注过,或者从来没注意过自己被异性这样关注的吕艾草整个身子突然僵住,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充盈着莫名的尴尬与慌张。
低头摆弄手机的她,顺手把紫色的旧钱包夹在胳膊下面,一个不知从哪个拐角钻出来的陌生男人低着头,神色匆匆地从她身边走过,在她毫无防备意识的情况下,出手夺走了那个装满工资的救命钱包。
吕艾草一边大口呼气,一边止不住地啜泣,抬眼一看,居然是两天内就见了好几次的男生——乐程昱。吕艾草不擅长记别人的名字,可偏偏记住了这个只听过一次的名字。
“要不要送他去警察局?”乐程昱问。
吕艾草从来都不擅长跑步,甚至跑得过快还会引起胸闷,可此刻的她完全顾不上那么多,就算是搭上性命,她也要把钱包拿回来!那可是她同时打了三份工又预支薪水后才获得的,那是给妈妈准备的住院费!
是的,她用漂亮来定义他,但这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像女生一样漂亮。
可是,看着女孩如水的眼眸,那微微的恼火就像被浇上了水,悄悄地熄灭了。乐程昱忍不住说:“我只是觉得你自己回去很麻烦,不如等一下,顺路送你回去。”
并不是第一次听到男生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从小到大,追她的人真的不少,只是这次,脸颊居然微微发烫。吕艾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儿怕这个和乐悠有着相似面容的漂亮男生。
“啪。”
漂亮的家室,漂亮的外貌,漂亮的教养,漂亮的身手,甚至漂亮的人生。
深吸一口气,在对方期许的目光中,吕艾草冷淡又不可理喻地回答:“所以呢?我就要上你的车吗?”
乐程昱打开车门冲了出去,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个黑衣服的中年男人反扣在车前盖上。
身体里那股强悍的自我保护意识又跑出来作祟,吕艾草对乐程昱做了一个初步的判断——这只是一个有钱没事干的花|花|公|子罢了。
小偷已经跑了那么远,真的还能追回来吗?钱包弄丢了怎么办,妈妈的住院费又要去哪里筹……
一辆黑色跑车就在这时从巷口冲了出来,差一点儿就与还在狂奔的吕艾草迎面撞上。她被吓得一个趔趄,猛然停下才发现自己的眼泪早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乐程昱轻轻侧过头,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我今天也算是……报恩吧。那天如果不是你解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是,此刻的她并不知道,她之前人生里所遭受的不公、辛劳、疼痛与苦难,都只是浅尝辄止,从这一分一秒开始,她的世界已经开始走向崩塌的边缘,一切都将天翻地覆。
每年的五月,都是这座南方城市全年降雨量最多的一个月。
这条路,用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来形容都不为过。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吕艾草居然嗅出了一点儿陌生的味道。
前往医院的路途虽然不远,但刚好赶上了下班高峰,一路上车水马龙堵得寸步难行。吕艾草时不时看手表。一向淡定的她也开始焦躁起来,如果今天交不上住院费,这个月就肯定排不上床号了。
就在这时,窗外一声响亮的鸣笛响起。乐程昱这才发现前方的车早已开始移动,于是借机停止了尴尬的话题,专心开起车来。
公立医院是雷打不动的五点关门。三点钟她从酒吧出来,走个十分钟,再坐一小时公交车,就能及时赶到医院为母亲交住院费。可现在,能不能从这个根本不熟悉的地方绕出去,都是个问题。
乐程昱一听,二话不说就把她拉上了车。
胳膊与身体之间的缝隙突然一空,惊慌中,吕艾草手中的手机掉在了地上。吕艾草的脑袋“嗡”地一响,胸口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一样,闷闷地疼。
释然着,此刻的她,不会有卷入那不知所谓的爱情里的风险。
“哦,对了,那个男生……”在吕艾草若有所思的时候,乐程昱鼓起勇气轻声问道,“是你男朋友?”
这个无比普通的名词在吕艾草听来仿若天方夜谭,她没有掩盖住眼底的情绪,用很意外的眼神回答了他——怎么可能?
“哦,对不起,我不该乱说话。”虽然嘴上抱歉地说着,乐程昱的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这样漂亮的人,为什么要接近自己?
然而,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
乐程昱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他就把心神拉了回来。看了看那个男人,有洁癖的他不禁有点儿嫌弃,于是单手拿出手机,照下了男人的正脸,然后马上松开了手。
脑子被无数问题连番轰炸着,她的脸色已经快凝结成冰,眼神也暗淡得没了神采,却完全不知道乐程昱此刻已经有了方向。他似乎是学过相关的技巧,在艾草简单的回答下,迅速拼凑出了小偷的样子,然后迅速捕捉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谢谢你。如果今天不是你及时出现,我想我肯定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声音带着一丝不自在,她转过头,却正好对上乐程昱早就停留在她脸上的温柔目光。
听他这么一说,吕艾草才注意到自己只顾着急,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好好谢谢人家呢。
其实乐程昱的脾气也算随和,但此情此景,他还是有点儿恼火。
“我帮你把钱包追回来。”乐程昱眼神坚定地看着前方,双手稳稳地握住方向盘,脚下用力一踩,车子猛地向前驶去。
这时被扣着的黑衣男人看到根本反抗不过眼前这个身手矫捷的小青年,便开始大声求饶,无外乎是一些“放过我吧,我下次不敢了”的话,吵吵嚷嚷的,让吕艾草有些烦。
她,和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来都不是。所以,不要和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吕艾草从震惊转为愤怒、恐慌。来不及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她抬脚就开始追。那个男人听到她的脚步声,立马拔腿就跑。
“我在等你。”乐程昱脸上虽然带着礼貌的微笑,却多了一丝迫切的眼神,“嗯……我送你回去吧。”僵硬的语气,表情也渐渐变得不自然,在吕艾草黑亮的眸子里,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慌张。
“是你?”
在梁博和酒吧经理的联合劝说下,酒吧老板终于给吕艾草放了一次长假,甚至给她提前发放了薪水。原因嘛,当然是近在眼前的高考。
事实上,在坐上车的一瞬间,吕艾草慌张的情绪已经像是破皮球里的空气一样,一点点流失掉了。
因为是周一,缴费的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吕艾草快马加鞭地跑到缴费处交了钱,又赶在下班前,把一切安排妥当。
可她记得自己进去之前已经跟他说了再见的。
车子在拐角猛地一个甩尾,骤然停下。吕艾草被突如其来的力量甩得差点儿撞到头。
似乎是第一次拉下脸来求人,往日里冷淡的神情被收敛,她本就如水的眸子,在此刻看起来竟有些温柔可爱。
“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乐程昱见是吕艾草,立马走上前,刚刚有些生气的情绪霎时间烟消云散。
被抢了?
是的,是个该远离的花|花|公|子。
这也意味着,决定那些寒窗苦读十几年的少男少女们新的人生的时刻,要到了。
男人有点儿蒙,眼见乐程昱松开了手,拔腿就跑。
被讨厌也无所谓,被鄙视也无所谓,反正,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怜兮兮地维护自己的名声,有什么用呢?
与初见时似乎完全不一样。
被眼前这样的情景惊到,吕艾草忙下了车,原本沉入海底的心,像是被打捞起来,慢慢归位。
那句“不会在等我吧”被吕艾草咽了回去,这种自恋的话根本不是她会说的。可似乎都不用说,眼前的男生就知道她咽下去的是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在无人的小巷里跑着。
酒吧的那件事吗?
担忧的一切总算解决了,吕艾草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脚步都跟着轻快了不少。只是她没想到,那个开着黑色跑车的乐程昱,居然还在大门口等她。
车上的人本来还有些气这个横冲直撞的少女,可他下了车,看到少女正脸的一瞬间,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这是要干什么?”
像是藏匿在心底的秘密一下子被别人窥探到一样,乐程昱胸腔里涌上一股无名怒火。不过是一个刚刚十八岁的女孩子,为什么能说出像刀子一样的话?
而且,吕艾草想起了乐悠那个麻烦精,那个永远用钱解决一切麻烦的高傲大小姐。
“还好。”吕艾草长舒一口气,下意识地呢喃。乐程昱见状也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