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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绣样!”
崔佩从檀案前一一巡视而过,悉心观验,耐心品评,让韶光想起当日在司衣房的核查。宁霜说,崔佩是个极其严谨刻板的人,尤其对手间技巧上心。凭她这么老到的经验,不可能看不出当时的绣缎上动过手脚。
确实。
卯时过后,婢子们早早地在绣堂集合。尚服崔佩坐在正殿的鸾椅上,下垂手是一袭紫丁香色裙的钟漪兰,然后是司饰房言锦心、司仗房白璧。再旁边,一个身穿雪月流苏高腰长裙的宫装女子,灵蛇髻,斜坠流苏,应该就是司宝房的掌事余西子。
靠得很近的两个人开始互相对视,甚至并未掩饰彼此眼中的敌对和恨意。韶光夹在中间,余光瞥见崔佩就站在不远处,却与另两位掌事一样,冷眼旁观,不禁苦笑连连。
这是青梅第一次流露出坚定的神情,韶光怔住。
绣儿破涕为笑,用袖子擦擦眼睛。
宁霜一怔,“烧了?”
“有何不可,”钟漪兰挑起眉,“怎么,是司宝房人手不够?要不要我抽几个宫人过去帮衬?”
宁霜说到此,绣儿捂住嘴,露出恍然和惊慌的神色。
宁霜抚了抚胸口,道:“万幸,要是让人抓住把柄,以后的日子还真不好过。”
韶光抬眸——
两炷香的时间,堂锣又敲过一下。
难怪钟漪兰叮咛她近日多加勤练针黹。像这种慢工出细活的手艺,现学现卖,未免等同儿戏。她实在是太高看自己,也或许,已经是箭在弦上……韶光在心里叹了口气,抬眼时,没错过钟漪兰和余西子眼底一闪而逝的光芒。
“那日考核完,就拿出去烧掉了。”
青梅脸颊微红,“都是宁霜的提议。上面好些是刺绣手艺的初学,若韶姑娘一一临摹去,针落线起,想是有些裨益。”语毕,双手将缠枝封叠递过来,“绵薄心意,希望能帮得上忙。”
几房的宫人都松了口气,等湖蓝绢衣的宫人落座于檀案前,宁霜才疑惑地嘀咕了一句:“往常不见有破例,今日倒是奇了。”
女子脸上含着清浅笑靥。
考核后,宫婢各自回到屋院里。宁霜坐立不安地走来走去,一时皱眉一时叹气。
钟漪兰说完,其他三房纷纷捂唇低笑。宁霜和青梅的脸色很难看,绣儿躲在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语毕,宫人们不禁哗然。
青梅拿着笸箩刺绣,语气闷闷地道:“乱走什么,弄得人心里不踏实。”
踏进屋院,女子将托盘放在桌案上。蒙布里是打成股的丝绦和绣线,色泽艳丽、溢彩流光,都是刚从储物房领来的。韶光将丝线一一码放,然后坐到铜镜前,拿鱼尾梳将丝绦捋顺。
绣儿探头来看,“这就是两个姐姐之前说的刺绣样品?可真漂亮!”
初九,正逢尚服局大考核。四房共同参与。
这时,青梅低头沉吟了一瞬,却断然抬眼,道:“好,我们来教你。”
韶光从外廊回来,见绣儿泫然欲泣地伏在妆奁前,“房内多是非,这么一闹,肯定有人回去翻旧账的。”
屋外的布帛堆积如山,钟司衣依然嘱咐让帮衬着练好女红。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怕比试之日不到,她们三个在司衣房就再难待下去。
三房有秩序地站在两侧,在堂中巡视的是司宝房的典宝春雨和流云。宁霜一直盯着春雨,偶尔会不屑地哼上一声。韶光犹豫着要不要问一句,绣儿拉拉她的衣角,小声道:“春雨原是司衣房一个普通婢子,后来跟着余掌事去了司宝房后,升任典宝,从此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余西子轻暖地注视着她。
崔佩坐得最高,巡视一周,却仅选了司宝房单房考核图籍宫样。
“我会好好学。”韶光握着鱼尾梳,轻声道。
何时……
铜鼎里的炭火很热,灰烬落,那块联手绣的缎子也随之灰飞烟灭。她处理得很干净。
局内为了考核,有相熟的两房调出婢子切磋的例子。司衣房和司宝房一向水火难容,钟漪兰出乎意料的提议,让几房宫人面面相觑,讶然更多于好奇。
青梅丢开手里的料子,“急有什么用,交都交上去了,还能偷出来不成?”
绣儿担忧地抬起头,针黹女红是极费神的技艺,想在半个月内凭刺绣手艺胜过司宝房,无疑是痴人说梦。
“我会好好学……”
这是韶光第一次听人主动提起流萤,提及时,还特地注意了一下旁人的神色,发现很多人在听到那个名字时,目光都开始不自然地游移。
韶光有一丝迷惘,这时,身后响起一抹金石般清越的笑音,“那真是可惜了余司宝的青睐,心明眼亮,却识错了人!”
尚服局的水,同样不浅。
韶光抬起头,面前一位微笑如水的端雅女子。
封叠是蜡皮制的,每一张里夹着宫样,手绘花色,图案从略到详,与房内分发的练习绣样大不相同。
宁霜看得出神,半晌,才愣愣地道:“什,什么?”
韶光诧异地问:“那司宝房原来的典宝呢?”
咄咄逼人的言辞,轻慢和挑衅的味道扑面而来。余西子的脸色有些僵,半晌,嘴边的笑容终是隐了又现,“钟司衣想要比什么?”
崔佩在探视时,余西子落后一步,经过西侧倒数三四个檀案时,倏尔驻足,道:“你……就是那个宫人?”
“当时就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可惜无缘纳入司宝房。”
雕花铜镜里,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的面容,漆黑的瞳人,仿佛将一汪夜色尽数揉碎在眼底。
“那宫样已经被我烧了。”
司宝房的婢子们在这时将工笔收了,两位典宝退至两侧。堂上,未等崔佩起身,余西子就殷勤地扶着她的胳膊。言锦心和白璧对视了一眼,钟漪兰盯着她两人相携的身影,将手中的绢帕扯了又扯。
青梅淡然道:“原来的典宝叫阿茶,后来不明不白地死了。听说,还是流萤的同乡。”
余西子保持着背对的姿势,“钟司衣的意思,是要把人送还给我?”
说罢,转身拉开漆花柜,从第三层里取出一个缠枝封叠。
余西子侧眸,却蹙起眉黛,“春寒刚过,各宫布挂和样章、宝器更替在即。钟司衣不是想在这个时候比试吧?”
“你倒是坐得住。没听钟司衣说她不懂刺绣,那日你和绣儿联手绣制的宫样已经交上去了,被查出来可怎么办!”
她是自祸乱中侥幸逃脱而出,那些轻蔑的、敌视的、嘲讽的、残忍的目光如影随形,提醒她一旦脱离朝霞宫,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卑贱奴婢。缠枝封叠半敞开,还残留着素手握过的余温。韶光看着同样殷切望过来的绣儿和宁霜,忽然无言以对,却有一股寥落荒寂之感在瞬间占满了心绪。
久坐之人在此时终于起身,未开口,先露一抹足够高贵的微笑,“本以为身怀绝艺,谁知连最基本的女红都做不好。早知如此,当初不如让给司宝房了。”
“自然不是。只不过,听闻司宝房最近也新进了几个婢子。既然两房都是刺绣出身,何不来一场比试,考验一下技艺!”
宁霜侧着头,片刻仿佛跟着想起了什么,一拍巴掌,“对啊,针线手艺,谁也比不过你。你做师傅,绣工何愁不精进。”
绣儿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