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疾风初阵
会津金色葵纹和九曜纹的靠旗，零乱地向山谷里撤退下去。长部身先士卒，三尺三寸的大刀舞动如风，连斩数敌。行至谷口，他却突然勒住了战马。
“不，在下只知道，紧随主公，随时准备为主公牺牲一切，才是武士之道，”晴贤笑起来了，“殿下既已违背士道，在下岂敢独善其身。”
长尾政亲的一百名骑兵，在第二天朝时，追上了小一郎一行人。
“漫山遍野都是敌军，足有四五千人，旗上写的是‘柿崎丹后’。”
“殿下您……”
次日，小一郎在数十名亲信的保护下，穿过羽前起伏的群山，向南陆奥方向走去。一路上，他依旧不疾不徐地看山、吟诗，似乎丝毫没把松平广亮给他的冷脸放在心上。
一听是“白天狗”柿崎长部统带的大军，诸将无不变色。中老保科正盛连忙建议：“派快马把山内召回来吧。”
十七岁的小一郎初次出阵，踌躇满志。行军虽然紧张，他却总能抽出片刻的时间来赏玩山水，赋成和歌，准备将来编成一本《羽战吟集》，送给在江户的老师雪望斋。
“是！”第三支部队领命而去。
“不，在下并未得到准许，在下是自己跑出来的。”
会津方开出的条件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他，保科小一郎正信，愿意在阵前剖腹，并将人头送给长尾政亲；只求政亲放过山内晴贤和其他侍卫。
柿崎长部的四千八百大军正是来迎击会津和结城等藩援兵的。
谁想山坡上的敌军在放过一轮砲后，竟然冲下来了。“螳臂当车！”长部冷笑一声，一马当先向阵前冲去，准备一举歼灭敌人。
“是！”一支队伍杀入谷中。
“很好，”政亲下马，点头问道，“哪位是山内大人？”他虽然痛恨小一郎，但人既然已经死了，头也不见得值钱，倒是名将山内晴贤的人头，他一定要亲手献给家主上杉信弘。
山内晴贤闻讯，急忙从成岛城下折回，在与上杉军打了几场小小的接触战以后，来到了联军本阵。
“不敢，”晴贤斩钉截铁地回答，“在下一直以为，伊豆守大人是当世豪杰，现在看来——他不过是一百年前的老脑筋……”
“哪个是会津的保科正信，”对面喊话，“快快出来受死！”
“停！”大刀高举，“此谷口窄腹宽，防备敌军有伏。”
※※※
“所以我还是喜欢文学，喜欢吟诗，”他拍拍晴贤的肩膀，“好，咱们回藩去吧。”
“多少人马？大将是谁？”小一郎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
“兵力悬殊，而且对手是柿崎长部啊！”
他环顾众将：“山内去取成岛，这是解围的唯一办法，兵贵神速，绝不能叫他回来。怎么样，诸位，愿意把性命交给我正信吗？”
“平八，”长部继续分派，“你带千人跟进，不必厮杀，只要保护半六，明白吗？”
“是！”第二路兵马飞驰而去。
“卑鄙，无耻！”政亲一路咬牙切齿，挚友柿崎长部在号称“单独较量”中，没能死在大刀或长枪下，却被小一郎近距离铁砲轰中面门死去，这使他和每一名米泽藩的武士，人人心怀冲天愤怒。
“在这里。”突然硝烟中一骑冲出，那是一员着本小札之丸胴，披天蓝色阵羽织的年轻将领——然而，他的手中并无刀枪，代之是一梃乌黑的南蛮铁砲。“保科正信在此……”年轻人唇边露出得意的一笑，然后眯起左眼，扣动扳机——
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刺客，他们一个个抱着必死的决心，誓要把侮辱武道尊严的小一郎斩为肉浆！
话音未落，突然阵后一阵大乱，砲声响起。长部驳过马头：“狡猾的东西，果不出我所料——甚兵卫，带一千人，交给你了。”
突然，远远的一阵叫喊声传来：“在下，是会津的保科小一郎正信，哪位是柿崎大人啊，单独较量一下，好吗——”
众将还好说什么呢？
会津军进入出羽境内，按晴贤的建议分兵两路，由晴贤统率所有骑兵和精锐五百步卒，攻击上杉不得不回救的成岛城，而由小一郎率剩余的两千步卒，直趋安久津，试解松平广亮之围。
“嗯，”政亲点头，“这还有点武士的气节——不过我要两颗人头，保科的，山内的。”
“山内晴贤在此！”突然一名敌侍卫奋力把人头向政亲面门掷来。变起意外，政亲仓促间横臂格挡，敌人已趁机拔出了藏在衣内的短刀，一刀，从眉心到小腹，几乎把政亲劈为两半。
他一见到小一郎就“噗嗵”跪下：“请忘了在下行和_图_书前所说的话吧——在下，山内隼人佑晴贤，愿意一辈子仕奉殿下，永不变心！”
“你在嘲笑我？”
才到栗子山口，突然一阵密集的铁砲打来，上杉军前进之势一挫。长部立即命令暂停并整列，准备组织有效的攻势。
“太卑鄙啦，”回到会津若松城后，小一郎对晴贤说，“我怕会臭名天下扬哪，哈哈哈哈……”
“不，在下是来跟随殿下，回会津去的。”晴贤缓缓把马带到小一郎身边。
“敌军兵力不足我军的一半，战斗力弱，大将又是个孩子，”几员副将在一边笑道，“会有什么埋伏？”
出兵前，晴贤就收到了晴丰的来信，信中说堀氏也热切希望他能够出仕越后。晴贤犹豫许久，才去找小一郎。小一郎沉吟片刻，握住晴贤的手：“再帮我一次，好吗？”
小一郎望望远方，笑起来了：“你知道吗，隼人，打仗会越来越没意思啦。什么力大无比的勇士，什么战神毗沙门天王啦，我只要一铁砲就能干掉他们。”
小一郎倒似乎早料到了有这么一场风波，他冲山内晴贤眨眨眼：“知道我为什么要改换装扮了吧。”
“怎么讲？”
“临阵逃脱是什么罪名，你知道吗？”小一郎的面孔板起来了，“违背武士之道，会被天下人唾弃的！你马上给我回去！”
“胜出侥幸，不足效法，”小一郎深深一躬，“多谢了，你就留在这里好好帮助伊豆守大人吧。”
“伊豆守大人命令在下即刻返回会津去。”小一郎若无其事地笑笑。
“隼人，你来送我吗？”
上杉军撤围而退了。不是因为山内晴贤的围魏救赵战术，而是因为大将柿崎长部的死讯，和狼狈奔回的三千多败兵。
“山内晴贤，”长部面露微笑，“果然厉害，只是未必瞒得过我……”
长部微微点头：“好啊，保科殿下，武士的对决，是不会被拒绝的——”一边高喊着，一边拔出长刀，催马向前阵冲去。
“山内晴贤，名将也，”长部摇头，“岂可轻视——半六，你带五百人往内哨探，追杀五里不见埋伏，飞马回报。”
无论敌我方的兵卒，都纷纷让路。“保科殿下，在下已到，”长部高喊，“你在哪里？”
走出十数里，忽然路边奔出一骑，马上之人科头软甲，却正是山内隼人佑晴贤。
在一番争执后，会津方终于答应了条件。远远的，身着甲州型阵羽织的两名武士步出阵前，端端正正地坐下，解开衣服……
一骑快马冲入了惊惶失措的上杉军中：“保科小一郎正信来也！”轰然的铁砲声随即响起。
『三大主人公之一的松平正信终于出场了（另两个一是在下赤军长胜，一是宇和岛藩主伊达慎刚），劳驾给点掌声鼓励。其实明眼人可以立刻看出，小一郎正信的原形就是织田信长，这完全是一个虚构的人物，如果有朋友喜欢他的话，欢迎来信扮演这一角色（不过妄想小一郎统一天下的人就请免吧，这是信长不是家康哎）。』
“嘭——”鼎鼎大名的东北勇将，柿崎丹后守长部，象高山般倾倒了下来。
“伊豆守大人，”他长叹一口气，“也是老脑筋哪。”
“噢，伊豆守大人准许你回藩了？”
晴贤大惊：“为什么？！”小一郎摇摇头，一声不吭地走开了。晴贤跪在那里，半晌动弹不得。
当日行进了不到三十里，忽然哨探来报，发现敌军。
“为什么要去叫山内？”小一郎问，“我们一定打不过柿崎吗？”
长部还刀入鞘，低头想了想。“甚兵卫，”他又抬起头来，“带几十骑四面勘察一下……”
“哪个是？”小一郎撇着嘴，摇摇头，“连这么大名鼎鼎的人物也不认识，看来长尾也很普通嘛。”
“六郎，”他转向亲信侍卫，“照我说的去做。”
“柿崎长部又怎样？我是堂堂保科小一郎正信！”小一郎一挺胸脯，“先就存了必败之心，没等山内回来，我们已经覆没了。”
刀光闪过后，会津两名担任介错的侍卫斩下了将领的首级，用雪白的手帕垫着，一步步走了过来。
“是。”晴贤点头应允。
八月上旬，会津的三千援兵进入了羽前。主将是保科正孝的独子小一郎正信，副将是山内晴丰之弟，号称东国忠勇第一、武艺第四的隼人佑晴贤。
“自从南蛮铁砲传入种子岛，战争的法则就改变了——武士之道也应该随之改变。何况兵法本来就是诡道。战国枭雄斋藤道三、宇喜多直家之所为，岂非有悖于旧的士道？织田信长火烧比叡山，火烧长岛，岂非有悖于旧的士道？如果连这点也不明白，还执着于刀对刀、枪对枪的老战法的话，其脑筋岂非比信长等人还要古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