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梦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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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这个圈子渐有名气,言采心里有数,还是不做声,关键时刻不动声色把他往前再推一步。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久了,有些事情自有默契,开起玩笑来倒是越来越没谱。
“你以为我是对陌生的领域抱有异常的热情?”言采这时又笑了,“当年我以为那是在表演,后来发觉不是那么回事。我一直是平庸的演员,只是运气好碰到了合适的片子而已,以至于在接下来的这些年里,始终在熟悉的圈子里挑选角色。”
“怎么,你是真的因为想突破别人眼中安给你的套路,所以挑了蜘蛛女?”
“这不是一回事。我从来不介意演相似的角色。在这一行里,能把各种角色演得得心应手的人的确是少数,但演着性格经历皆很相似的人物却在其中演绎出微妙区别的也是少数。在认清自己的才能之后,何必为难自己,缘木求鱼?”言采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但终于还是说,“角色才是永恒的,每一个演员就像是过客,能做的只是努力留下一点什么东西而已。”
果然没几天谢明朗接到徐雅微助理的电话,说是想请他为徐雅微拍一套硬照。谢明朗听说用在其他商业杂志上,一时做不了主,悄悄去问其他前辈,被指点说大可去拍,到时候临时换个假名上杂志就好。这看来是两全其美的好法子,谢明朗却不乐意,还是婉言推辞了。
“急什么。一次都说完了,不也就无趣了吗。”言采还是在笑,“我总是想着让自己对你的诱惑力长一些。”
言采见状放开手,径自离开卧室,等到再回来手里多出个相机,还是专业机型。谢明朗瞄见相机眼睛噌一下亮了,忘记之前言采叫他下棋时候推说的发烧头痛,一味笑逐颜开:“一起出门?”
“那是当然。也许是我舞台剧演得太少,差别尤其觉得明显。”
那一期杂志大卖,许多徐雅微的影迷甚至去剥贴在书店外印了这张封面的杂志广告。谢明朗事后想不到这张照片会有这样的效果,和言采在一起时偶尔说起这件事情,颇有些感慨。言采听了,从茶几上一堆书刊中翻出那期的《聚焦》:“这一张吗?雅微也喜欢得很。”
谢明朗笑说:“言采,你拍一部片子,到底要下多少工夫?”
这个背景下言采换了好几个姿势,并随着姿势调整表情,始终没有笑。如此表情的言采谢明朗也觉得陌生,但又觉得魄力惊人,完全压制住了整个场景的空旷和单调。他多拍了几张,才满意地收手:“我想可以了。”
这个提议并没有得到太积极的回应,言采只说:“你怎么知道我有这张碟?”
“我一直就喜欢演戏,为了这个大学念到一半停学,跑去剧院打杂,稍后又去片场做临时演员。后来等到真正拿到有台词和正面镜头的角色,演得多了,被告知真正的表演应该从爱好这个范畴中脱身出来,至少是要能俯视‘爱好’。这也许和你拍照差不多,你要记录下一个风景,却必须投身其中。我当年做得很差,投入太多感情,总是事倍功半,还自我陶醉。现在想想,实在不忍再去看当日的自己。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演戏大概是我唯一还算能做好的事情。
谢明朗看见那么多的烟头,越发觉得不好意思,笑笑说:“不敢劳你再等,我们回去吧。”
“两种职业我都不喜欢。所以我们还是安心来做情侣吧,偷情的也可以。”轻轻松松一句话,气氛顿时恢复正常。
这张照片在处理的时候被编辑看见,不管谢明朗极力想私下留着,要了过来,也没多知会谢明朗,直接做了当期杂志的封面。
谢明朗心想改天未必有今天的效果,他也没多说,还是依着原路回去,路上听言采说当年怎么因为看中这片湖光山色而买下这栋房子。太阳虽然在西下时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但积雪让四下依然很亮,只是雾气慢慢从湖南岸一侧的山上飘下来,没多久这一带都是云遮雾掩的了。谢明朗这时回头再往湖面上看,那一块雾气更重,只显得整片湖面云水蒸腾。谢明朗的脚步又停了下来,走在前面的言采也跟着他回头看,并说:“你不是喊着恐怖电影的桥段吗?眼下最好。你想,天色再暗一点,这一片林子里看不见其他人,不知怎么迷路了,只有远处有一点灯,你朝着灯光走,忽然听见脚步声……”
“她看到这张照片后恐怕心已经软了,估计已经向你的总编要了电话,这几天等着她的助理请你喝茶吧。”
彼此取笑一番后言采说起雾之后多半下雪,果然前脚进门,后脚开始落雪。雪势虽然不大,但谢明朗一想到如果明天路还不通怎么赶回去上班是个问题,不免有些担心。但他运气不错,第二天起来时雪不仅停了,道路维修部分的相关人员也把路清理好,他们总算得以顺利回去。
谢明朗听出这句话中的调侃语气,沉默了一会,又说:“我想看你以前的片子。”
那时谢明朗已经沿着湖岸走出很远一段,言采起先还慢慢跟在后面,后来索性躲在背风的地方抽烟,等着谢明朗回来找他。谢明朗一时没看到人,有些内疚,往回跑了一段,才在一棵松树下面看见言采的身影。他加快步子跑到言采面前,又笑又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拍着拍着就忘记时间了。”
“难道你没有?”谢明朗显出很惊讶的神色,“我原以为你听到这个提议的下一句话是‘我们看哪个版本’。”
出门的时候两个人都裹着围巾戴了帽子,尤其是谢明朗,更是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他原本嫌这样不好活动,不肯穿长外套,但相机还在言采手里,无奈之下只有妥协。
言采瞄他一眼,指着屏幕上的主角说,“你知道吗,在最初选角的时候,两个人原本演的对方的角色,当正式彩排之后,发觉交换一下更合适,结果拍出来果然效果更好。”
言采正在喝茶,看见谢明朗后微微一笑:“他们冲了一壶茶,你也喝一杯?”
言采靠在门边,没有笑容,正视镜头的那一刻,锐利的目光好像刀子,能把整个镜头劈开。他的倒影投在墙壁上,被灯光扩大了无数倍,就像一幅单色的装饰画,分割了单调的墙面。
谢明朗几乎想也不想:“当然是自己。”
“那又怎样?”言采反问。
这句话似真还假,谢明朗头痛脑热,脱口而出:“恐怕从来都是你离开别人。”
谢明朗思索了一下,也说:“其实照相,也是为了寻找一个决定性的瞬间。为了这个瞬间,需要多次的练习、试验、等待,甚至偶尔的运气。当然了,电影要把一帧帧胶片整合成两个小时以上有剧情的故事,我们要做的,只是找到那个瞬间,并忠实地记录下来。但就本质而言,两者不是一样的吗?舞台也许是另外一种东西,你对它如此执著,或许更大的原因是你对它不熟悉而已。”
谢明朗没想到他竟这样郑重其事,也收起笑容来,不知不觉中坐直了,听他往下说。
言采真的上楼拿下一堆碟来,并以录像带居多。谢明朗见状,说:“怎么还有录像带?这个年头还有人看这个?”
这本杂志和娱乐圈也是说不清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这份工作谢明朗倒是真心喜欢,他不用去拍什么明星的独家照片,也有一些时间去做其他事情。
言采轻声说:“我找个机会见见你而已。今天的戏难拍,十之八九要到半夜,我把钥匙留给你吧。”
言采停住脚步,朝一个方向屏气凝神片刻,反问:“你真的没有听见脚步声?”
“演员大多自恋,我想你也不例外。何况你对工作认真苛刻,怎么会不看自己的片子。”
“做什么?”
谢明朗转念一想,重重拍了言采一下;却不料与此同时附近的树上猛然发出一声巨响,那一棵树剧烈地抖着,雪大块大块地往下落。两个人都吃了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却是一只雉鸡飞了出来。
“我这里没有。”言采毫不犹豫地接话。
“时常拿出来看。不然怎么知道自己进步没有。”谢明朗答得理所当然。
“她在背剧本,你二话不说冲进去,她本身脾气刚硬,当场肯定没有好话。”
回去的路上谢明朗暗想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了解言采的过去,但是接下来的一连串事情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机会和时间:孟雨和总编在新年后的第一场编辑会上因为副刊的问题互相拍了桌子,第二天二话不说正式辞职,跳到另一家电影月刊《首映》。临走之前孟雨问谢明朗走不走,谢明朗也只稍稍犹豫了一下,没多久也交了辞呈。
对这个问题言采许久没有说话。屏幕上的光打在他脸上,在谢明朗看来,愈发有一种坚定固执神色。就在他以为这个问题再也问不出来的时候,言采按了暂停键,画面陡然定在一个诡异的场面,冷色的光再不摇曳,言采脸上也没有笑容了,他转过头来,极其认真地说:“我喜欢这个职业。”
“所以人家说你和郑晓当初把角色换一下,要是换了,说不定就是另一番气象了。还有,你不要转移话题。”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前不免又浮现出言采年轻时候的模样来。
“你看,你应该多说一点,我也好多知道你一点。”
谁知道拍出来的效果相当好。那是张和徐雅微惯常示人的精明干练又性感的形象截然不同的照片:她穿着深红色的裙子,戴黑色的小礼帽,裸|露在外的肩颈洁白圆润,翠绿色的耳环在雪白的颈项留下涟漪般的痕迹;及肘的手套只戴了一只,另一只捏在手里,面前的小桌子上乱七八糟搁着水杯、剧本、香烟和女士包,不知道谁留下的名片独自占据了一个角。那一刻她微微低着头,眼光不知道飘在什么地方,对着镜头的半张侧脸在灯光下有着雕塑的精美感。镜头下的她显露出某种忧伤又天真的气质,混合着某种难掩的甜蜜气息,却没有任何诱惑意味。
谢明朗只装傻,到了采访当天按时去了摄影棚。他和片子里的一个配角挺熟,到了之后先站在一旁聊了一会儿,并在相关工作人员的指引之下拍了几个无关剧目的场面,终于被问到:“谢记者这次来是为了拍言采的吗?”
谢明朗看他在这宽阔的化妆间里无比舒服自在,点点头:“也好。”
还是新年假期当中,附近房子里的主人们应该也待在温暖的室内不愿走动,去湖边的路上再没有其他人。两个人仗着这一点,牵着手一前一后走过依然被积雪掩埋的步行道。谢明朗被冷风一吹,反而来了精神,兴高采烈地和言采说一些以前为了拍照冒险的事情,言采看他兴致这样好,也不打断,由着他一路说下去。
走了将近半个小时,终于来到湖边,谢明朗身上起了汗,要解围巾,却被言采拦住,最终只是脱了手套和帽子了事。走近了之后,湖水的颜色又和之前从窗子里看到的不同。近岸的水蓝得发绿,远处的湖面则在阳光下显出纯粹的宝石蓝来。
谢明朗白他一眼,正要说“步行可达到的范围不算在内”,言采已经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也朝湖的方向望去:“这是职业病吗,看到好风景都要拍下来?”
他变得小有名气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情况之下。因为《首映》在业界的地位,《聚焦》的摄影记者们也和图书在影视界多少有一些特权,比如某些电影的探班机会。某天谢明朗按责编的要求去拍探班照,电影的女主角是徐雅微,换了衣服却还没化妆,靠在化妆镜前的椅子上等着化妆师。谢明朗去摄影棚的路上迷了路,恰好绕到化妆间门口,看见徐雅微走神的样子,没打任何招呼,拍下了一张照片。
不同于《银屏》,《首映》是一本更加专业读者群相对狭窄的杂志,除了每一期的采访稿,杂志的其他撰稿人几乎都是专业的影评家。谢明朗在这样的杂志社下当然没有什么作为,好在没多久就很顺利地转去了和《首映》同在一家出版公司旗下的另一家摄影杂志——《聚焦》。短短两个月内这样频繁地更换工作,弄得他忙得要命,连过年也只回老家待了两三天,就不得不赶回来继续为他新工作的过渡事宜忙碌。
“你肯定各种版本都有,看得也比我熟,你来挑吧。”
谢明朗有点儿意外,心里还是不信的,笑着走到言采身边去,拉住他换碟的手,问:“哦,你不要告诉我你从来不看自己的片子。”
言采看他眼中笑意乍现,应道:“你要看哪一版?”
眼看着话题走向越来越不祥的方向,谢明朗摇了摇头,几乎是在苦笑了:“你扮演完巫师,现在又来演预言家了吗?”
“这是考试吗?”谢明朗偏头看他,只见言采的目光还盯着屏幕,“感觉上如果电影导演乐意的话,可以很轻易用镜头来引领观众注意一些他希望我们留意的细节,但是坐在剧场里,所有的微妙处都要自己来发觉。不过话说回来,演戏和演电影的感觉,肯定也完全不一样吧?”
化妆室的门关着,谢明朗先敲了敲门,才推门而入。
“我不是在惯性演出吗,不需要下工夫。”言采打开电视和音响,回头对着谢明朗一笑。
这句话言采听见了,含笑说:“本来不管的,因为听到你的名字,多问了两句。然后知道的刚才全告诉你了。”
“那就找你以前看过的片子也一样。”
“现在还不知道,目前是觉得没有。你的机子太好,我用不惯。”
“拍到满意的照片了?”
这几件事情后徐雅微算是记住了谢明朗,后来谢明朗参加活动,徐雅微还专门过来打招呼,弄得谢明朗反而有些手足无措。她镜头下倒是非常风趣的人物,人面也广,谢明朗上次拒绝她的事并没有放在心上,倒是答应专门为他做一次肖像模特。那次拍出来的照片也很好,发表之后徐雅微还专门要了一份留底。
他递过茶杯,谢明朗没接,拉着他毛衣的前襟送上一个吻。亲吻中言采手中的茶杯茶水全部泼出来,他不管水热,转手把杯子搁在桌面上,转去拥抱谢明朗。分开的时候谢明朗笑着抵在言采肩膀上:“这样下去,工作就全毁了。”
谢明朗想想也是:“我本来不想开闪光,但是光线实在差了一点。是我失礼在先,训也就训了。”
谢明朗至此知道是从言采口中问不出什么来的了,但是总归还是不甘心。他低下头去,笑容收敛,慢慢说:“那好吧,那就从半个同行的角度来说,你既然不喜欢看到屏幕里的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选这条路?总不是为生计所迫。”
“这是前人舞台剧的录像,没有公开发行的,有录像带看不错了。”
“但是你看自己的照片。”
说完看见言采的笑容,他会意,不由也浮起微笑来:“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平庸,每一句话却满是自负,这不是以退为进吗?果然是个自恋又追求完美的家伙。”
“我没有看过大雪过后的湖面,没想到是这样的颜色。”谢明朗目不转睛盯着湖水,低声说。
他们对望一眼,对方的表情让彼此忍俊不禁,笑声大起来,震得附近的树上的雪哪怕无风也开始滑落了。
言采耸耸肩,口气不变:“我已经很多年没这样干过了。”
言采看他冻得鼻子都红了,觉得很有趣,把手上最后一点烟掐了:“回来得正好。我正好抽完最后一支烟。”
适应了新的工作环境,和同事们渐渐熟悉起来,一切重回正轨,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好几个月。
言采一想的确如此。谢明朗这时说:“不过不要在化妆间里,我们换个地方。”
谢明朗人生地不熟,四处乱走,最终带着言采来到一个临时出口外。这一块装修得很简单,单调灰色的墙壁,天花板上是粗细不等的水管和导线,门上和四处的墙壁贴满了各色标志,什么“非请勿入”、“请勿吸烟”、“勿携带食物和饮料入场”、“关闭手机等相关通信设备”、“留神台阶”、“仅供紧急用途”,甚至还有“严禁宠物”,就像一个还在施工的场地。
言采去亲谢明朗的时候触到他的额头,才知道他又开始发烧,不管谢明朗怎么强辩自己没事,那一晚到底两个人没有把片子看完,而是早早睡了。第二天的时候天空忽然放晴,不远处的湖水从卧房的窗子看去,在积了厚厚白雪的树木的映衬之下蓝得过分,美得毫无真实感。
说是这样说,他也并没有特意要求言采把烟真的掐了。进入工作状态之后两个人都收起笑容,不需要谢明朗细说,言采已经自己找到角度,在这个时候,他总是有着惊人的准确感。
谢明朗这时有了精神,连电影也不要看了,问:“我很好奇,说说看罢。”
“我是不看。你要是嫌舞台剧无趣,那看电影吧。”他拿出碟,塞进播放器里。
他们靠在一起看片,前一个小时谁也没有说话。谢明朗觉得热度又有点上来,人也犯困,却撑着没有提,只是说:“演得真好,电影和现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是啊,然而观众在许多时候也是盲从者。说到底,谢明朗,你是为谁拿起相机?”
“你会看自己拍的照片?”
就着这个契机,谢明朗逐渐有了更多和演员们打交道的机会,他工作的时候认真投入,工作完没什么废话,听见看到的东西也不见在什么花边报刊上乱飞,慢慢交了一些朋友,再到后来,有演员时不时送戏票给他,还请他去后台做客。如此一来,开场前散戏后在后台乱晃的时候,也会拍上一些片子。这样的机会多了,谢明朗乐在其中,偶尔还拿着戏票和言采一同去看。
“不然我就转作幕后了。”言采钩起嘴角,双眼哪怕在暗中也光华浮动。
言采立刻恢复了之前轻松的表情,就像卸下一张面具,又随手扔到一旁。他没有看照片,而是和谢明朗又一次亲吻在一起,直到外人的脚步声逼近才不得不分开。几乎在同时,谢明朗外套口袋一重,言采的声音凑在耳旁:“晚上见。”
谢明朗用言采的机子试拍了几张,终究不顺手,总觉得哪里差了一点。如此一来他的固执劲又上来,沉下心来慢慢调整焦距和光圈,在岸边寻找不同的角度去捕捉阳光下湖水颜色最美的一瞬。他如此忘我,彻底忘记了时间,眼看着到后来太阳西去光线变差,才惊觉他已经不晓得把言采一个人撇开多久了。
言采是早就看过这个片子的,听到谢明朗开口也就分出神来:“哪里不一样?”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谢明朗埋头一笑,再抬起头来故作严肃地说:“等我为你拍完这张照片再说。说来我到《聚焦》之后,反而一张你的照片也没有拍过了。”
言采笑着说了一句“得寸进尺”,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之前放进去的碟片开始读了,音响效果太好,骤起的音乐声把两个人骇了一下,他们对望一眼,笑了出来,先前在说的事情也就暂时搁下,谢明朗回座位之前顺手关了灯,言采则把音响的声音调低几格。
照片出来之后再度大卖,用谢明朗编辑的话说,“虽然背景都是‘严禁’、‘不许’,但那一刻言采不苟言笑的神情,倒更像是在默许和邀请。这比其他任何方式的诱惑,来得还要见效得多。”
在雪地里站久了,言采的声音也和平时的不太一样,在这安静的环境中听来尤其性感。谢明朗听着他说,不由笑起来:“怎么停下了?”
“好奇是年轻人的特权。”
言采微笑:“你对什么都很好奇。”
“拍电影在某种程度上是时间的花样。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再没有天赋的人,反复演上一百遍,镜头下面也能看,然后无数个这样的镜头堆积起来,就成了一部电影。镜头下面有好演员和蹩脚的演员之分,却很难分出好演员和天才,但如果站在舞台上,一切就无所遁形。话说回来,有几年我有许多去演舞台剧的机会,但是当时贪心银屏上的五光十色所以到了如今还是这个样子。好了,你没问的我也答了,满意了?”
谢明朗笑笑:“我没听说这一项。当然如果剧组不介意,我想去他的化妆间走一圈。”
“是吗?”谢明朗想起那天闪光灯闪起之后徐雅微的反应,无奈地笑,“当时她可是大发雷霆。”
“要是真的有这么老,当时我怎么留得住你。”言采一味微笑,继续周旋。
他把相机放在桌子上,自己也顺势坐上去,前几个礼拜言采去拍出外景,两人分开将近一个月,再次见面,倒是在这摄影棚里。他看着言采穿着戏服倒茶,拿起相机照了一张。听见快门声后言采抬起头,说:“小别重逢,你就不能在按快门之外做点儿别的吗?”
这句话初听起来语气平平,但谢明朗看着言采表情中不经意泄露出的怀念神色,心中蓦然一紧,仿佛有什么阴影就在言采身旁缭绕,挥之不去。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言采,于是轻描淡写转开话题:“但观众喜欢新鲜。他们是你们的衣食父母。”
终于有一天谢明朗受邀去言采主演的电影的剧组探班。之前得到这个机会的时候,几个编辑都不太信:因为那导演是出名的苛刻,言采也不喜欢有记者在电影拍摄中途拍照,为此他们还问谢明朗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认得的剧组人员给了什么便利。
谢明朗这下异常执著,但还是在笑的:“为什么每每这时你就要弄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势。好像你真的大我二十岁。”
谢明朗嘀咕一声:“你怎么无所不知。”
听到谢明朗开口,剧务专门让人去问言采的意思,没多久之后回来说没问题。谢明朗忍着笑,让工作人员领着自己走到摄影棚的后面,问清楚方向之后,自己走过去。
“那身为老人的我就保留‘慎言’吧。你就不能安心看完这个片子,这种事情一时也说不清楚。”
谢明朗听他如此说,也停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听。可此时除了微风吹落松树上积雪的簌簌声,和两个人彼此的呼吸声,一时间哪里还听得到其他声音。
“这湖一直在这里,改天再来拍过好了。”
“嗬,这就退烧,头也不痛了?”
此情此景之下谢明朗不免手痒,仗着热度退下去就要出门,言采倒不拦他,谢明朗人到了门口,才想起自己没有带相机。如此一来整整一个上午谢明朗都过得心如猫抓,一直坐在窗前,又时不时往阳台上转一圈。言采倒是心平气和地开着音响玩自己的拼图,也时不时抬眼看看谢明朗,倒像是把他当做了消遣。如此蹭到下午,言采终于忍不住笑说:“是谁说要大雪封路哪里也不去的。”
“当然是好事。”
言采靠着门,习惯性地点烟。谢明朗指着牌子说:“没看见禁烟吗?”
言采神色不变,耳语一般说:“不,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也是你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