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改头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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斓丹从草房的角落拿出一个小布包,她没有行李,二姐来过之后,她收起了二姐给她的祭品,算是她唯一家当。
“无论如何,谢谢你。”她觉得自己至少应该道个谢,这是这些天来,她说的唯一一句话。
老头举着蜡烛细细端详斓丹的脸,时不时用一根钝银簪轻戳脸上的某个穴位,问她疼不疼。
四个精壮的护卫和一辆华贵的马车,宛如从天而降一般,无声无息地等在屋外,不知道他们是何时来的。
斓丹摇头。
“三哥,九哥。”她哽咽了一下,沉默了这么多天,她怕她再不说,以后也没机会说了。“你们恨我也罢,怨我也罢,泉下有知就指引我完成心愿,至少……把你们迁入像样的坟茔,入土为安。”她欠他们的太多了,能补偿的,也就这么一点点,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她的确算得再世为人,却连喝孟婆汤的资格都没有,很多很多她想忘记的事,在这些天里,越来越无法逃避。
开门出来的时候,头发没有干,被寒风一吹,瞬间挂了些晶霜。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斓丹明明白白,她的右手猛地掐住车厢内的扶手,青筋毕现。她早就担心,那对夫妻会被灭口,看护卫们都随马车离开还些微松了口气,没想到,还是躲不过。
斓丹径直走到一座坟边,放下布包,里面是早已干硬的粗糙点心。
“我们是这里的看坟人,最近老家有事,亭长让我们先回去料理料理。”看坟人毕恭毕敬地说,眼神微微闪缩。
怪不得那些送尸体来的杂役兵丁,看见她并不留意,不仅仅是她改换了容貌打扮,而是她装扮成的妇人早已存在,理所应当。
“你们……”斓丹疑惑。
“今晚,他就来接你走。”老头说这句话的时候,竟有了些叹息的意味。
原来,想做成一件事,竟要这样细心,这样滴水不露。
斓丹也没多话,尚不灵活的左腿左手让她上车的举动有些狼狈,护卫们训练有素地视若无睹。
秋日午后软暖的阳光从小殿的窗格里照进来,申屠铖就站在那一地光线交织成的花纹暗处,拉着她的手。她仰头看他,他长翘浓密的睫毛被阳光映成金色,深深的眼瞳却在睫毛的阴影下,幽深无底。
月华殿的丹阳公主,听见的是这句话的前半部分,乱葬岗的无名逃犯再回味这句话,才明白,申屠铖想说的只有最后那句,唯此一途。
老头对她的态度,这些天来丝毫没有改变,仍旧那么鄙视和讨厌。斓丹并不介意,反而觉得踏实,至少他表里如一,毫不掩饰。
替换的衣衫整整齐齐放在床铺上,考究艳丽,和周遭的粗糙肮脏极为不称。斓丹费了些劲才穿好,往昔的她,总有宫女服侍,没想到华丽的裙衫竟有这样多难以搞定的细节。
“请吧。”为首的护卫恭敬得体地搀扶她上车,一举一动皆有规矩,不像来自普通人家。
老头虽然没做太多易容,可谁会注意一个最底层最低贱的看坟人呢?穿戴身高差不多,也就无人察觉了。她是因为和老头太熟,才一眼发觉不同。
斓丹回头细看那个哆哆嗦嗦忙着准备的妇人,打扮得和她很像,或者说她一直在模仿这个妇人的穿着。妇人用脏布条包着脸,看来真的有些皮肤病。
衡量,自知,好像突然之间在她的生命里至关重要起来。
开门出来,不知何时,天又飘起了小雪,草房屋檐点了盏昏昏欲灭的风灯,是周围一片乱坟里唯一的光亮,正因为这一点点的光亮,让被丢弃在这里的孤魂野鬼显得格外凄惨悲凉。
老头皱眉,不甚满意地说:“这样也罢了,无非还需多些时日才能控制表情。”
“你可以去见他了。”老头厌倦地放下烛台,解脱道,“我也可以走了。”
这会儿才分辨出他哪句真,哪句假。
斓丹无所谓,这些天她茫然失神,又包着层层纱布,自然整日面无表情,倒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听了老头的话,她还是尝试着皱眉,很用力才只轻轻蹙一蹙眉头,嘴巴更是只能微微动下嘴角。她连自己现在的长相都不好奇,能不能做出表情更不值得挂心。
反而,她有些担心他,他只负责为她改变容貌,对整件阴谋而言,他只是个局外人,正如当年的她一样。希望……他能平安脱离。
斓丹听了竟然想笑,没能成功,老头说话和他的银针一样,精准凶狠。
洗澡的时候,斓丹摸着自己的脸,才拆了纱布,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的人,她竟然不知道。
她并没出声相求,就连她自己都可能是下一个牺牲品,还有什么能力出手相救呢?
“丹阳,”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鬓角,“我太喜欢你了,想和你毕生相守,唯此一途。”
“主人吩咐,千万不要心急,三天后再动手,一定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或许未来的一切,才是真正的黄泉火照路,她必须从这些苦痛艰难中走过去,才能到达她该去的地方。
斓丹轻轻一笑,只是个很淡的笑意,嘴角都没能牵动,摇摇头。她明白,他只是受人之托罢了,而且不管自己心意如何,他还能忠人之事,令她敬重。
她应该聪明点儿了吧?
老头沉默了一会儿,冷冷道:“希望你经此一难,再世为人,能放聪明点儿!”
老伴?
老头听了,悻悻一撇嘴,“你倒别急着谢我,只怕将来有想把我挫骨扬灰的时候。”
她经历了一些事,有了些心得,所谓阴谋,都是一环扣着一环,绝非眼前所见那么简单。这对夫妻hetushucom.com的出现带给她巨大震撼,并不亚于她的弑君计划。
一直到马车启动,她都整衣危坐,这一走,才是去往她的下一世。
“我和老伴这就给姑娘烧水洗澡。”新老头讨好地说,态度卑微。
是啊,入土才能为安,她这没有入土的,怕还有无尽拖磨。
斓丹听出来了,也懂。
她要进入新的阴谋了,让她对自己,对未来增加了一丝好奇,她努力向水里的模糊影子看,太暗了,什么都看不清。看不清就算了,她也没有强烈的意愿看自己的新脸,不过是另一副皮囊罢了。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能冒这样大的危险救她,难道还能接她去享福么?她只是想不通,她还有什么值得这人费这么大的心思。
斓丹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追问,看坟的夫妻是计划的最外层,他们又能知道什么呢。
斓丹回到草屋的时候,屋里多了一个人,她吓得一抖,探询地看灶台前烧火的老头,骇然发现——虽然容貌衣着相差无几,人却不是那个一边嫌弃她,一边照顾她的老头了。
夜静,除了车马行路的声音再无其他,所以轻微的语声,她也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