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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心境却是——
“景昔。”
景昔回头看了看她错愕的神情,又看了眼前方不远处站着的有同样表情的女人:“杨阿姨,这是向南。”
十年来,她没有接到她任何的电话,任何的信件,任何的只言片语,她靠的只是用听说来猜测她的一丁点儿消息。
“嗯?”
“你眼睛太红了。”潜台词是可以利用时间缓缓,调整下情绪。
倒是没有排斥她,大方的态度里,也没有过多欢迎的成分。
过了几秒种,那四个字已在空气中蒸发掉,见女生没有反应,又确认了一遍。
杨芝芝不愧是女人中的强者,她只是身体顿了顿,便走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泛着细密被分割的璀璨光芒:“向南,长得真漂亮,你的性格一点都不像他。”
景昔本来是想难道刚才的情绪还没有扭转过来吗,便伸出手指试探性地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一晃,他起初感觉手指上有很小的物体打落,待那很小的物体逐渐散开融入到细小的皮肤纹路里才怔住。
“呃?”女生调高了语调,却不经意地向上扬了下嘴角,“别那么自恋啊。”
推开门的时候,林向南被大厅里亮着的奢华水晶灯闪了眼。
景昔把单车骑得很稳,林向南在他身后可以闻到冰冷的风里夹杂着的属于他的干净味道。其实后来林向南发觉,多次提起的,什么淡淡的青草香,什么干净好闻的味道,只是立白洗衣粉发挥的化学作用。
说到底——
父子的气质真是如出一辙,那个男人身材清瘦,不是财大气粗的中年人模样,气质是一流的,与其说是有头脑的精明商人,不如说更符合严肃的艺术家。
接着场面就有点过于沉寂的尴尬了。
“你呀……”男人拉着她带着“拿你没办法”的语调走过厅的拐角,后面的话就渐渐听不清了。
对专注地在听景昔讲话而在单车后座凑上前的林向南而言,这一句话伴着洒水车的声音更加刺耳清晰。直到手中的书零零散散地掉落在地上,单车穿过的人群发出“诶,小姑娘东西掉了”的声响后,林向南才转过神来,傻傻地看了眼已经抓空了的双手,急忙跳下了车。
林向南走到杨芝芝的面前,抓着衣角的手松开,留下皱巴巴的一团。她微笑的说,“你好。”
杨芝芝用手环过他的手臂,语气是女人的娇柔:“好了,向南很懂事的,我们快来吃饭吧。”一边用手象征地招呼了站着没有动的景昔,“小昔也来,和向南一起。”
倒是景昔看到她一直闷着头,就踩着脚上柔软的蓝色拖鞋过来,侧头问她:“没事吧你?”
林向南看着那个衣着光鲜、妆容精致的杨芝芝,想到的是人生有多少个可以见证一个孩子长大的十年。
高三那一排教室还齐刷刷地亮着白色的灯光,停靠着自行车的车蓬里车子有点零散的摆放着,景昔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银灰色单车。
眼前的女生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可能刚刚跳下车太匆忙不小心摔倒了,手指隐约可以看到划破了皮,露出一小片淡红色。
林向南抬起头,眼眶泛红,她用手擦了擦挂在脸上还未干的泪痕,摇了摇头:“没,情绪影响的,是因为开心啊,你不要和任何人讲。”
“你怎么了?”纯粹的没有任何掩饰的关心询问句,半蹲下身体到她旁边。
男生熟练地的挎上它,一只脚撑着地,另一只脚踩在单车的踏板上,背微微弓着,看着旁边穿着卡其色棉质外套的女生。或许是太单薄,她把连在外套上的帽子扣在了有些凌乱蓬起的长发上。
谁也没有看到,那棕色的木质地板上有泪滴一颗一颗地落下。她只是想到了林耀华,那个从来没认真给予过自己父爱的人,想到他,总是会感觉到心脏要焚烧起来一般的痛。
“叔叔你好。”她把头低了低,行了个礼。
“其实是想问你,为什么不和你爸爸住在一起了?”车水马龙的人街道上,正巧一辆洒水车经过,庞大车体自身的隆隆声覆盖了刚刚扩散到空气中的尾音。
其实是想说谢谢你。
然后林向南就看到了那个姓景的男人,景昔的爸爸。
曾对母亲抱有一丝希望的她,还是被再次忽视的感受打败了。
内心一直充斥着疑问的男生,在听到这样的话语后,暗自松了一口气,难得地露出释然的笑。
她手心出了一层细腻的汗,在继续前行的瞬间,紧紧抓住了衣服的一角。
只是依旧惊慌失措地的在捡着那些课本,长长的头发滑落下来,挡住了大半边的脸,看不出表情。听到他的话,也只是拼命地摇着头。
这样的一个男生,任谁都不会讨厌吧。
“诶……”男生不自觉地发出这样拖长的音节,引发了身后女生的注意,身子自然往前倾了倾,想要更清楚的听到对方的话。
几乎是同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景昔感觉到身后猛然的一空,单车有些失稳。等他一只脚撑着地停下来回过头时,看到的是林向南近乎半跪在地捡那些遗落的书本的样子。
林向南把那些新发的课本抱在胸前,为了找好平衡用另一只手臂轻轻环了下景昔的腰,感觉到手心抓着的那一块制服衣角抖了一下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生硬地抽回了手。
于是车都没有停稳,景昔就快速朝她的方向跑去。
原来,计较这段尴尬关系的只有自己。
本来在空中要收回的手,施以安慰,转了个方向摊开在了林向南的面前。而最初那句命中对方红心的问话,自然而然地带着侥幸就被忽略掉了。
杨芝芝怎么能如此肆无忌惮地在她的面前和另一个男人恩爱。
如今她却在遥远的北方,每听到景昔喊那个男人一声“爸”,心里就会发出一声震响。
景昔不知道女生为什么情绪波动得这么厉害,他迟疑地伸出手想要把她的头发挽到耳边,缓慢进行的试探动作中,林向南抬起头,微微发红的眼眶里惊恐还未完全散去。
而自己帽子大大的绒毛偶尔会碰触到他的脊背时,林向南面无表情的脸不知不觉变向线条柔软起来。
只有一个,最重要的角色,她却没在身边。
“想到等下要回家,我只是,有点紧张。”林向南定了定神,尽量控制身体不要再发抖。
除此之外,不知道怎样去说好听的话安慰女生。
尽管冷淡,却比热情的语言更容易让人安心。
他只是皱了下眉头,又对着她点了点头:“向南吧?”
景昔恢复了扑克牌表情,纵然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却也只是淡淡地和林向南说:“先上楼换下衣服。”
是故意的,算是给她最大的报复。
只能给她这样的报复。
“不用这么客气,以后就当这是自己家好了。”
“不用说谢谢。”
还是没有回应,女生只是闷着头。
景昔歪了歪头,示意她上车。
是眼泪。打落在他细长手指上的,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