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上海
“二哥，对不起了。”
两个人找个了临街的位子刚刚点下菜去，就听到旁边有人在高谈阔论着。
“快进来，外头冷！老爷、太太，表少爷还带了朋友来呃。”
顾长清还是一副热血青年的腔调。
“找辆车吧，我有些饿了，洋人的大餐吃厌了，找个淮扬菜馆解解馋，之后咱们再去拜访你姨夫吧。”
上海这样一个民党气氛浓厚的城市，听到这样的议论，可想而知真的对顾长清是很大的刺|激，他差一点站起来和人理论，但是戴季良伸手阻止了他。
“还不敲门请我进去，难道嫌刚刚没吃饱，想吃西北风啊！”
“老二，人各有志，不要勉强老三。你我兄弟贵在交心，并不要强求对方成为自己的同志，这你就不对了。”
“既然是长清的大哥，也就是自家人，客气什么，还没吃饭吧？吴妈去老正兴买点菜回来招待客人。”
戴季良的话很是得体，他知道这些买办什么的都是假洋鬼子，平时在家可能都说的外语，不入乡随俗怕是被人见低了，所以刚才的一席话都是用英文。
“别管她，书不好好读，偏去街上参加什么革命党的宣传，一个疯丫头。”
顾长清讪讪的坐了下来，匆匆的吃了几口，发脾气的说着，“吃饱了，不吃了，大哥走了，这个地方乌烟瘴气的，我一刻也不想待了！”
而且开厂不应拘于棉纺等轻工业，现在欧洲大战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其实做些船舶制造或是金属加工或是乘机买断些物资什么的，反倒是可以借上这股东风的。”
不过饶是这样，走在路上，巡逻的红头阿三还是反复的打量两人，若不是看两人气度不凡，早就冲上来当成窃贼询问了。
“满清愚黯致使国家孱弱，自甲午之后，列强视中华为鱼肉，刀俎相加，所以中山先生才屡举义旗，现在临时政府已经成立，想来正是我辈为国效命之时。”
“结拜？”
宾主落座，几个人就聊了起来，戴季良倒是没怎么多说，倒是顾长清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不但把自己留学几年的事情说了个清楚，而且把戴季良在船上折服法国人的事迹大加宣扬。
“老二，你姨夫家住在华区还是租界？”
顾长清的话让戴季良想起了很多，那一片的里弄、洋房，自己前世在那附近度过童年。
眼见得两个人又要争起来，戴季良急忙出来阻止。
不过拘于顾长清的面子，他还是耐心的回答着。
戴季良关照着。
“别冲动，你看看清楚，这里是租界，一闹事巡捕房马上就来人了。”
从船上下来，又送走了曾志生，戴季良看着眼前煤渣铺就的外滩，心里就是一叹，前世种种有如电影一样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让人惆怅不已，于是为了排遣自己的积郁，他随口问着。
一个中年的女声响了起来，显然应该是下人。
“这是我新认的大哥，戴季良。”
“侬看看，伊个这赤佬，要钞票没钞票，要人，下头四分五裂呃，哪能帮袁宫保搭脉。”
戴季良看着这个冲动的二弟，摇摇头。
听得戴季良一阵的心虚，心说还好这小子不知道自己的风流韵事，否则岂不是坍台从国外坍到国内了。
至于什么时候能开厂嘛，季良一隅之见，还是等时局稳定下来再说为好。
顾长清的话里充满了愤恨，这一点倒是和同盟会那帮以日为师、与虎谋皮的家伙有些不同。
老狐狸来了兴趣，显然和冲动的外侄相比，戴季良是个更好谈论的对象，于是他打定主意，在戴季良借住的几天，好好摸摸底，说不得还可以做一笔不错的投资呢。
随着一声声的敲击声，天井里也传来了脚步的声音。
“虹口公园附近都是成群结队的东洋小鬼子，尤其是那帮横行霸道的浪人更加让人生厌。”
“拜见谢先生，谢夫人。”
这就是中国资产阶级的悲哀了，他们口口声声要富国强国，但是面对列强他们总是趋利避害。
“我是光绪十二年四月十九。”
“哧。”
说完就想回舱整理行装，准备下船。
“好好好！”
“对了，姨妈，表妹呢？”
“啥宁了外头？”
二十世纪一十年代的上海，外滩上还没有日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木质的栈道从江堤一直延伸到黄浦江的中心，除了五花八门的各色洋旗之外，就是外国人的军舰横行霸道的用炮口向中国人民耀武扬威着。
很快屋门被打开了，一个福敦敦的中年仆妇出现在戴季良和顾长清的眼前，同时惊讶的声音也向屋内传去。
戴季良好笑着，这两个小子还真是天生的兄弟，在一起吵吵嚷嚷的不对盘，可分别了又想着对方，这种感情真是难得了。
“这是我姨夫谢志庚，这是我姨妈。”
戴季良疑惑的抬起头，只听曾志生继续说道。
一个革命党一个守旧派，偏偏要扯上自己一个中立的搞什么桃园三结义。
“大哥，老三，下船后到我姨夫家去住两天吧。”
“也好，我记得姨夫家不远就有一家扬州菜馆的。”
顾长清用沪语回答着。
“这次在归国的海轮上能和长清相识，却是有缘。又蒙长清相邀，前来打扰，实在是不好意思。”
“来来来，坐下来讲。”
“不过，北四川路还好，英租界还容不得他们胡来。”
“算了，不说了。”
船上的法国招待逐一敲打着各舱的舱门，提醒众人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既然老三不去，那我就叨扰一二了。”
历史上的日租界应该就在那个位置的。
“我是光绪十二年九月初三。”
“我是光绪十一年六月二十八的生日，你们两个呢？”
“贤侄高见。走！先吃点东西，咱们慢慢谈。”
“就是，就是，勿要看个帮革命党闹了戛结棍，硬碰硬，个市面上寸头紧张了交乖，洋人又毋表态支持，黄兴这赤佬又了该武昌吃了败仗，北洋军声势大涨，看来革命党还是成不了气候，虽然大清朝是肯定不来三了，但解决中国呃问题还是要袁宫保来当个这大总统才办得好。”
曾志生却尴尬的拒绝着。
“现在那里怕都是日本人了吧。”
戴季良正为曾某人暧昧的话起着鸡皮疙瘩，不过听到这，却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不过，这世上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戴季良没有反对的必要。
“北四川路，原先是华界，但是工部局越界筑路，现在也算是公共租界的一部分了。”
“可惜什么？”
戴季良笑着用一句字正腔圆的上海话调侃着，这倒让顾长清瞪直了眼。
“大哥。”
顾长清殷切的招呼着，他知道一旦下船了，可能就各奔东西了，所以希望能再欢聚一段时间。
顾长清一招手。
“老三，南京政府交通部也需要人才，为什么非要巴巴的跑去北方当奴才？”
“老三你看呢？”
不过，有着两世为人经验的戴季良打一下还给颗枣。
一顿年齿叙论下来，戴季良名副其实的成为了三个人中的老大，顾长清屈居老二，而曾志生却是三人中最小的。
“分别在即，两位多多保重。”
“黄包车！”
两个人拖着行李，走过街道，幸好随身最重的书籍什么的已经托运了，几件衣服装在皮箱里，也不显得太重。
“部里已经安排好了今天北上的船票，等一下就要转船，实在是没有空去了。”
“就是那栋了。”
“现在国内不靖，却不是投资实业的好时机。
戴季良站在高高的顶层甲板上，用忧郁的口吻向身边的曾、顾二人介绍着。
“大哥，走！吃东西去。”
看着一副老相的谢志庚很难想像这个人还没有到五十，显然是日夜算计操劳的结果，倒是四十刚出头的谢夫人还风韵犹存一副徐娘半老的样子。
“来！干了这杯酒，咱们就是兄弟了。”
“我和长清一路都叫戴大哥为大哥，现在要分别了，实在是舍不得，还请大哥同意和我们结拜。”
由于南北战事未休，津浦路为之断绝，所以现在北上的船票是一票难求，曾志生也不想再为难部里的办事员第二回。
反正现在回老家的船票一时半会也搞不定，住到顾长清那未为不可。
不过谢襄理听到戴某人劝顾长清不要鲁莽行事的时候，眼睛里精光一闪。
顾长清姨夫家就在北四川路救火会的后面，一条小河从门前穿过，在一片参差不齐的棚户区里偶尔显露的几片里弄房子很是显眼。
“勿要看南京政府乃朝成立了，中国这局面，孙大炮是解决乏忒呃。”
果然一听地道的伦敦音，谢买办的态度就是大好。
回到戴季良的舱里，打开酒瓶，三个各执一杯，清脆的一碰，一饮而尽，就算是完成仪式了。
戴季良挥挥手，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
曾志生却一把拉住他，“路上多蒙大哥照顾，志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大哥是否愿意？”
“姨夫在美商洋行里当襄理，月薪二千大洋，还有提成，这房子又大，志生来了也住得下，可惜了。”
戴季良摇着头。
“到了。”
“这就会账走人。”
虽然岁数上相差无几，但是两世为人的戴季良原本就处事非常沉稳，再加上经历了两个军国主义强势机器的磨练，已经显得在几辈里鹤立鸡群了。
顾长清也站了起来。
老狐狸，戴季良暗骂着，这算是试探嘛。
既然是结拜原本根据礼仪要郑重其事，不过现在是在法兰西人的船上，香火三牲一时也无法齐配，所以只能从权了。
戴季良对此建议是可有可无，前生就生活在上海，自然对现在这个还在演化的城市并无世人常有的兴趣。
不过瞪眼归瞪眼，顾小子还是遵着戴季良的意思喊起了门来。
“对了，把彼此的地址留一下吧，日后也好书信往来。”
顾长清向戴季良介绍着。
很快两个人出现在屋内，虽然没有洋房里火炉的取暖，但是房内还是比外面暖和得多。
谢某人一呲牙，他不过是随意问问，也不以为这个学武的洋学生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判断，但是他错了，对方可是异乎寻常的给出了个答案，不得不让他刮目相看。
“那么，后会有期了。”
“吴妈，我是长清，姨夫、姨妈了该乏？”
“先生，可以准备下船了。”
“表少爷！老爷、太太，表少爷留洋回来了！”
“这是日本的肥前号战列舰，那边是美国的普林斯顿号巡洋舰，东面的两艘是英国的野鸭号和坚韧号炮舰，再远处应该是法国、意大利和奥匈帝国的老式装甲舰。”
“戴贤侄，你劝长清现在不要开厂，那你以为什么时候是开厂的好时机呢？”
细碎的话，让戴季良脸上充满了微笑，看上去这是温馨的一家子。
也亏他在日本、德国学习时先后自学过英、法、俄等其他三国语言，否则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用华语问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