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夜清辉
郗颜略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电话那端的温行远才悠悠接口：“去吧，酒吧这边子良在就行了，什么时候回来？”
“那个……没事了，就这样吧。”郗颜咬了咬牙，终是打算放弃。
“没事，是若凝要结婚了，她打电话来，想让我回去当伴娘。”郗颜涩然地笑了，有些人，任她再逃避，或许终是避免不了相见。若凝要结婚了，她总是该回去的，哪怕离开时她曾暗下决心再也不会踏上那片土地，可那里，毕竟还有她的亲人，她又能逃避到几时。
那人低低笑了，磁性的声音难掩愉悦，两个人不着边际的闲聊了会儿，温行远又例行公事般询问了些生意上的事，再有就是她工作的事，就在她刚想挂电话的时候，突然想起要回家的事，忙对着电话说道：“对了，我下周要回趟老家。”
望着眼前已然热闹起来的酒吧一条街，听到此起彼伏的歌声和呐喊声，她慢慢被感染了，终是勾起唇角，扬起一抹笑。
“又没电？每次都没电？你那是什么破手机？打十次电话十一次没电？”温行远早已不记得听到多少次相同的说词，气得牙痒痒。
“也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别太累了，听子良说你总是忙得很晚，有能力的人是不加班的，这样……对身体不好。没事了，再见。”郗颜说完，不等他说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你比我这个老板更像老板，嗯？老板娘？”温行远在电话那端笑了，他就是喜欢和她斗嘴，累了可以缓解疲劳，困了可以瞬间清醒，简直比喝浓咖啡还有效。
郗颜坐在窗前，若有所思的双手拄着下巴，纤细瘦弱的背影让人看着竟觉落寞与悲伤。是的，悲伤，一个只看背影就会让人感觉悲伤的女子。
“不是行远。”张子良摇了摇头，无奈的笑笑。
“好了，老板，小的要去招呼客人了，挂电话喽？”郗颜识趣的不再和他斗嘴，准备收线。
当时确定装修方案时就想着好好利用二楼靠窗位置的空间，有了温行远的批准，装修的材料都是选用了最好的。华丽却不奢迷，既保留了古镇特有的古朴民风，又适当的加入了些都市的现代感，给客人带来一种久违的视觉享受。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温行远放软了语气，诱哄着她。
少了混浊的污染，没有高楼的阻隔，夜幕下的大研镇更加令人迷醉。似乎只是一个怔神的时间，寂静便被打破了，欢乐的气氛弥漫开来。仿佛所有的人，哪怕是一粒随风飘过的沙尘，都在笑闹着，舞动着，欢唱着，古镇刹那间沸腾起来。
心口传来一阵迷惘的痛，点滴细碎的回忆拼合在一起，还有那个熟烂于心的名字，那张灿烂明媚的笑容，齐齐在脑海中翻搅。
“颜颜，张哥叫你听电话。”酒吧的乐声很大，吧台小妹冲郗颜这边张望，扯着嗓子喊她。
温行远，我,只是回去看看！
虽说平时和他恶言相向惯了，但仍然觉得有必要告诉他自己的决定，当她说出要回去，她能想像得到他脸上错愕的表情，或许，或许，他是不希望她回去的，尽管他极力掩饰，郗颜并没有错过那听到她要回家那一瞬语气的怔忡。
“回老家？怎么突然要回去？郗贺有事？”他的声音微高了点，急急问她。
随后，是一阵短暂又莫名的沉默。
“等一下……”郗颜在挂断前突然叫停，温行远在那端有些期待的握着电话。
“破？当然没有温总的手机高级，我是工薪阶层嘛，当然无法太奢侈。”她呶呶嘴，忍住笑意回嘴。
夜色已然降临，皎洁的明月缓缓升起，有如一盏明灯高悬夜空，点点繁星挤满了银河，似在眨眼俯视着喧闹无比的古镇。仰头对望，无垠的天际使心情豁然开朗，只是不知那天际的尽头是什么？
装修完工后，“似曾相识”焕然一新。张子良看着像是艺术品一样的酒吧，连连赞叹她的设计，还刻意拍了几张照片发了电邮给温行远。虽然他没有直接打电话对她说什么，但张子良却告诉她，那人笑着点了点头说了两个字：不错。
“老板娘有旨，老板可以光荣下岗了。”郗颜的口气也明显愉快许多，将恼人的情绪暂时抛得远远的。
“我是郗颜，哪位？”
“是啊，她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轻叹了口气，郗颜又低低笑了。
“哪天走？”他追问，隐隐有些担忧。
用力甩了甩头，郗颜勒令自己不许再去想，不允许想。
“十号，下周二。”她机械式地回答。
“有你这么嚣张的工薪阶层？”那人的声音明显带着嘲讽的意味，郗颜不以为意的笑笑。
“早点回去休息，不要弄得太晚。”
“谁呀？要是他就说我忙着呢。”手握着听筒，突然想到什么，郗颜低声询问转身欲走的张子良。
“我挂了？”
“没有啊，手机刚巧没电了嘛。”郗颜面不改色的扯谎。
望见门口又涌进一波客人，郗颜站起来步履轻盈的迎了过去。素净的脸上扬起一抹笑，那笑容没有敷衍，而是真诚又明朗，只有这个时候郗颜才会发自内心的笑，因为热爱这份工作，喜欢在这样的氛围下快乐忙碌的感觉，所以她从不吝啬将最迷人的微笑赋予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要说嚣张呢，是有那么一点点，谁让我命好，摊上个好说话的老板呢。”
有两桌情绪高涨的客人甚至坐在二楼的房檐上与对面酒吧的客人对起了歌，听着他们微带着醉意，口齿略显模糊的“喊”着已然被篡改得不伦不类的情歌，郗颜忍不住轻笑出声。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当寂静的夜变得喧闹异常，人生也变得不再灰暗，那些看似平常的举动竟也跳动得浪漫起来。原来，只要用心感受，浪漫与感动随时都会发生，心情也会因彻底的放松而雀跃不已。郗颜确定自己是真的爱上了这样的生活，自在，随性，淡薄。
他就装吧，做得好夸她两句有那么难吗？虽说对于室内她不算内行，可好歹她也尽心尽力吧，他难道不知道有风度的绅士是不该吝啬赞美别人的？想到这，郗颜不甚乐意的撇撇嘴，暗暗抱怨了一句。
“谢了。”郗颜一听不是他，顿时来了精神，爽快的拿起电话。
“今晚生意不错？”郗颜毫无诚意的夸赞似乎令那人心情愉悦，口气明显变了，看来这招还真是百用百灵，惹来她小小的得意。
再抬起头时，郗颜已将脸上的哀痛掩去，三年的时间，她似乎已经能够控制忧伤了。
“我？霉掉前再考虑吧。”郗颜怔了怔，有些怅然，没有注意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化。
“还不错，现在是旅游旺季嘛，怎么？你也关心起这个小生意了？”
“不是征求你意见，是通知你，你忘了本小姐有这个权力的吗？”郗颜坏坏一笑，对过来取酒的杜灵眨眼。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的功夫，若凝就要嫁人了。
时间的齿轮不会为谁而停留，人，永远不可能挽留住季节，尽管，那季节里有刻骨铭心的感情，有无法遗忘的……人，依然会悄无声息地流走，带走了夏日，带走了深秋，亦带走了寒冬，然后，又迎来春天，又是新的一年。
“你说什么？”那人微怒，显然对关心被无视极为不满。
“从这个月开始酒吧要评选最勤劳员工，简直非我莫属，你就准备红包吧。”郗颜站得有点累，边和他闲聊边活动着腿。
“好，到时候让子良送你，路上小心。”温行远愣了一下，瞬间整理好情绪，体贴的嘱咐，“到家给我打个电话，不许关机。”犹豫着想问她要不要他陪她回去，却还是忍住了，或许她需要独自面对。
“马上来。”郗颜转头回了一句，仍是不急不缓的给客人记好了单子送到吧台，才向隔壁间去了。
把头伏在吧台上，眼底闪过迷茫和凄凉，那段遥远的往事尤如一首悲歌，无声地诉说着现实的纠缠与牵扯。
“季若凝？她要结婚了？”温行远显得有些惊讶。
为什么会模糊了本真的自己？
“最多一个月，耿总只答应给我一个月的假。”她决定回去，但终究还是会回来。
“知道了，碎嘴。”她不耐烦地嘀咕。
“嗯，知道了。”
“大小一样是生意，我是怕某人偷懒不干活。”温行远的声音放松了许多，郗颜不免猜想他此刻一定是伸着修长的腿，很不顾形象的倚靠在舒适的大靠背椅中享受着。
“你呢？打算什么时候披上婚纱？”温行远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语气也正经起来。她与季若凝同年，也的确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望着电话，她愣愣出神，心口泛起丝丝痛楚，似在提醒她从不曾将那一段往事遗忘。
“你没申请，我不同意。”那人不留余地的直接拒绝。
往事，多么沉重的一个词，亦是一段痛苦而又悠远的记忆！
忘了吧，都忘了吧，让古镇的宁静带走一切的痛，让夜晚的喧嚣驱走一切的苦，可以忘的，必须忘的，因为那记忆中掺杂着亲人的眼泪和……鲜血。
一切都过去了，哪怕现在依然会痛，也都过去了，任谁也不能追回来。
因为太痛了，痛得不敢再忆起！
“什么不是我？你敢挂我电话？还关机？”郗颜听到温行远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回头狠狠瞪了张子良一眼，却见那人若无其事的耸了耸肩。
在外人看来她的确是个疯丫头，精力充沛时可以忙得脚不沾地，懒惰时也可以闲散得无边无际，人前可以笑如春风，人后亦可以黯然神伤，总之，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她其实都有些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