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涯岛
无声无息的关闭！
天涯岛还有码头衔接大海，渔船靠上这座摇摇晃晃的码头，王忆背上野营大包、拎起两个大行李箱要上码头。
当地政府准备招商开发外海空置海岛，为了避免出现财产纠纷，便要求迁出的外岛居民返岛交割。
大门垮塌靠一条古代铁锁连着，这样王忆看看铁锁又看看手里的翠玉钥匙，便尝试着插了进去。
王忆摇头。
随着太阳越来越高，海雾越来越淡，最终开船的波叔儿子大喊了一声‘天涯岛’，王忆被喊的身躯一震，急忙抬头看去。
王忆尴尬的摇摇头。
王忆不知道他有没有高血压，赶紧递给他矿泉水让他缓缓情绪。
刺得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波叔笑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离乡的游子哪个对家乡没有感情？”
这把他吓得当场缩卵：有点诡异，自己得赶紧跑路，这岛不能呆了，得赶紧回大陆上！
“那时候我们公社要喊口号，喊的是淡季变旺季！什么大鱼小鱼、鱼爹娘、鱼祖宗、鱼子鱼孙一网打尽！”
海天之间只有一片白茫茫。
正准备装逼开大的波叔愣住了：“啊？你不是没满周岁就离开咱这里了吗？那怎么还知道这些事？”
他打开老族谱一看，里面多了一把古代样式的绿色钥匙！
湛蓝的海上是一座碧绿的岛屿。
看不见高处的天。
波叔脸上露出缅怀之色：“太热闹了，你是一辈子看不见那场景了。”
波叔低下头说道：“是，但那时候不懂这个道理，以为大海是取之不尽的。”
“你们村里还有个老兵，听说他在北韩打美帝立过大功，还是这两年政府查档案才查到的，当时我们都不知道，我年轻时候见过他……”
“我孙子今年十五岁，你要是把大黄鱼崽和小黄鱼放一起，只要个头没差距，他甚至分不清。”
王忆掏出准备好的华子给他上了一支。
他正凝神观海琢磨此行事宜，铁壳船摇晃，负责送他上岛的船老大|波叔笑呵呵的走了过来：
天与海被雾气衔接起来。
“结果后来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资源衰退、溃不成汛——真他娘难受！”
但他还是习惯性的拧了拧。
“五金店和供销社都被清空！加油站——那时候还不叫加油站，叫工业油服务社，工业油服务社库存见底！”
他看老汉手头的香烟只剩下个烟屁股，便又抽出一根递上去。
并不配套，铁锁的锁孔更大，翠玉钥匙直接便插|进去了。
门板顺利打开，他立马走出去。
他又抽了口烟说道：“渔汛一起，咱们各个岛上会冒出来几百个大大小小的渔汛指挥部，至少十几万人会赶来，这叫渔汛大会战！”
波叔大笑，故作老气横秋的说道：“小周这话不夸张，叔我别的不敢说，确实是见过大世面。”
波叔顺手夹到了另一边耳朵上，掏出一包利群叼了一根：
只有提起这个话题，他才会意气风发。
远方偶尔有轮船拉起汽笛。
他得很小心的走，否则一个打滑容易摔倒。
“什么叫家鱼？家家户户都能捞都能有的鱼，结果如今除了带鱼能见着，野生的大小黄鱼和乌贼全没喽。”
“这在七几年八几年的时候，哪能想象啊！”
王忆放下行李找出村庄信息统计册和老族谱，结果两个册子一上手他觉得不对，老族谱里多了个东西。
门外阳光灿烂。
他没想到皮肤黝黑、总是一笑露出两扇黄板牙的老船夫能来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诗。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翁洲政府不该联系他。
然后——
波叔回给他一个‘你很懂事’的眼神。
海底的沉积物漂浮给海洋生物提供食物，混合潮给它们提供栖息环境，这才有了福海大渔场。
渔船轰隆隆的响，逐渐远去。
波叔满意的吐出一个烟圈，说道：“那我今天要给你好好讲讲，为什么要讲这个呢？”
“因为你别看咱们外岛现在人口凋敝落魄了，曾经也是阔过的。”
春天万物复苏、鸟虫多见，时不时也有‘啾啾吱吱’声响起。
“医院大夫要去码头蹲点，民兵连日夜不休保护渔获防止反动派来搞破坏，到处挂着标语——一切为了赢得渔汛大会战的胜利！”
“那时候咱们福海外岛可热闹了，往常人口不到五万人，到了冬季渔汛开始，我跟你讲你不要不信——到时候全国沿海一下子要来几十万人、好几万条船呢！”
锁开了！
“为革命保护视力，预防近视，眼保健操现在开始。”
王忆又递给他一根烟。
大门接着打开，一间大概一百平米面积的老式库房出现。
“那时候人是真的多，船也真的多，我记得7、73年，对，73年的时候来咱们福海渔场作业的有八万多人，船是五千八百艘，到了83年来作业的渔民得有二十五万人，船是一万艘！”
只有门没有窗，空空荡荡。
而随着开门有一阵嘹亮高亢的喊声传进他的耳朵：
不过这个答案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十几万的渔家汉子汇聚于一处。
王忆急忙去拉门。
“现在好些外岛都荒芜成这个样子了，”他用低沉的声音说话，“以往不是这样的，七几年八几年的时候，这里多热闹。”
王忆收回目光小心上岸。
波叔推开了，说道：“我不渴，你听我说，这还不是最热闹的地方，你知道哪里最热闹吗？”
顿时，灰烟缥缈。
王忆陪着他一起叹气。
王忆下意识说道：“这可是过度捕捞啊。”
老汉这次没有直接抽，他先看了看烟卷上的牌子，发现是华子便放到耳朵上夹了起来。
此时已经远离海岸，海水不再是浑浊的灰黄，而是清澈的碧蓝。
他越说越激动，身躯都颤栗起来。
王家村是个海岛上的村庄，岛屿叫天涯岛，岛上破败空置，如今已经没有住户了。
“可福海一下子来这么多人、开这么多指挥部，哪有房子？那怎么办？”
他回归话题重整旗鼓开始装逼：“咱家乡渔场有四大渔汛，春季小黄鱼汛、夏季墨鱼汛和大黄鱼汛、冬季带鱼汛，你爹给你讲过这些渔汛吗？”
海水拍岸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好烟，”他说道，“后生，听小周说，你还是个奶娃子的时候就被你爹娘带着离开天涯岛去了沪都，那你应当不了解咱外岛的历史。”
奈何政府方面一番调查后发现能联系上的王家村百姓所剩无几，且几乎都是行动不便的老人了，就跟王忆进行联系，让他来代表村子主持村庄财产清点工作。
黄浊的海水滔滔不绝翻涌而来，浪头拍打在斑驳的渔船上，掀起的水珠漫天飞舞。
这个社会还能不能好了？我们做前辈的要怎么样才能装逼？
结果让他更没想到的是波叔这人很懂人心，看见他笑便猜出他的意思：
‘咔吧’一声响。
王忆说道：“我父亲生前给我讲的，他对家乡很有感情，只是他是教师，后来被调到内陆教书，不得不离开家乡。”
注意到这个眼神，王忆吐到嗓子眼里的话拐了个弯，说道：“这个我父亲没讲过。”
王忆对于老家印象不深，他不到一周岁的时候便被父亲带到了内陆生活，此后他少时丧父，关于老家天涯岛的了解仅限于父亲的回忆和一些老照片。
就在此时，他身后大门自动关闭！
“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我们的教育方针，应该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得到发展，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
波叔很热忱的帮了他一把，两个行李箱很大很沉。
他拿起册子背上包走到最近一座红砖灰瓦房前。
天涯村的房屋主要分散在东北处、东南处和西边，码头衔接的是海岛东南角。
王忆要说话，波叔以凌厉眼神注视他。
王忆笑道：“行，老叔，谢谢你。”
王忆适时的发出感叹声。
翁洲外海的海水之所以浑浊与污染无关，那是因为南面呆湾暖流沿南海岸线向北流动，北面鬼子寒流及黄海冷流沿北海岸线向南流动，两股潮流在此交汇，海底的泥与沉积物被搅拌了起来。
海雾变得呛鼻起来。
前几天突然有翁洲政府官员联系他，让他回老家王家村一趟。
波叔有些唏嘘：“天涯的王家村以前很热闹，那是大村，村支书王向红是个能干的人。”
“粮管所库门打开米面全出！副食品店总是供不应求！”
“所以同志们来了，咱岛仔绝不会拉胯，社员们自己提出了一个口号叫做两个只要！”
王忆说道：“那时候一定很热闹。”
王忆大惊：“跟鸡有关？那时候社会风气那么正气，怎么咱这里……”
“现在咱们这里好些野生的东西都绝迹了，大黄鱼、小黄鱼、带鱼和乌贼，这是咱们引以为豪的四大家鱼。”
“就说这个七八十年代的赶渔汛，特别是冬季带鱼汛，这个是四大渔汛里产量最高、规模最大的，从立冬开始，小雪小抲、大雪大抲、冬至旺抲，一直能到大寒呢。”
结果波叔给他一巴掌大笑道：“想什么呢？是码头边的电机店！那全是修三机的，你知道三机是什么吗？”
透过烟雾，波叔浑浊的眼神竟有些深邃起来。
这是一座老房子，墙壁斑驳、荒凉败落。
荒村野岭老房子自动关门，这是鬼片标配剧情啊！
青藤攀爬，从山脚覆盖向山顶。
说着他又摇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更是唏嘘。
王忆站在船头往前看，满眼都是铺天盖地的海雾。
钥匙是晶莹剔透的碧绿色，像是翠玉雕成，小指粗细、中指长短。
不过这不是好事。
山脚下有没了门窗的房屋，上面同样爬满青藤，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波叔笑道：“提醒你一下，跟机有关！”
“小老乡想什么呢？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岛上是此起彼伏的山，山上有还算茂盛的树，之所以显得碧绿，是因为山上长了许多的藤蔓。
他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但就是没有人声。
大雾虽然消散，可海上湿气大，岛上的石板路长满青苔。
他心里面也是一片茫茫然。
回到船上他说道：“我们在金兰岛住，隔着这里不远，小周委托我照顾你，所以你有需要给我电话，不过这里信号不好，你打电话时候小心点。”
“其实吃睡好说，主要是指挥部没地方铺设，客厅、厢房、卧室都得利用，有的甚至放在老百姓的厨房里头，这样到了烧饭时候，这指挥部就得解散！”
“更往前推在前清光绪年间，当时状元张謇实业救国开办了江浙渔业公司，那时候有渔轮便在福海一带开始作业，从此海福县成为了重要渔港。”
“咱们岛仔热情，都是为国家、为集体奋战嘛，于是家家户户接纳来自五湖四海参加大会战的战友，没有这么多床，大家就打地铺、吃大锅饭。”
王忆哈哈笑。
波叔又给他讲起了当年渔汛大会战的往事。
说到这里他开始叹气，脸上露出愁容。
已经是上午时分，海上的雾气还是很大。
看着这枚钥匙他纳闷了，族谱里头什么时候有了这个东西？
另外当地有三条大江流入大海，带来了大量的泥沙，淡水与海水交融形成了沿海独有的混合潮。
“怎么了？是不是看老叔我一副大老粗的样子，就以为我只会说粗话、干粗活？”
王忆试探的走进去，接着他觉得不对劲：大门后面是院子呀，怎么会直接出现库房？
这个他真不知道。
为此当地政府还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本老族谱交给了他，另外一起给他的是村庄信息统计册。
“这个我还真了解，”王忆说道，“1934年外岛的海福开始建镇有了福海镇，然后逐渐的有了海福县。”
说到这里他激动起来，使劲挥舞拳头郑重的说道：“只要家里有能躺下的地方就不叫同志睡街头！只要锅里有一口吃的就不叫同志饿肚子！”
“闭眼！”
“所有单位都要加班加点！”
他依稀感觉自己被人类社会遗弃了！
这话把王忆给逗笑了。
王忆急忙摆手：“不敢不敢，我听接待我的周领导介绍过，说波叔你可是老海狼、是福海万事通，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呢。”
波叔说道：“是对讲机、探鱼机和收音机。”
天涯岛附近海水清澈，水至清则无鱼，这样的环境下渔获产量往往不佳。
也看不见远处的海。
“说句你们小年轻现在理解不了的话，当时你不管哪里人，只要看见咱岛仔喊一声‘同志’，那你就是咱的亲人——当时人朴实，大家都跟着领袖卯足了劲往前走，心往一块去，劲往一块使，所有工作就是为了建设一个强大的社会主义新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