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家乡好
眼神锋利、嫉恶如仇的警察同志还在怀疑着他呢！
反正他自己还记得光绪小皇帝坐龙椅那年村里地主请全村人吃饭，他吃上了生平第一根鸡腿。
她很大方的笑道：“你是去东北的祥文大伯家的弟弟？那你知道我给你煮的这是什么水吗？提醒你一下，你们东北可不种这个。”
一听这话王忆有点懵。
王忆说道：“是薄荷水。”
王向红将他拉回去：“喝水、喝水，你这次过来还给我带了茶叶、带了消炎药呢，你更见外。”
后面王向红还把自己的猫给他送过来了。
于是王忆躺在躺椅上撸着猫又喝上了热乎的薄荷水。
日落西山，夜幕降临。
王向红便招呼：“大胆，待会过来喝酒。”
王忆可以上手撸，撸的他是眉开眼笑。
她面色是渔家人常见的黑黄，双眼炯炯有神，上身蓝色列宁服洗的发白，下身裤子打着几个补丁。
柜子的四个角上包着亮堂堂的铜皮，面上镶着四副瓷砖，上面分别是八仙过海、后羿射日等神话故事。
“皮鞋你去哪了？再不回来吃饭没吃的了！”
得知他是王祥文的儿子，老寿星很激动：“好，好，祥文的娃回来了，那咱老少爷们又齐全了一些。”
他喝的美滋滋。
喝完之后他就不好意思了，秀芳一个人在厨房忙活，又是洗又是刷，他躺在这里晒太阳不像回事。
王忆见此颇为吃惊：“嫂子，岛上还用煤油灯呢？没通电？”
老寿星具体叫啥没人记得，村里从老的到小的都尊称他为寿星爷。
摇橹、扎海参、洒渔网？
还好这年头没有电视没有手机，通讯不便，包括庄满仓在内的所有人都没去过东北，不了解东北的民风民情。
秀芳自如的说道：“这可怎么通电？我听公爹说，要通电得从海底拉一条电线，这难度太大了，海底鱼虾蟹海龟多，它们不得把电线咬烂？”
他父母没的早，所以很小就自己下厨房，厨艺还真是不错。
他一抬头，一盅子二两白酒咕咚下去了。
王向红家里和厨房里都点上了煤油灯，防风灯罩下，火苗呼呼燃烧的还挺旺。
王忆说道：“这是什么鱼胶？我听说鱼胶很贵的。”
王向红招呼两人坐下，看到王忆盯着柜子看便介绍道：
秀芳撸起袖子忙活，庄满仓出来劝说道：“弟妹，别忙、简单弄两个菜就行，每次过来都麻烦你们，我过意不去。”
最终没辙，她只好让王忆帮忙洗蛏子、刷海螺。
这可都是力气活，相比之下他还真愿意围着灶台转。
庄满仓笑着摸摸头：“每次来你们这里就改善伙食，这季节在城里头就是去大饭店也没有这么大的大虾和螃蟹。”
于是王忆便把猫放下去帮忙。
王忆被摁在了躺椅上，虽然海风有些猛烈，可他心里还是觉得得劲。
与公公王向红一样，她走起路来带着风。
有渔家汉子听说庄满仓来了，又拎着刚出水的鱼送上门来。
工艺精美，惟妙惟肖。
还有个盆子里是黑漆漆的贻贝，福海一带这个最多，又叫海虹、淡菜，渔民能拿来当饭吃的。
秀芳带来一盘子大虾，正经的大对虾，个顶个的大，都有王忆巴掌长短。
王向红把王忆拉出来，将他介绍给众人。
“那是一套瓷塑，叫《收租院》，德景镇烧的，讲述了大地主刘文彩对咱们农民兄弟的残酷剥削的恶行。我把它摆出来，是提醒自己时刻不忘阶级斗争！”
王向红家的厨房也是杂物间，里面堆着干柴、放着渔网渔具，屋顶墙壁都被油烟熏得漆黑，一进来有股腥味，因为它里面还晒着鱼干、存着虾皮虾米。
她叮嘱道：“你挑马面鱼干，这是甜晒鱼干，不咸，下酒合适。”
“媛媛、媛媛，快回家了，你奶奶给你蒸了个包子。”
可王忆哪敢乱说？
寿星爷受到尊敬还因为他从不倚老卖老、仗老行凶，看见庄满仓敬礼他就笑：“你坐你坐，你是人民的卫士，给我个老不死的敬礼做什么？”
寿星爷是真的长寿，今年至少一百岁，具体一百是一百一还是一百二没人说得清，能说得清的早死了。
而王忆则对此很了解，他父亲也曾经给他讲过一些在东北林场的经历，于是他一番胡诌八扯下来竟然把所有人都给糊弄住了。
屋里泥地平整，中间放了一套八仙桌，角落里有红漆柜子。
王向红一挥手，豪爽的说道：“这里不是自己人就是老朋友、老战友，那讲什么话？没说的，开喝、开吃，杯子举起来、筷子别放下！”
夜色渐黑，万家灯火。
连庄满仓都被糊弄的一愣一愣，听着他介绍东北的大雪和东北风俗连连惊叹。
秀芳很犟，可王忆更坚持。
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洒落渔村，岛上的屋树路船都带上了淡金色。
王向红家里是老房子，不说家徒四壁，里面家具反正不多。
老人身材矮小瘦削，须发皆白，皮肤皱巴，脸上手上都是老人斑，但走起来四平八稳，嘴上叼着根烟袋锅，走两步抽一口。
最后她送上来一盘子大鱼，这是一条红鳞加吉鱼，个头很大，张开鱼鳍、扒拉开肚子撑着趴在盘子上就像还活着。
父母皆早逝的王忆对寿星爷的基因充满惊叹和向往，这么大年纪还能自己照顾自己，神迹啊。
王向红自豪的说道：“这个我们不是自夸，还不是吃虾吃螃蟹的时节，你们城里供不上，所以今晚你放开吃，吃的武装带扎不上才好。”
因为早年海上武工队没少得到他的支持，他去世的五个儿子中有三个是海上武工队成员，被反动派所害。
秀芳又端上来煎鱼干、豆腐海肠炖白菜、烧海参、炒小鲍鱼和蛤蜊萝卜汤。
“来，你选好了鱼干过来给我搭把手，把盆里水再换换。”
薄荷水甜滋滋。
桌子上已经放了一个盆子，盆子里有蛤蜊、扇贝、蛏子，上面盖着一层通红的螃蟹。
根据历史书记载，光绪帝登基于1875年……
但全岛很尊敬寿星爷，岛外县城和市区的领导们也尊重他。
秀芳去厨房忙活一阵先给王向红和庄满仓端去一壶茶水，又给王忆端来一碗散发着清凉滋味儿的热水。
秀芳笑着点头：“薄荷是好东西，熬水能治晕船，做菜能生吃能熟食，晒干了燃烧了还能驱赶蚊子苍蝇。”
于是他就说今天风浪大，有点晕船恶心，想要歇歇。
秀芳准备煎个鱼干下酒，便让王忆去挑几条好鱼干。
王忆心里咕咚一下：这是什么喝法？这是白酒啊，这么喝是玩命啊！
看到老人王忆肃然起敬。
庄满仓说道：“我哪次吃的少了？但你们做太多，这太客气，太见外！”
可惜寿星爷这辈子命不太好，五个儿子先后折于兵灾和海难，孤苦了几十年。
一边是开国十大元帅，另一边则是钱学森、钱三强、竺可桢、赵忠尧等知名老科学家。
王忆迅速挑了一些品相好的鱼干赶回来：“好！”
庄满仓立马跟上。
岛上海产多，光是蛤蜊就有花蛤、毛蛤、文蛤、白蛤之多。
他有心想拉王忆说话。
王忆要帮忙，秀芳坚决不让他插手：“你个大汉子哪能干这些活？难道你要跟嫂子一样围着灶台转？你得去摇橹、扎海参、洒渔网！”
问的王忆头皮发麻。
这是个健康、强壮的少妇，剪着齐耳的短发，没什么发型，可打理的一丝不苟，一点不乱。
“来，喝两口，我给你加了糖精，好喝呢。”
屋子没吊顶，直接露出了大梁和屋顶，大梁上吊着两个篮子，屋顶上挂着箩筐。
他定睛一看觉得有些眼熟，问道：“嫂子，这是不是鱼胶呀？”
大胆打开酒瓶子，说道：“鱼上来了，那咱开吃吧？支书、庄教官，你们谁讲两句？”
王忆赶忙说不用这么麻烦。
王东峰后面回来，一手拎着一个篮子，全是鲜活的海货，螃蟹、海螺、鱿鱼、蛏子、海参等等。
“你过意不去你就多吃，你多吃了我们就欢喜。”秀芳回头笑着说。
王忆去拨弄鱼干，然后看到绳子上还挂着几块黄褐色的胶皮状东西，有大有小，大的从平面来看像军用水壶。
墙壁四周糊着报纸，正北墙上是主席彩色半身像，往两边摆开是小一些的人像。
大胆和文书王东喜同样激动，一人拉着王忆一只手问东问西。
庄满仓看到寿星爷来了急忙起身敬礼。
王忆下意识多看了秀芳两眼，她身上有股劲、有一道精神气。
庄满仓回去喝水了，王忆也在喝水。
王向红过来把他拉走：“走，上桌，喝酒！”
王向红将老竹子编的躺椅拉开，说道：“这样你去外面躺一下，晒晒太阳，我再让你嫂子给你煮一碗薄荷水，喝下去就舒坦了。”
秀芳说道：“贵啥贵，老辈时候用来糊弄地主老财的东西，现在都讲科学、讲文明，鱼胶这东西就是菜、就是胶，前几年供销站都不爱收。”
说着她摇摇头：“没法通电，咱岛上人家都烧煤油，国家政策好，照顾咱岛上，给咱供应的煤油多。”
另外柜盖上的摆件吸引了王忆的目光，上面有一个白色的毛委员瓷像，瓷像前面是许多的白瓷泥人塑像。
家乡真好啊！
秀芳回头随意看了看说道：“对，是鱼胶，早年我公爹在广粤的老战友来看他带来的。”
“哈哈哈，不说这个，坐下喝水。”王向红打断了他的话，生硬的改了话题。
“狗宝，回家吃饭啦！”
王向红的儿媳妇秀芳回来了。
天涯岛上更热闹了，出海打渔的船纷纷归来，下地干活的妇女也回家了。
“行，支书，我回家拾掇一下。”汉子痛快的回道。
夕阳光芒照在身上暖洋洋，几只母鸡咕咕的叫，风吹桃树叶片刷啦啦响，总有喊号子声和渔歌顺着海风往他耳朵里钻。
可王向红对他跟对儿子似的，特别亲热，坚持着出去喊了一嗓子：“叫秀芳别上工了，先回来一趟！”
后面又有人到来，有王忆见过的大胆，他是民兵队长，另外还有村里的文书和妇女主任，最后还来了个老人。
有人遥遥应和了一声：“好嘞！”
这猫养熟了，王向红一声‘给他暖暖身子’，这猫便趴在王忆肚子上开始‘咕噜咕噜’的念佛。
炊烟袅袅，父母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不绝于耳：
庄满仓说道：“咱们阶级斗争胜利了，现在改革开放了，要联合、利用各阶层的能量共同发展经济，老班长，你的思想得转变……”
这是他老爹曾经给他讲过的传奇人物，王家村的老寿星。
在他印象里，他已经好些年没见过这样英姿飒爽、昂扬积极的女子了。
“金银可丢、故土难离，咱王家的老少爷们就该住在一起，碰上谁家有难谁家有灾也能照应照应。”
“前几年我公爹忘记还有这些东西，都压在箱子底下受潮长霉了，还是去年过年收拾箱柜又找出来了，想晒晒看能不能吃。”
正在念佛的猫愣住了：我那暖暖和和的人肉垫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