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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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欣妍?!
朱慧和她是初中同学,虽然称不上闺蜜,但因为是同桌,关系也还不错。那时候大家都没有手机,初中毕业后就靠在 QQ 上偶尔碰见聊上了一两句,维系着联系。
“没有下次了,这一次我就够了。”
“睡衣,亲戚出差给我带回来几套。”
“是我……”肖依伊犹豫了一下,把“欣妍姐”三个字吞了回去。
肖依伊在厨房一边拌凉菜一边和刘馨聊天时,手机的微信通话提示响了起来,她从一旁的餐台上拿起手机,来电显示:左欣妍请求与你发起通话。
她也不是客气,只是不知道该跟她爸聊些什么。她希望父女之间能谈笑风生,实际上他爸是一个特别健谈的人,不知为什么到她这儿就变得有些沉闷,她甚至觉得和刘馨聊天儿都要比和她爸聊天自在些。
她刚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就好像她上学时那样。她从来不向别人寻求帮助,哪怕同事主动过来帮忙,她也会客气地笑笑,回说不用,谢谢,我自己能行;除非别人直接扔在她桌上,否则从来不会收下同事递过来的小食;同事偶尔的请客聚餐她也会以家里有孩子为由推却。
礼尚往来是她工作后学会的重要社交手段,以前的她是不会想到送别人东西的,不是吝啬,单纯就是意识不到。
服务员推门进来,端上两碟小菜,朱慧把盒子收进纸袋里,等服务员走了,才八卦地问说:“怎么样,上次那个男的,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
丫丫最终的诊断是肺炎,当天晚上就挂了吊瓶,等他们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
那个大年三十儿,她和梁宇琛带着丫丫在医院过的,梁宇琛楼上楼下地跑,她就坐在角落里抱着丫丫安慰说妈妈在,妈妈在。
肖依伊跟着无奈地笑了笑。
阳阳在客厅缠着姥爷陪他玩儿植物大战僵尸的时候,肖依伊就在厨房帮手。刘馨让她不用管,有她和保姆,让她去客厅和她爸聊天儿就行。肖依伊说我爸跟阳阳那儿折腾呢,我给你们搭把手吧,闲着也是闲着。
她没觉得这样独来独往有什么不好,但在她老科长跟她聊了两次之后,她还是决定改变一下,毕竟她出来工作的原因之一也是希望能改变一下自己。
朱慧能理解肖依伊的担忧,但是并不能感同身受,她决定和渣男前夫离婚时果断打掉了怀了两个多月的孩子,虽然有时也会对那个消逝的小生命感到愧疚,但更多的时候是庆幸,比如看见肖依伊的感情生活和性生活被两个孩子困住的时候。
“喂,依伊吗?”对方很快便点了接通。
“也不一定非得找男人吧,其实我觉得一个人挺好的。”
朱慧又道:“不过我听着你们俩还挺有缘分的,这都能碰见,不留个联系方式可惜了,不想深入发展的话,可以下次再约,也算是熟人了,方便。”
“有孩子就要考虑孩子的感受啊,如果像你说的找一个不谈未来的男朋友,肯定不可避免地得让我孩子知道吧。那孩子会怎么想?说是男朋友,其实还是性|伴|侣啊,孩子是把他当妈妈的普通朋友来相处?还是当未来继父?现在的小孩儿都特别敏感,我就算说是普通朋友,孩子都不会信……而且我也不想给孩子做坏榜样,让他们觉得男女交往是这么随便的,我希望他们知道感情应该是很认真慎重的一件事。尤其是丫丫,进入青春期了,让她看到她妈随随便便跟男的交往,对她影响不好。”
反之,她也想不到主动去帮助别人,除了自己分内的工作,眼里看不到还有其他忙碌,渴望帮助的同事;她自己不吃零食,也从来不会买来与人分享;午饭时候总是一个人坐在食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边吃饭一边看手机,或者只是吃饭。
人说老大按书养,老二当猪养,话糙理不糙,她还记得丫丫小时候每次生病时她的殚精竭虑、兵荒马乱。尤其丫丫小时候身子有些弱,每年冬天都会闹病,一咳嗽准闹肺炎、支周炎,经常要挂几天吊瓶才能退烧好转。
梁宇琛也有一个比他小了十多岁的弟弟,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也是因为代沟,兄弟俩时常不在一个频道,但她能感到两人不形于色的兄弟情。她确实很羡慕,有时会偷偷地想,如果肖泽涛是她妈生的亲弟弟就好了。
梁宇琛也同样没怎么休息,她照顾丫丫的时候,他就负责做饭,沏药,收拾她随手扔在一边的纸尿裤、奶瓶或退热贴,她搂着孩子睡着后,帮她盖上被子,垫好软枕,让她睡得舒服些。
她下了班先回家接上了阳阳,他前些天又闹了一场病,好几天没去幼儿园,这两天才好些。有过丫丫小时候的经验,现在阳阳有些小病痛,肖依伊一般都不会太担心,多是在家休息休息,严重些的按经验给些药吃,除非高烧,否则基本上不会去就医。这次的病也不是很紧要,大概只是在幼儿园喝水少了,有些上火。
大年初一,丫丫依旧烧了一整天,退烧药吃了就退到三十八度左右,不到四个小时就又升到三十九度以上,未满六小时,他们也不敢再给上退烧药,就用温水擦身,退烧贴、退烧滚珠,药店能买到的物理退烧品全都用遍了。
肖依伊摇头:“我要是像你一样才行,我有孩子。”
肖依伊父亲家是独栋别墅,肖依伊从厨房出来,推开后门走到院子里,仍是踌躇了一下才给左欣妍回打过去,仍是微信语音通话,她二人没有对方的电话号码,这么多年也只是加了个微信。
“不好意思,十一点半下班,我不好太早出来。”肖依伊把纸袋子递给早她十多分钟到的朱慧,坐到她对面,“你点了吗?”
他们就这么强撑着熬过了那两三天,直到丫丫彻底退了烧。
她提前与刘馨约了时间回父亲家吃晚饭,从前她有什么事都会直接给她爸打电话,后来会刻意改为和刘馨联系,及至现在已经习惯所有的事先和刘馨通个气,不可能真的把她当母亲,算是半个朋友半个长辈吧。
丫丫第一次闹病是刚过周岁不久,正赶上春节,家里的保姆提了辞职,过年的时候不好请人,原想着不过十来天的功夫,等过了年再请人,结果大年三十儿傍晚,丫丫突然发了高烧。当时她和梁宇琛正准备带着丫丫回梁宇琛父母家过三十儿,她给丫丫穿衣服的时候摸着她身上有些热,赶紧试了个体温,将近三十八度。
肖依伊有些错愕,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接,几秒钟后,通话提示结束,对方挂断了电话。
事实上,她当然累,腰疼胳膊酸,整个人好像要断成几节。丫丫几乎是全天挂在她身上,她一只手搂着丫丫,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衣角借力,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坚持了一个十分钟,又一个十分钟,只有趁丫丫深睡过去时,她才能抱着她歪在沙发上眯一两个小时。
“这不是没干过坏事儿,胆儿小吗。”
梁宇琛说辛苦她了,但她自己并不觉得辛苦,看着丫丫在她的怀里一点儿点儿地病愈,她便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这么重要,被人无可取代地需要着。
朱慧高中复读了一年,大学时参加了学校与法国某大学的交换生项目。两人是在回国机场入关时巧遇的,彼此留了电话,加了微信,从那之后联系越来越频繁,偶尔出来坐一坐,起初都是朱慧约她,慢慢地她也会主动邀约对方。后来两人又先后经历了离婚,相似的经历让她们彼此理解支持,终于成了闺蜜。
时间久了,她甚至放弃了尝试,自我安慰地想,或许很多父女父子都是这样。只是有时会有些感概,她妈活着的时候对她管得很严,她爸则总是毫无原则地护着她,那时她有什么悄悄话都只敢跟她爸说,她以为她爸是连接她妈和她的纽带,她妈死后她才发现,原来她妈才是拧紧他们父女的那股绳。
因为阳阳出门前闹了些小脾气,肖依伊带他进父亲家门时比预想的晚了些。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真打算单一辈子了?你孩子这才多大啊?等阳阳都大了还得十多年呢。”
“谁啊?有事儿?”刘馨随口问。
“点完了,还是那几样。”朱慧接过袋子,“还挺沉的,什么啊,化妆品?”
肖依伊最终还是决定忍痛割爱,拿出两套送人。
朱慧无奈叹笑一声:“行啊,回头我送你一个好的,你看看是死物好用还是活物好用。”
朱慧这天上午到她单位附近办了点儿事,昨天晚上便约她中午一起吃个饭。她说正好,我也有个东西要给你。
朱慧摇头笑了笑,又说:“或者像我之前跟你说的,找一个固定的男朋友,熟悉一点儿的,不用担心对方有没有病,也不说当炮|友,就是大家说好别提结婚,不多谈感情的那种,成年男女各取所需,谁也不耽误谁。”
“有孩子怎么了?”
她和梁宇琛赶紧开车带着丫丫去了医院,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到了医院体温已经超过三十九度五了。这是丫丫第一发高烧,她和梁宇琛都没经验,网上查了一下说不到三十八度五,不用吃退烧药,根本没预料体温会快速飙高,出门时着急忙慌的,谁也没想着带退烧药,到了医院还被护士训了一顿,说他们给孩子捂得太多了。
丫丫睡觉一直不太好,彻底退烧前那两三天就更难受,必要人抱着来才能睡,放下就哭。抱着的人还不能坐,小家伙像是按了雷达一样,明明闭眼眯着,可只要抱着的人屁股一沾沙发,她准就哇哇大哭起来。小丫头不单是要人抱,还必须要她抱,梁宇琛接过去就哭。梁宇琛说不能这么熬她一个人,要哭就让她哭会儿,哭累了就睡了。她说没事儿,我不累。
她和她弟差了十七岁,本来就有严重的代沟,又是同父异母,他一出生,她就离家念大学去了,后来又去了英国一段时间,归国后没多久就和梁宇琛结婚,彻底离了这个家,是以两人虽没矛盾,却也没什么浓厚的姐弟情。
如果丁姐算是家人的话,那朱慧算得上是肖依伊唯一的好友。
“真没有以后了,尝试一次就够了。”肖依伊认真地说,“我决定过两天真的抽时间去查一查有没有染上什么病。”
两套睡衣,一件送给了朱慧,另一件肖依伊送给了刘馨,那个她曾经厌恶痛恨了十多年,直到自己当了妈妈之后,才开始去体谅理解的继母。
“这盒子不错!”朱慧抽出木质雕花的实木盒子,打开看了一眼,笑说,“谢谢,我前些天还被种草了真丝睡衣,你怎么这么知道我心意。”
肖沐阳一进门就去缠姥爷,因为姥爷最惯着他,每次去都会准备新玩具,会当着妈妈的面明目张胆地给他糖吃。
其实,也没有多难。
“倒也不是,我觉得我还是不太适合搞这些,当时觉得还行,过后就觉得挺没意思的,还不如买个玩具自给自足呢。”肖依伊往前倾了下身子,小声说,“我现在还挺后怕的,你说他万一有什么病怎么办啊?他看样子像是经常出去约炮的那种人。”
肖依伊仍有些迟疑,猜测对方点错的可能性有多大时,对方发过来一条信息:依伊,不好意思,贸然和你联系,你方便的时候可以给我回个电话吗?
“怎么?技术不好还是条件不行?”
所谓的谈话也没有多正式,即将退休的老科长更多的时候像个暖心的长辈,提醒她“中午别老一个人吃饭,和同事坐一块儿,还能聊聊”;“楼里碰见同事了,甭管认识不认识的,都打声招呼,不知道名字,说声‘您好’就得了”;“别成天扎在电脑前面,对颈椎不好,也起来溜达溜达”,“别太以自我为中心,和同事们多交流”……
“还说呢,太尴尬了……”肖依伊把自己当晚怎么留了八百块钱便落荒而逃,之后又好巧不巧地在大学篮球馆与他撞见,怎么想装作被认错,结果被当面戳穿,还差点儿从包里掏了两百块钱给他补回去的事儿说了一遍。
在一家有卖芝士炸鸡、石锅饭和大酱汤的日餐小馆儿,肖依伊拎着袋子上到二楼小包间。
肖依伊玩笑:“你不是总说玩具比男人还好用吗,自给自足呗。”
工作日,十一点的时候科里几个人说看了食堂的菜谱,中午的饭实在不好吃,商量着要一起出去改善伙食,问肖依伊去不去,肖依伊说不去了,约了个同学。
“没什么……一个朋友,我去回个电话……”
肖依伊怔怔地看了那条信息半晌,直到刘馨唤了她一声才回过神。
朱慧听完呵呵地笑:“不怪你,不怪你,怪他这情调得让你没听出来。”
朱慧笑:“第一次都这样,以后就好了。”
朱慧压低声音:“那性生活呢?总会有有需求的时候吧。”
她爸本来就重男轻女,又是中年得子,对儿子难免有些溺爱,好在刘馨对她弟管得还算严些,是以她弟除了在花钱这事儿上有些过于豪放,本性还是善良的。
她平时会刻意记下一下琐事,比如最近的热点新闻,阳阳生活中的趣事,等着回她爸家吃饭的时候拿来和她爸当聊天的谈资。可同样一件事,能和别人聊十分钟的,到她爸这儿两三句话就说完了,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如果阳阳在还好,从中蹦蹦跳跳地插嘴能化解些沉闷,如果阳阳不在,那最后的基本都以她起身去找刘馨、找阳阳或去卫生间结束。
肖依伊的弟弟肖泽涛今年高三,但一点儿没有高考生的紧张感,今晚还约了同学出去聚餐。刘馨总说是她爸把她弟给惯坏了,虽然她心里也觉得他爸确实有些惯着她弟,但毕竟不是一母所出,她也不好多说什么,每每也总是听着刘馨的抱怨,跟着无奈地笑笑。
从那之后,她也开始尝试融入同事们的闲聊;偶尔聚餐吃吃喝喝,隔个三四次便主动结一次账;买上一大堆自己几乎很少碰的零食放在办公室的公共柜子里;在楼里望见某个人迎面走过来,不再低头假装看手机,甚至后来知道很多人背后是怎么议论她的,她仍能对着他们展出一个笑容,亲切地叫一声“姐”或者“早”。
“哎呀,你别自己吓唬自己。”朱慧宽慰说,“不是戴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