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到底意难平
“我有事找他。”她很不高兴地说。
“可是你还是一直把我当小孩。”他用灼|热的目光望进她的瞳孔深处。
董全表示没意见，甘愿受罚。
“不要这样。听我妈妈说，我出生那会儿，家里一贫如洗，连奶粉都买不起，我还不是照样长大了，也没有比别人差啊。”
她很尴尬，料不到他会这么计较，勉为其难地说：“好吧，我尽量。”她看着手里设计精美的请帖，轻声说：“马上就二十二岁了啊，是大人了。”
他和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说着什么，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子口袋里。她很少见到他这样放松的样子。
“他妈妈知道我怀孕了，都没给我送东西来。”
谢得被她的这种冷静震慑住了，先是身体一僵，呆了半晌，重又坐下来。乐队见他们在争吵，停止了演奏。他火大地说：“怎么不唱了？”明显是迁怒。乐团成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又奏起来。
谢得难得的转过头去，装作没听到。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她暗骂自己拎不清。本来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现在只要跟以前一样就好了。
她注意到大礼堂外面人头攒动，问有什么活动。
“我不知道你今天什么时候走，所以，一大早就来了。”他见她衣着整齐，迟疑地说：“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他嗤笑道：“如果人人都可以随心所欲，那一定不是我存在的这个世界。”
“怎么养？我一个月工资才三千块，每个月还要给家里寄八百。他工作还不知道在哪儿，让我把小孩生出来喝西北风吗？”
“啊，没有。你有事吗？”辛意田并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可是听到他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有”时，她只好让开身子，“哦，那进来再说。”
王宜室赶到酒吧的时候，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光线昏暗，一支乐队演奏着轻缓的音乐，主唱在唱一首英文歌，声音轻柔低沉。
想必他也压力很大，辛意田心想。火车上她一夜没睡好，很快在何真的床上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薄暮时分。吃完饭两人在上大散步。看着西天绯红的晚霞，远处蓊郁的树林以及水中盛放的荷花，辛意田不由得感慨：“上大还是这么漂亮。”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辛意田本来打算一个人在书桌上吃，这下只好把门后的折叠饭桌撑开来放在地上，将自己坐的椅子让给他，再从墙角搬了一张塑料凳过来，神态局促地说：“地方太小了。你先坐，我去盛粥。”
等他走后，辛意田虚脱地靠在门后。不是她拎不清，更不是她多想——他用那样狂热又悲伤的目光看她，叫她如何应对？他是如此的矛盾，强悍而又脆弱，冷漠却又执著。她不能给他任何希望，否则事情将无法挽回。
原来如此！她挤出一个冷笑，也不怕激怒他——“她又不爱你，你再怎么想着她也没用。”
辛意田最近在忙房子装修的事。首先要找一家靠谱的装修公司，其次装修用的材料要亲自把关，还有房子要装成什么风格，中式的、西式的、古典的还是现代的，这些事让她忙的焦头烂额，因此没有时间去想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是她根本不愿去想。
她到厨房翻了翻，真的是除了一小袋咸萝卜，别无它物。这怎么够两个人吃？真是的，一大早跑来，事先也不打个招呼。
她跟魏先在房子装修风格上发生分歧。魏先要欧式风，她要中国风，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开玩笑说要猜拳决胜负。周末两人又在一起看室内装修效果图，她接到王宜室的电话，说她今天要搬来跟她“比邻而居”。
临时做的决定，没有提前订机票，她只得坐了一夜的火车回上临。何真到火车站来接她，吓的她盯着她的肚子问：“不要紧吧？这里人这么多，万一有个磕碰怎么办。”
第二天何真要去医院产检，起了个大早，因为有陆少峰陪同，辛意田没有跟去。孩子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做决定。她很少起这么早，熬了一锅白粥，准备吃完饭去一趟沈家看妈妈。
“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是要不要得起的问题。”
王宜室打谢得的电话，一直没打通。一开始以为他在开会，到了晚上手机还处于关机状态，她只好打到董全的手机上。董全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谢得的行踪，犹豫着不说话。
“恭喜你如愿以偿。”他嘴里说着恭喜的话，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想了想说：“影响不好。”
他很快说：“我不挑食。”
“你不回家，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他怎么了？生意没做成还是他爸的病情又恶化了？”她小声问董全。
他很不满，用指责的语气说：“你不是也来看何真老师了吗？”
“我知道很难，可是未必不可以啊，事在人为嘛。比如上学的时候，看课外小说是不被允许的，可是我还不是照看不误，并且从来没有被老抓到过，只要注意方法和技巧就可以啊。”辛意田侃侃而谈，提到中学时代，她不禁笑了起来，颇为自得。
“滚！”谢得被她戳中痛处，突然暴怒起来，脸上神情变得十分可怕。
谢得看着她不说话。
“好啊！正犯愁呢，东西太多，我一个人拿不过来。你们要是肯帮忙，那真是太感谢了，不亚于雪中送炭啊。”对方一点都不跟她客气。
董全叹了一口气，“王小姐，你来劝劝谢先生，他这两天喝了太多的酒，对身体不好。”
她快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谢得。无论是她会错了意，还是他正如她所想，目前这样的局面都是最明智的选择。他年轻有为，而她即将结婚，理当避嫌。然而感情上她难免惆怅。今时今日，谢得是何等样人？如此费尽心思的讨好她。即便是开玩笑，也开的她受宠若惊，念念不忘。
“不要有那么重的思想负担嘛。穷就穷养，富就富养，孩子一样会茁壮成长，二十年后就是栋梁之材啦。”辛意田安慰她。
王宜室突然发起了脾气，“唱什么唱？没听见人家嗓子都哑了吗？下去，下去，全下去。”乐团的人等了会儿见他没反对，忙不迭收拾东西下台了。
谢得见到她，招呼也不打，一支歌刚好唱完，他端起酒杯一仰脖喝干。王宜室搬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轻声说：“我今天离婚了，李慎明他答应把松露花园那套房子给我。”
从此以后，两人之间的来往多了起来。王宜室对她很热情，辛意田不好表现的太冷淡，周末三人常常一块出去吃饭。
她最不希望伤害的，就是他。
“我小时候别说奶粉，有稀饭吃就不错了。可是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大家都没钱，顶多是喝粥吃饭的差别；可是现在，只有你的小孩是穷人家的孩子，其中的差距——，那种滋味我受够了！”何真情绪很激动，歇斯底里发泄完，对着电话啜泣起来。
“要不，这周末我去看你吧，大家一起想想怎么办。”
谢得突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跟哥哥平分一个咸鸭蛋。他总是要计较哪一半的蛋黄多，还有，每次都把蛋白扔掉。
“我也不知道。”她哭着说。
“陆少峰呢？”
“睡不着不会跑两圈？”
三人来到小区附近的一家湘菜馆。王宜室谈锋很健，走的地方又多，大谈各地稀奇古怪的风俗还有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趣事，逗的人开怀大乐，甚至把邻桌的人都听住了，情不自禁插嘴问：“后来呢？”
“你醒醒吧！”
“你在做饭？”闻到香味，他朝厨房的方向好奇地看了一眼。
谢得看着她皱了皱眉，并没有解释。
谢得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愣住了。
王宜室明知他这个时候是火药桶，一点就炸，也只得硬着头皮上。
魏先负责大件，两位女士提着诸多包裹和纸袋一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进了电梯，三人均松了口气。王宜室掏出钥匙开门，示意他们把东西扔在地上就行。房子是新装修的，里面的家具、家电都是簇新的，客厅里光是天花板上的灯就有十好几种。
谢得看着她说：“那天是星期六。”
她笑说：“我们老家有个规矩，刚搬来的人要对左邻右舍有所表示，以后有什么事也好互相帮忙，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嘛。你们不吃我的饭就是不肯跟我做邻居哈。”
她顿感头疼，只好再问：“要不要一起吃？不过没有菜，只有咸萝卜，粥还是白粥，什么都没有……”
他倒是什么都没说，拿起筷子喝粥。她不死心，又到何真放杂物的纸箱里翻寻，里面有一袋子鸡蛋，还有一盒保鲜膜包着的咸鸭蛋，不过只剩最后一个。她拿起咸鸭蛋，如获至宝，跑到厨房对半切开，将其中的一半递给他，笑说：“来，一人一半。”
“嗯……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
“不算做饭，熬了一点清粥而已。”辛意田本着礼貌的原则，照例问了一句：“你吃过了吗？”
“我昨天有看晚会，很精彩。你怎么没有上台表演？”辛意田想让饭桌上的气氛轻松一点，挑了这个话题。他的表情太过严肃，让她倍感压力。
“你这房子装修花了多少？找的哪家装修公司？”辛意田想跟她取取经。
“扣一个月工资。有没有意见？”
王宜室见他脸色惨白，眼下乌青，眼睛里布满血丝，挺直身子坐在那里，像个孤独倔强的孩子，心感觉被人揪了一下，有点疼。“你这么糟蹋自己，又是为什么？”她见他充耳不闻，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感情受到打击？”
“董全！”他突然喊起来。董全应了一声跑进来。他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话却是对另外一个人说：“你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董全心虚地看了一眼王宜室，点了点头。
魏先笑起来，“既然你们有这个规矩，那我们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辛意田忙说：“不用啦，一点小事而已。”
“事在人为。”他重复道，“你真的这么认为？”
何真凭借自己老师的身份，带着她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后台。在那里，她看见了谢得。两人再次不期而遇。
何真招手示意她过来，说自己弄到两个好座位。
“对啊，所以你要多多参加集体活动，这样一来，你公司的下属就会更喜欢你，工作起来也会更有效率啊，呵呵。”
谢得抬头瞪了她一眼，眼神恶狠狠的。
辛意田颇有兴味地看着他们，忍不住感叹：“年轻真好！”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最是催人老。
她对他展颜一笑，挥手打招呼。
他带着那个女孩子走过来，介绍说她叫唐译。辛意田戏称她“学妹”，笑说：“哇，你的名字跟我的名字一样，里面都有个‘意’字呢。”那女孩对此似乎很惊讶，转头看着谢得，目光颇有深意，调侃他说：“这大概就是学长之所以青睐我的原因，是吧？”
“这全要谢谢你。”谢得并没有如她所愿借保镖给她，而是让她坐下来跟李慎明心平气和、开诚布公的好好谈一谈，一夜夫妻百日恩，大家好聚好散，何必弄的鱼死网破、反目成仇。
她问守在门口的董全，“他人呢？”董全指给她方向。谢得背对她坐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背影落寞。
辛意田无言以对。“那你要怎样，把孩子打掉吗？”
春天很快过去，楼下灿若云霞的海棠花，一眨眼结满了青色的果子。天气热了起来，满大街都是小背心、超短裙。大家都在忙着减肥、美白、谈恋爱。六月的一天，辛意田接到何真的电话，说她怀孕了。
“哇哦！你们动作真迅速！”辛意田感叹，待察觉到她的态度不对劲，忙问：“怎么了？你不喜欢小孩子吗？”
“一个人不觉得什么，加上小孩子就感觉非常的凄惨。”她看着自己的这个蜗居，叹气说。
“拜托，才一个多月而已，我还没那么娇贵。”
“不必。”
“星期六，星期六我有时候也要加班的，再说北京离上临这么远……”她察觉到他明显的不悦，忙改口说：“有时间的话，我一定来。”
何真住的宿舍条件很简陋，一张桌子，既是书桌又是饭桌。书没地方放，只好堆在地上。卫生间小到几乎转不过身来，唯一的好处是有一个小厨房。她很少去外面吃饭，经常下一碗面敷衍了事。
“没有，最近没出什么事啊。”所以他才更担心。“谢先生从北京回来人就有点不对劲。前两天一直加班，不到凌晨两三点不回家；这两天天天晚上出来喝酒。他跟人家主唱说，他唱一支歌，他就喝一杯酒。我数着，都唱三十多首了。我瞧着人家都不想唱了，嗓子都哑了。王小姐，你既然来了，就去劝劝他。”
两人下楼，出了小区，横穿马路，就是“松露花园”小区的大门。王宜室守着一堆的东西站在门口，见他们来了，激动的老远就开始挥手。“搬家公司来过一趟，剩下一些零零碎碎，我就没让朋友送。哪知道前段时间出了点事，小区现在不让出租车进了。”
“你当我是傻子？从我在机场见到你们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她是谁。”王宜室甩开他的手，看着他语气平静地说。
“不要愁，陆少峰找到工作了，你们就不用这么辛苦啦。”
他抬头看她，认真地问：“那要怎样放松？”
辛意田别开脸没有回应，只是站起来收拾碗筷。
谢得发现了她。
“你知道什么？管好你自己！”他站起来，动作粗鲁地把她往外推。
听见敲门声，正在厨房忙碌的她连声说：“来了，来了。”拿着搅粥用的汤勺跑出来，一边开门一边说：“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抬头一看，才发现竟是谢得。对于他的突然造访，她很惊讶。
他没说话，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低头把碗里的粥喝完，自己到厨房又添了一碗。
然而比起一些人跌宕起伏的人生，她想要的还是像现在这样正常、平静、规律的生活。普通人做普通事。
“我很久没有吃过这么简单但是美味的早餐，让人充满怀念。”他向她道谢，离开之前又说了一句：“希望那天你能来。”语气是如此的真诚和期待。
“回家也睡不着。”他冷冰冰地说。
“找工作去了。”
两人的相遇再次匆匆结束。
王宜室耸肩摇头，“不知道，我前夫花的钱。”她要请辛意田和魏先吃饭，感谢他们的帮忙。
不光是人长得美，更重要的是深具女性魅力。辛意田暗暗评价她。她就像一块磁铁，凡是磁场相近的人都难逃她的吸引。看着年纪轻轻却经历丰富的她，辛意田突然怀疑起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太单调乏味了？她从小到大，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不曾越轨过一步。
王宜室冷眼看着，知道他这是在敲山震虎，恨恨地走了。
看着桌上光秃秃的一碟子咸萝卜，实在是太寒碜了！她深感不安，“不知道你要来，所以，什么准备都没有……”以他的身份，大概还没有被人这样敷衍地招待过吧？
“不要这样嘛，偶尔也要放松放松。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辛意田自然表示欢迎，得知她在搬家，客气地问：“要不要我们帮忙？”
“本科生的毕业晚会。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辛意田得知她是挤公交车来的，心里颇不是滋味。“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凡事还是要注意一点。”她拿过一个袋子给她，“这是一些补品，对孕妇很好，你要记得吃。”
辛意田打开来，乍一看以为是结婚请帖，待看清楚上面的字，才知道是他这个月底要办生日宴会。“在上临办啊，我不知道赶不赶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