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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差一点儿,他连苏薇也没有了。
陈墨北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起身出去接电话,我把筷子一摔,偷偷地跟了过去。
苍天,请求你,如果有一颗子弹,就让它穿过我的心脏,让我从这个肮脏的尘世彻底解脱吧。
霎时,我窒息了……
我自欺欺人地想,只要我缄默,只要我不醒来,那个夜晚便会尘封、褪色、消逝,最终变成跟我的生命毫不挂钩的粉末。
直到前几个月,信上说,阑珊谈恋爱了。
首先是奶奶突然病倒。
为了打破僵局,我和周嘉年把阑珊和陈墨北都叫出来吃火锅。
阑珊笑起来,很自嘲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失恋了。
我本想告诉她,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但我还没有说出口,阑珊就告诉我:“苏薇,我要回北京了。”
我和阑珊会在周末的时候手挽着手去逛街,当我一边喝着奶茶一边晒着太阳的时候我会有一种由衷的满足感。
多年后大太太去世了,姨太太带着私生女从异乡回到家乡,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对不对?
陈墨北轻声说:“从此我的生命里,既无顾萌,也无阑珊了。”
陈墨北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他看了看阑珊,她一脸的淡然就跟没听到任何声音一样。
我就是这样偷听到陈墨北跟顾萌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的,虽然周嘉年劝过我,朋友也要有个分寸,这事轮不到我去插手。
我和嘉年哭得喘不过气来。那天晚上我们睡在一起,他从背后抱着我,头埋在我的发丛里,我感觉到我的脖子湿了一大片。
一片潮湿。
然后她又对嘉年说:“这些年你和你妈妈虽然没有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心里还是有个大概,我是老了,但是还不傻。”
她以为这次不过也是毛毛虫,但她对人性中那些贪婪和暴戾实在太缺乏了解了。
阑珊去北京之前再也没有见过墨北,无论墨北怎样找她、打电话给她,她总是能想到办法躲开。
只这两句话我就明白了,我想我这一生的仇恨恐怕都凝聚在我看向晴田的那一眼了,如果晴田她在那一瞬间跟我对视,她一定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陈墨北觉得很可笑,他反问顾萌,那你为了那些香水、手袋、名牌风衣,还有你这辆该死的MINI背叛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父母是活生生的例子,他们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有些爱情真的是时间、空间、穿插在生命中的无数的人都抹不去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想也许她心里也怪过我,为什么不早些告诉她陈墨北跟顾萌的事。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对阑珊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阑珊离开的那天晚上我跟周嘉年说我想陪陪陈墨北,周嘉年点点头,叮嘱我到家之后打电话给他。
多少年,他们一直只是书信来往。阑珊的母亲是何等骄傲的女人,断然不会容许自己成为破坏别人婚姻的第三者。
我们同时长叹了一口气之后,他言简意赅地跟我解释了一下。
晴田哭着来拉那个黑影,她口齿不清地喊着:“不是说吓吓她吗?只是吓吓她啊……”
那天晚上阑珊点的鳗鱼饭直到埋单都没有动过,陈墨北怕她回去会饿,就想再陪她去买点儿蛋糕,但是阑珊笑着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去那家店了。”
我想起阑珊在那个夏日的午后仰起面孔来对着我笑,她说因为有个人肯帮她背那个包袱,所以她很快乐的样子,心里就绞痛。
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吧,跟生命比起来,有些东西是可以丧失的吧?
但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但我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我的灵魂离开了身体,飞到了空中。
但生活里埋的那些定时炸弹不会理会我们,它只知道引线燃完的时候,砰的一声爆炸就对了,它不会理会在这声爆炸之后,我们的人生会产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有微微的颤抖,我听见自己一遍又一遍轻声地叫他的名字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
顾萌和墨北一照面,阑珊就发现了端倪,那绝对不像是普通朋友的相遇,无论是顾萌极度震惊的眼神还是墨北极度错愕的表情都被阑珊看在眼里。
晴田以为只要给了钱就可以了,她只是想吓吓苏薇而已。就像她年幼时看他们班某个女生不顺眼,叫一群人在下午放学之后围着那个女生往她身上扔毛毛虫那样。
阑珊的父亲步入那场带着目的性的婚姻时,他并不知道阑珊的存在。那时阑珊还只是母亲腹中一团小小精血,随着倔强的母亲来到这座城市。
我伏在她的床边哭得稀里哗啦,她反过来安慰我说:“丫头,要是奶奶去了,你要好好照顾嘉年。他不懂事的地方,你要多包容。”
那晚我们喝得酩酊大醉,我依稀记得墨北哭了,但或许是我记错了吧。
陈墨北严肃地看着我,说了一句我想一耳光扇死他的话。
晴田曾经找过我,当然是背着周嘉年,她说了很多很多话,中心思想是让我离开周嘉年。
我躲在树后面的时候并没有想到,阑珊她没有回家。她也同样一路跟着陈墨北,就在马路的对面看着顾萌从车上下来抱住陈墨北,他们吵,她哭,他对她吼,但他们又抱在一起,最后她甩了他一个耳光,绝尘而去。
阑珊不需要知道他们的对白,就算这是一场黑白默片她也看懂了全部的意思。
最后激怒顾萌的是陈墨北一句“你知不知道你跟妓|女没什么区别?不过你是批发,她们是零售”,就是这句话替他招来了一个耳光。
我是挺龌龊的,但我觉得比起电话那头的顾萌,我还是要好点儿。
她不知道自己找了个多么凶狠的角色,她从小衣食无忧,自然不会懂得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些人为了活下去可以视法律与规范如无物,他们为了衣食,为了钱财,可以挣脱约束并产生破坏。
就在我们回去的前一晚,墨北打来电话,他开门见山地对我说:“苏薇,顾萌来找我了。”
后来我跟陈墨北去大排档喝酒,他告诉我,顾萌不准他跟别人在一起,不管是谁都不能,因为陈墨北只能爱顾萌。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拍案而起,指着陈墨北的额头大骂一通。我说你是白痴啊,你以前跟顾萌爱得那么深,你的过去哪一点儿没有她的影子啊?你怎么就蠢得全告诉阑珊了?我跟你说这事换了我,我早抽你了,亏阑珊还能不动气,你到底懂不懂两个人在一起需要一些适时的隐瞒啊?
我呆呆地看着她,她笑着摇头,“苏薇,我很好,我撑得住。
我丧失意识之前,只记得晴田小小的身躯被那个巷子的黑暗淹没了,她那么小,那么孤单。
我一脸憔悴地在墨北公司附近的露天咖啡座等他,他也是一脸憔悴地过来跟我见面。
碰到他这样问的时候我一般不回答,我一个耳光就扇过去了。我觉得跟这种人浪费时间煽情或者讲道理都不如暴力来得直接、有效。
过了很长一段平静的生活,我差点儿疑心以后一辈子都会这么平静下去了。周嘉年找了份工作,卖数码产品,钱不多但是够他花了。
陈墨北跟我不一样,他认认真真地爱过一个人,然后被伤害,他完完整整的感情全部给了顾萌,我想他大概没有同等的爱可以拿来给阑珊了。
她母亲告诉她,永远不要等人施舍。
可是火锅怎么能是这样吃呢?这么安静,这么沉默,气氛这么尴尬。
如果不是多年后她在电话里提起那个夜晚,我恐怕都不记得后来那些事了。
也是在这么久之后她才了解自己这个生命的来处,当初她的父母很相爱,但由于父亲家里的原因,活生生地拆散了他们。
于是这个笨蛋,就做了一件最愚蠢的事情,他将自己跟顾萌的过去对阑珊和盘托出!
周嘉年从巷子口走进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晴田用她的衣服包裹住了,她看上去很伤心,手忙脚乱地替我整理我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晴田栽倒在地上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最后一句话是,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止一次地跟我说:“以前你跟陆意涵在一起时的那种生活我目前是给不了你,你想清楚了还要跟我在一起吗?”
周末的时候阑珊找不到我就央求墨北陪她去买蛋糕。真奇怪,爱同一个人的人也会爱同一家蛋糕店出炉的蛋糕。
我看着她那张孩子气的脸,我想如果阑珊也这样去请求顾萌或者说是威胁顾萌,那会是个什么样子?
等到奶奶的身体完全康复了之后,我和嘉年两个人都瘦了一圈。
我走在往日熟悉的漆黑的巷子口的时候,忽然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紧接着另外一只手开始撕扯我的衣服。
我想,当初陆意涵离开这里的时候跟阑珊是同样一种心情吗?
顾萌不记得她,但是她确实记得顾萌的。阑珊有一项本领,对看过的文字和人都能够过目不忘,所以她很清楚地记得,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顾萌。
“我不能叫她去死,我爱的人,我爱一辈子。”
我和陈墨北坐在凳子上看着墙壁,墙壁上贴着很多相片,被镜头定格的女孩子有一张清冷孤傲的脸,我们都没有看到那张脸上露出过哀伤的表情。
我在陈墨北的公寓里昏睡了很久,我知道周嘉年和陈墨北轮番在照顾我,但我就是不肯睁开眼睛看他们一眼。
偶尔我们四个人聚在一起,看电影、唱歌、爬山、打牌,输的人贴一脸白字条。
但宿命这回事,没有如果。
阑珊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宁可手心向下,绝对不可手心朝上”。
顾萌哭起来还是像当年一样,她开始把从前的事情翻出来说,太多了,陈墨北的人生永远不可能摆脱掉顾萌的影子,那些共同牵手走过的光阴,那些温柔岁月,那些干净得像水一样的情感。
他顿了顿,说:“也没怎么回事,她就是打电话问我,如果她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但她没有看到我的眼神。
我明白,当我将这一切转达给陈墨北听的时候,他也明白了。
晴田哆嗦着想对嘉年说什么,又或许她只是想对自己说什么,她喃喃地,用几乎不可耳闻的音量重复着:“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吓吓她而已……”
所以在那天我们吃完火锅之后,她坚持要自己打车回去,我握着她的手想说什么,但她只是微笑示意我不必多言。
他们只能隐忍,只能克制。
但她见过我一次,跟我说起了关于她母亲的故事。
我只能用我全部的力量拥抱他,这或许比苍白的语言更具安慰。
但他视而不见。
我见过阑珊的母亲,见过了她我才明白为什么阑珊会有超过她本身年龄的睿智和淡漠,那跟她有一个那么高雅和端庄的母亲是有很大关系的。
另一边陈墨北也顺利地进入了他在校时就效力的那家公司,他们没有食言,给他的待遇远远超过了应届毕业生。
吃晚饭的时候阑珊一直不说话,墨北做贼心虚,自然明白她为什么反常。
她只会在信中简短地提起阑珊的成长,她长牙齿了,她学会走路了,她会说话了,她识字了、上小学了、升中学了、考上大学了……
晴田绕到他面前拦住他的时候,他终于低沉地说了一句,滚开。
是我低估了周嘉年对我的爱,后来我总是想,如果我早一点点振作,那么,周嘉年的人生会不会改写?
飞机起飞时那巨大的轰鸣,也许真的在陈墨北的心脏上划出一道口子。
那一刻我的眼前像电影一样回闪了很多画面,一帧一帧那么快,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爱的人,还有那些爱过我的人……
她不容许他来探望女儿,而他居然也真的做到了这些年来仅仅通过这些只言片语来了解阑珊的生命痕迹。
我的手脚都没有力气,只有喉咙里还有,当我最后凝聚了自己全部的力气想要尖叫的时候,冰凉的刀贴在了我脖子的大动脉上。
我清楚地听见我身上那些布料被撕毁的声音,它们在这个静得有些过分的夜晚显得那么剧烈而突兀,我闭上眼睛,放弃了挣扎。
那股令人作呕的、野兽般的浊气喷在我的脸上,我已经放弃抵抗了。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从来不肯当着别人面落泪的林阑珊,在我和陈墨北走了之后,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一口拿铁差点儿没喷出来,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墨北,“这还叫没怎么回事?你应该叫她去死!”
但是阑珊她是根本不懂得为自己争取的女孩子,或许她不是不懂,她是太在意自己的姿态,不愿意让自己陷入一个狼狈的拉锯战当中。
她不是顾萌,不是我,也不是晴田。
那顾萌是怎么回事?我问陈墨北。
那一刻我只希望时间快一点儿过去,天快一点儿亮起来,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吧……
没错,是这样,我们很多的人早早地谈恋爱,在我们还不知道爱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就已经对它厌倦了,我们玩感情游戏,一面少年老成地感叹这个世界真爱难求,一面又不曾真正检讨过自己对爱情到底是什么态度。
小小的晴田被那个黑影揪住长发,重重地撞向了斑驳的墙壁。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他哈哈地笑,“不过还好,我还有苏薇。”
我怔怔地看着这个呆子,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我和嘉年买了站票连夜赶往乡下,夜间火车的顶灯照得我们一脸惨白,我们站在吸烟处紧紧抱住对方。我头一次懂得男生的脆弱,他们不像女孩子,可以哭,可以闹,可以迁怒,可以发泄。
晴田冲出来的时候我已经万念俱灰了,我原以为一切已成定局,我苏薇的人生从此要永远背负这个噩梦了,我苏薇的人生将永远停滞在这个夜晚了。
我讲了很多冷笑话,大家都很给面子地冷笑了几声,却让我显得更愚蠢了。
但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明白,我不过是希望她幸福。
但我依然还是被那个黑影推倒在地,我看着苍茫的夜空,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作绝望。
陈墨北睁着无辜的双眼承受着我的指责,末了他很认真地对我说:“苏薇,我跟你不一样,你谈过很多场恋爱,你被很多人追过,你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说什么话,但是我不是。我的过去只有顾萌,我长到这么大也只爱过一个顾萌,她就是我过去这二十几年全部的感情,那些欺骗、隐瞒、手段,我全不会。我只知道作为男朋友,我应该给予对方起码的尊重,对她想了解的我的过去,我应该坦白。”
老人病得不算厉害,但无论我们怎么劝她她都不肯离开乡下。她有她的道理,落叶归根。
美满人生,莫过如此。
我明白要发生什么了,极度的恐惧激发了我身体里那一部分我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力量,我拼了命地撕咬,像一只野兽。
她不知道自己脖子上那条月光一样的白钻项链和苏薇的美貌一样会激发这个黑影骨子里的兽|性,那是对钱财和美色的双重贪婪。
我看着她像一株植物一样缓缓地倒下去,那个黑影重新覆盖在我惊恐的眼睛里……
周嘉年从地上抱起我,我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对焦,终于确定这个人是我可以信赖的,才昏昏沉沉地瘫在他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