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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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余高幸的理想型,其实早已写完了,余下又说这么多,是因为接下来,我想聊一聊周嘉树。
“双休日有空来吗?”
刚出道的时候,我也喜欢读一些影评,想知道别人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可能与我的长相有关,也可能是观众对初出茅庐的孩子总是宽容的,他们普遍认同我是天生有演戏的慧根,不是背后努力型的人,这个名头听上去很厉害,所以我从不解释,从不讲我哭过多少回,结果我的压力越来越大,好的剧本来找我,我也举棋不定,不敢接下,反复思考该能不能有突破,会不会和以前的角色太相似。
他问我,“你一般什么时间上超市?”
“是吗?”他从购物车里拎出那一小瓶酱油,“那给你。”
与孟老师住在一起的三年,我想保持身材一点也不辛苦。
连着好些天在几个城市间穿梭,我的身体里好像有个发条,此刻已经拧到最紧最紧,需要放开它,让它慢慢恢复到原样。
走出超市,临分别的时候,他从超市购物袋里找出一盒苹果,递给我说,“今天的苹果很漂亮,你带回去。”
我不由得怔怔地想,一个人的家庭是最难一句写清的,怎能用‘一般’两个字概括。我从不轻易与人谈论我的家庭,家人是我私藏瓶中的酒,外人不了解个中滋味,若我拔开塞子让人来闻一闻,或许他们就要数落起我的不是,“知足吧,这么香的酒你都不喝?别人还喝不着呢。”
吃过火锅的第二天,我睡到自然醒,又在床上赖大半天,才换一身舒服的衣服,出门上超市。
我发一下怔,因为那只手很是漂亮,瘦到见骨,却不过分,在超市的灯光下不苍白,手背上的血管分布干净又清晰。
我这才发现他的明星关系一栏里有:生父、继父、母亲。
到了收银柜台前,他重新戴上口罩,险些让他自然地帮我买单了。
在地铁站接连的购物中心里,有一间精品超市,我走进来的时候,已是傍晚五点多。
我们将总监姐姐送到她家小区大门前,我笑眯眯跟她道别之后,脸上的肌肉就再也维持不住笑容,往椅背中一躺,一声都不想吭。
我不是要他把酱油让给我的意思,来不及推辞,他就问,“你喜欢这个酱油?”
也曾经天真的让孟老师来如法炮制,每次他都说“小case啦”,然后摒弃美食博主精心钻研出的经验,自由发挥。
我们一边聊天一边逛超市,我知道了他是近视三百多度,戴眼镜不是为了耍帅,他知道了我家距离这个超市只有两个地铁站,而他家在相反方向,离超市也很近,不超过两千米。
我有些诧异,“你有双休日?”我以为我们这些从艺人员,不按正常上班时间过日子,都是只记几月几日,不记星期几的。
拍戏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情况,我很笨,别无他法,唯有死扛。你不能说累,消极情绪会传染给别人,只好回宾馆房间,一个人委委屈屈地对着空气发泄:为什么我要干这一行,为什么我要受这份苦?
我笑了,“我会的,我还要赚钱养你们呢。”
他欲要把这些东西都放进我的购物车,却见里头只有好时的黑巧克力,孤零零地躺着。他眉头轻轻一扬,便将巧克力拿出来,连带酱油和蟹粉面一起放回他的购物车里,对我说,“我先帮你推着吧。”
“我是徐州人,高中毕业搬到香港。”
将思思他们叫来家里吃火锅那一日,余高幸在我家中晃荡一圈,说,你的厨房里居然连调味料都没有!现在你一个人生活,要对自己有个交代,拿出点态度来,让别人相信你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
我脱下羽绒服盖在身上,找个舒服的姿势,才闭上眼睛,就听到童童跟司机师傅说,打开电台吧,随便什么频道都行。
当我准备将它从货架上拿来,有一只手伸过来,从我眼前带走这一瓶酱油。
硬逼着自己泡澡护肤,从浴室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多,我躺在床上,设了个闹钟,睡意反而淡了。点开Safari,还是周嘉树的百科资料页面。
周嘉树除了人美心善之外,肯定是把我当做同事相处,两个艺人在同一个城市不奇怪,在同一间超市里碰到,真是非常凑巧,再遇上一个艺人,就该直接去买彩/票了。
他的母亲从前是一名影视演员,生父是著名电影导演周继辉,在他四岁时父母离异,随母亲改嫁给国内影视剧制作公司的董事长,后两人又育有一子,母亲开始一心经营家庭,淡出影视圈。
孟老师演过那么多影视作品,家里还有一个房间专门收纳剧本,关公面前舞大刀,于我也算是磨练了。
我们没走上两步,同时出声,我问,“你住在上海?”他问,“你是哪里人?”
我的脑子它自己无端端地回想着,刚才总监姐姐和童童从周嘉树身上延伸出的聊天。
他拉下口罩,“小可?”
我甚至问过芳芳姐,我是不是该花点心思在演戏之外的事情上,塑造一下人设,多接一点代言。她回答我说,时候还未到,或者以后你会步上这样的路,但如今时候未到。
列车驶离地铁站台,我坐在车厢中,拎起超市的购物袋,打量着放在最上面这一盒四颗的进口红苹果。
他笑起来说,“有,我还在上学。”
我还没有说出,只是在网上瞧见的,他已拎出一箱写着‘蟹粉面’的礼盒说,“不妨试试这个面,它们是一个牌子。”
可是,我走在他的身旁,总是在他从我面前取东西的时候,闻到他衣服上的味道,有些像茶叶又似檀木,十分沁人,我七晕八素地说,“晚上……七、八点,我搭地铁来的,要避开晚高峰。”
孟老师属于厨艺吓人,却对下厨怀有一片热忱的一类人。他做菜不拘泥于照本宣科,总有他自己的见解,但一定要用橄榄油。他擅长煲各种‘靓’汤,很是原汁原味,令人油然而生出古怪的罪恶感,那是对老鸭和母鸡的忏悔。
他戴着银色边的眼镜,深灰色的口罩,头发也不似晚宴那日抓得有型,软乎乎地落下来,如果不是那一双让我印象深刻的眼睛,差点没认他出来。
“我……”尽管下周我是放假,却不怎么想出门的,犹豫不到片刻,我无法拒绝地说,“会。”
因为得不到,所以我迷上美食制作和品鉴的视频,聊以慰藉,明星艺人我认不全,美食博主我如数家珍。
我觉得他也是,光听他说话听不出是哪个地方的人,普通话很标准,却不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有连贯的闲适感,嗓音也低低的,听着让人很舒服。
“难怪了,听你说话没有口音。”
我只得将自己的购物车靠到角落去,让它等着超市员工来收走。
不知怎么地,自从搬来上海,吃不到孟老师的菜、喝不到他煲得汤,我有一种杀青后的恍然若失,以及对家常菜的后怕。
我很想回答他,我一般不上超市。
我回过神,以目光追去,只见到他穿着黑色棉服外套的背影,外套衣摆下长出一截的格子衬衫。
小可?这是他第二次用称谓让我犯愣,我有些胡乱地回应,“嗯,你买什么?”
这么多年来,孟老师的厨艺之所以没有进步,最大的原因在于没有人客观的进行评价,包括我。
她很了解我,这时候我想要一点声音,更容易入眠。
我认真地望住他,“我先说,还是你先说?”
“下周天,晚上七点半,你会来超市吗?”
对了,他还是一个大学生。虽然我同样是前些天才把毕业论文补上的,但我是能请假则请,在校时间屈指可数。
北京的深夜,还是很安静的,行在路上的车不怎么按喇叭,引擎也像出生不久的小狗薄弱的喘息,他们默契地不打扰这座城市。昏黄的路灯从车窗划过,我似乎是睡着了,却听得见电台里的歌声摇曳在车中,“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用漂亮来形容水果,好像有一点孩子气,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不尽然。一开始他就把酱油让给我,又推荐好吃的面,一路至此,我是被照顾的一方,但明明算起来,我才是他的姐姐,怎好意思再收他的礼物,我受之有愧。
这个身形有点眼熟,我这样想着,推起购物车悄悄跟上去,很快就被他发现了。
“刚刚我想拿那瓶酱油,正好被你拿去,感觉好巧,就想上来跟你打声招呼。”
我发现一瓶在美食视频中看到过的虾籽酱油,尝过的人都说好,还可以用来拌饭。
网上都说他与生父周继辉的关系一般,在这个拼爹几乎是常态的年代,他从没有在生父执导的电影里露过脸。
总监姐姐说,艺人这个行业,最怕的是众人推墙倒,脾气大的,成不了大事,真正大红大紫的人,往往生来就会做人,常挂在嘴边的都是行善积德。周嘉树年少成名,正是证明这一点。
周嘉树从容地说,“哦,我好久没回家了,买点东西填冰箱。”
他从小受到家庭环境的影响,造就他比同龄人成熟的性格,更是懂得韬光养晦,不愁影视片约,不缺人气,也没有心浮气躁,至少他在人前展现的一面是白璧无瑕的。
我很理解童童他们,不想让我看到负面批评的心情,而我亦是如此,对待孟老师做出的一桌子饭菜,我尝一口汤,沉吟说不错,再挑一盘菜,眼睛一亮说好吃!
回到我们下榻的酒店,在房间门前,童童摸摸我的头,“你可以坚持住的。”
本来我的厨房就像是物业附赠的摆设,冰箱里只有矿泉水和别人送的礼品,被余高幸这么一说,我忽然想改变一下生活状态。
他明朗地笑出声,然后答,“我住在上海,家在上海。”
每次在收拾行李逃跑的边缘,我都会打开手机相册,看一眼保存的合同照片,算一算我现在走人要赔偿多少违约金,最后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背台词、练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