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点头说，“从机场来的，昨天飞去了杭州，有一个品牌活动。”
他的打扮看着比上次精神些，没有戴眼镜，头发似乎修短了点，穿着枣红色的防风服、黑色的运动裤，衣服宽宽板板的罩在身上，线条很是利落，显出他肩膀平平的，有一种清爽的单薄之感，随着他伸手去选草莓，衣袖摩擦发出嗦嗦声。
今天他只买了同一个牌子的六种口味的酸奶，这些口味名字很是花哨，像朗姆红提、椰子玫瑰等等，难得有男孩子会感兴趣，结果，他是要送给我的，“听说这个酸奶很好喝，你带回去。”
这个猜测在我脑中打个旋儿就消去了。
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没有不放在心上。我庆幸自己来赴约，否则太过意不去。
我们三言两语聊了聊近况，我忽然想到自己应该考个驾照，下雨天搭地铁也不方便，哪里都是湿答答的，比平常多了几分焦灼，还是自己开车轻松，一会儿出了超市，也可以送他回家。
“以前我是不戴眼镜的，就觉得看东西模糊点儿，没有多不方便，后来接了一部武侠剧，就有些怕了，别因为看不清，等会儿要了我的命。”
一晃到了周天早上，我在七点钟左右自然醒来，睡不着回笼觉，认命地爬下床，坐在浴缸边上刷牙。洗完脸，我抬头照着镜子，这一张脸与十七、八岁的时候相比，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更清瘦一些，没有多余的肉。
那一定是雨水，因为我感受到了他周身冷冷涩涩的气息，还来不及消融在超市的暖气之中。
他摘下口罩，将一盒草莓捧起来闻着。
当时，我心想，天天约我来逛超市，临走前送一点小礼物，这个人该不会是……超市的托？
我不理解地说，“草莓不会有香味的。”
列车到站，我醒神下了车。晚高峰时间，地铁站里的人熙来攘往，我低下头，匆匆而走。其实，我从超市买来的东西不算多，就提着这么一会儿，也把我手勒痛了，怨不得芳芳说我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不去锻炼身体。
万一传出绯闻，给他造成影响了呢？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虽然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仍是应了一声。
随后我便想，我不该答应他再私下见面，这一次没有人撞见，不代表下次不会。
我点了点头，不再出声，但过一会儿，我还是忍不住说，“不如，我请你吃？”
四十分钟后，我把雨伞扔进超市的购物车里。
这一年该系列的第三部 电影即将开机，我作为特别出演，参与这一部电影的制作，他们没有说我的戏份是多是少，我只知道前些天剧本寄出来了。
我把草莓放进购物车，好奇地问他，“怎么不戴眼镜？”
我走进超市也有十分钟，还推着空无一物的购物车，不知不觉走到满是水果的地方，周围的空气都是芬芳的。我想，如果真的‘不幸’碰见周嘉树，也好回赠些什么。
“有。”他不仅笃定地说，还将草莓递到我的脸前，“你闻——”
等到我们坐在地铁车厢中，我如梦初醒地想着，为什么我不干脆拒绝他送的牛奶呢？
周嘉树待人接物的老练，对得起他十岁出道，在演艺圈沉浸九年，无论是否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他凝视我时，一双眼睛仍可传递真诚，远远观他又是雪胎梅骨，不太愿意为世俗折腰，我既心生羡慕，又招架不住。
谁能想得到，他是除了余高幸、余高幸的助理、我的男助理、物业的工作人员和家具城的员工……好吧，也不知道是第几个走进我家的男人。
他瞧住我，眼睛眨都不眨。
我下楼取来快递，一共五本，每本比杂志薄点儿，也花了将近一整天才读下来，并且整理出我的戏份，等到我再去注意时间，已至傍晚六点钟。
思来想去，天色已晚，我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暗嘲自己一句：自作多情。
他什么也不买，赶着来超市做什么？
我诚实地说，“点外卖。”
他伸出手指按住自己一只眼睛的下眼睑，往下一拉，“隐形。”
或许他贵人多忘事，明日就不记得这个约定了。
走进公寓楼的电梯，周嘉树仍在我的身旁，我才开始紧张起来，后悔出门之前，没有把客厅收拾一下。
“这有什么，回头我在路上随便吃点。”
我自欺地想，今日我总感觉心头悬着一桩事，原来是预感到剧本寄来了。
距离约定的时间越近，我的不安和愧疚越是沉重，只好对自己说，既然决定爽约，就不要再想了。
我将信将疑地接过来，瞧它真是深藏若虚，模样与其他的草莓别无二致。接着，我的目光越过草莓落到他的身上，发现他的衣服上，竟然有雨水的痕迹。
他笑出声，随即说，“我闻得出来，这一盒不甜……”他放下这一盒，捡起另一盒，闻了下说，“嗯，这一盒甜。”
那一年我出演《飘纵口红》之时，尚且不知它会成为系列电影的开篇，这个系列的第二部 电影是由内地公司投资，石俊老师饰演的男主角，是‘我’丈夫收养的义子，故事节奏与整体效果更商业更大众化，十分卖座。当时我有戏在拍，没有接受制片方邀请来客串，不过我还是在微博上，占了一把石俊老师的便宜。
他又说，“下个周末我放假，会早点过来。”
我望着这一整箱进口牛奶，第一时间想的不是道谢，而是怀疑他跟我有仇，“我拎不动！”
这时，他身子一倾，碰了下我的肩，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接起电话来，“哎，老袁，不，我不在家，上超市了。我买了箱牛奶送朋友，这会儿要给她拎过去。”对方说了什么，他乍然笑起来，“我觉得牛奶挺好啊，不要等我了，你们吃吧。”
我稍稍低头，鼻尖碰到了保鲜膜，当真闻了闻，“没有！”
“不管拍什么都是辛苦的，你也辛苦了。”他语气诚恳。
我真没有傻愣愣地搜索他的名字，加上超市的品牌。没有的。
对我来说，绯闻不算什么大事儿，比起绯闻带来的后果，我身边的人更关心我找到的是不是个好男人，而我对周嘉树的了解只基于百科资料，对他面向大众的形象更是知之甚少。
看见盒装的丹东草莓，我停了下来，这一盒盒草莓红艳艳的，个头都相差无几，想来味道也差别不大？我正要随便挑选一盒，身后冷不丁地响起一个声音，“你闻一闻。”
我不禁问他，“你刚刚过来的？”
当我们走出超市，他抬起一边胳膊，因为拎着重物，又很快落下，对我说，“你把这箱牛奶拎回去吧。”
回到家中，阳台外薄暮冥冥，最后的霞光照进客厅，我将超市购物袋就地放下，灯都不及打开，立刻掏出手机，点开微博，用我与周嘉树的名字做关键词来搜索，没看到有人说偶遇我们一起逛超市，才安心些。
周嘉树听后，恍然地说，“我有驾照。”我平白感觉又被压一头，他接着说，“不过，我自己开车的机会很少，真正累的时候，连车都不想坐，直接往地上一躺算了。”
他挂下电话，我无法假装没有听见，“是不是耽误你吃饭了？”
我正想着中午吃点什么，拿起手机，巧见弹出一则快递的提醒。
“武侠剧很辛苦吧？我拍《满月》的时候，也吊过一回威亚，刚上去是新鲜的，过一会就开始难受了，最后那一段还剪了。”
我怎可能下意识听从他的指挥，当然是转过头来——
我到厨房转悠半天，只找到一盒脱脂牛奶喝着。那天买回来的蟹粉面，包装得精致大气，但是分量不多，加上做法非常简单，将细面煮熟捞出，再挖一勺蟹粉酱坠在面上，淋一些搭配的酱油，味道鲜美清爽，连着吃上三顿，就被我吃光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懊恼着度过，既没有跟他说清楚下周不要再见面，又没有加上微信，我还能怎么办？又迎来一个周天，晚上七点半，我准时到了超市。
或许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到了那日，他在超市里走上一圈，没瞧见我的人影，也无所谓地离开。
老实说，他不像会任性随意地躺在地上的人，但必须承认，与他相处起来很舒服，不会让人有尴尬的时刻，我一直都想成为这样的人，难免带着观摩和学习的心态同他交谈，却忘记要买点什么送赠他。
可我们忘了交换微信，若是我爽约，叫他空等一场怎么办？
他考虑的周全，但我不疑心他有什么企图，也担心他失落于我的不信任，于是说，“你把口罩戴上。”
今天下着小雨，原本我是穿了一件毛衣，加了件衬衫，加了件黑色的呢子外套，走到公寓楼下，自动门一开，寒风裹着雨丝迎面扑来，冷得叫我不能犹豫，回头坐电梯上楼，电梯在上升，我又看看时间，已是七点钟，有点着急，开了家门只伸进胳膊，抓下挂在玄关的围巾就走。
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想了想说，“不然这样，我帮你拎到你家附近，离个两、三百米，我不会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