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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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素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大呼小叫地冲下楼去。
灵素置若罔闻,道:“四十分钟,你把这张卷子做了。”
就听见保安喝道:“哪个系的学生?这么晚了在这里干什么?不要跑,站住!”
说话间又有一道白光闪烁了一下。
灵素比以往多了一些幽默感。
女生无奈:“冯同学,午时已过,今日是七月半,鬼门大开之。这里地阴,你八字又较轻,呆久了对你身体不好。你快回去吧。”
汤丽惭愧地低下头。
她松了一口气,“同学,人吓人,吓死人啊。”
三教是栋五十年代建造的四层砖房,铺着木地板,环境偏僻,四周植被茂密,冬暖夏凉,她平日里很喜欢去那里上自习。
冯晓冉脸有点红。
冯晓冉叹息:“白发人送黑发人,父母生你养你这么多年,夏解暑、冬添衣,你把脖子往绳子里一伸,就回报了他们?”
那扇窗户正对着是一条同往食堂的干道,下课学生必经之地,弄得每日经过那条路的男生不论有没有心虚,都有点毛骨悚然,仿佛谁在背后盯着自己一样。那阵子虽然期末教室紧张,但也少有人去三教上自习。
教室里空荡荡的。
女生低声说:“做好心理准备。”
灵素很爱这种祥和寂寞,她像是回到了遇到白家人之前的那段时光。
冯晓冉忽然想自己还有同伴,“菠菜!菠菜呢?”
有人说过,这世上有许多东西,即使你争取也得不到,而有一样东西,你不争取他也自己会来,那就是死亡。
“你还肯叫我一声白大哥,我已经很感动了。”
女生不答,只说:“你这下满意了,可以回去了吧?”
“所以说闹鬼啊!”
灵素看她:“你父母的钱能供你挥霍一辈子?”
“你知道知道那个女生是自杀。”
汤丽却望向旁边的女生。
沉默片刻,灵素说:“你该动身了吧?九点的飞机。”
蔡小波昏得颇彻底,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冯晓冉探了探他的鼻息,感觉绵长有力,不像是将死之人,也放下心来。
极寂静中,她惊讶地瞪大眼睛。
她急忙意示菠菜安静。
同学好奇:“你整天若有所思,到底在看着什么?”
那个叫菠菜胖乎乎的男生一脸小媳妇样,“当家的,这里这么黑,不用手电筒我们什么都看不到啊!”
“你不知道,这世界上有许多我们不了解的力量。”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何处不可为家。
冯晓冉一个寒战,原来是菠菜冰凉汗湿的手抓住了她的。
白崇光握住她的手,“这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好了。不要让你以后的生活受到影响。”
“我已经没了她踪影,大概是投胎去了吧。你也要想开一点。”
女鬼忽然转过了身来,一双流光潋滟的眸子,妩媚一笑。
“灵素?同学,你这名字起得可真好。你会法术,你能教我吗?”
冯晓冉拽紧了手里的电筒,哆嗦着照过去。
冯晓冉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冯晓冉呆呆看她走了,转向女生:“你是灵媒?”
这个女子清姿怡华,瑶林琼树一般的人物,是他永远可望不可及的。
女生转身就走。
灵素翻了一个白眼。
沈家是从什么时候成为人间的独行者的?这始终是困扰灵素的谜。
“三教,就是三教。那栋楼闹鬼。那里每年都要死人,被诅咒了一样。传说那里以前下面是乱坟场,解放前穷人死了都草席一裹丢在那。前几天那个女生,独自去上自习,第二天就被发现在四楼的427教室吊着。”
几分钟过去,一切正常,并没有白光再闪过。两个人互看了一眼,继续往下巡逻。
灵素实在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越传越玄。
菠菜很委屈:“都说了是女鬼了,万一仇恨天下男人,一见到就杀之以快,怎么办?”
冯晓冉哆嗦着转过身去:“菠……菠……蔡小波,饿……饿刚才是开玩笑的。你怎么会是……”
灵素不再像高中时期那样独来独往,偶尔会和同学一起上自习,逛逛街,大家关系比较融洽。但也没有谁同她特别要好,她身上始终有种挥散不去的拒人之气。
灵素急忙克制住,说:“我只是觉得,寻短见的人太傻了。”
冯晓冉怒其不争:“虽然同你不是很熟,但是认识已有好多年。生命怎么能儿戏?”
冯晓冉听她满口专业语言,更是手舞足蹈:“同学,大师,认识一下嘛!”
片刻后,冯晓冉听到了一阵有规律的咯吱声。
“心结还需从心解,不急这一时的。我关心的是,琳琅现在怎么样了?”
灵素轻叹一口气:“谢谢你。”
三教也同其他教学楼一样,在午夜的黑暗里沉睡着。
冯晓冉反射性地要再叫,那个女鬼不耐烦地阻止了她:“同学,我就长得那么像鬼吗?”
其实也不是没有熟人来找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找过来的,在校园里叫住她,毕恭毕敬,递上鼓鼓的信封。
咯吱声中,少女的身子在半空轻轻摇晃。
良久,灵素转过身来,对他说:“你也要走了吧?”
“谁说见鬼就不能用手电筒呢?”
冯晓冉深吸一口气,扯开喉咙大喊:“鬼啊----------……”
汤丽慢慢降了下来。她脸色苍白,除此之外,和生前区别不大。
女生仰头道:“同学,仰着脖子疼,还是下来说话吧。”
“汤丽……”
却见蔡小波惨白着脸倒在地上,早已经昏了过去。
地动山摇之中,又感觉到风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透身而过,粘腻阴冷,让人通体生寒,几欲呕吐。
这件事过去半个多月后,就传出三教闹鬼的事。说是路过的人总看到那窗户里挂着一个人,又有上深夜自习的学生说十二点后走道里有轻轻脚步声。甚至还有学生在楼里迷路,转了大半个小时,才找到出路。
灵素醒来时,晚霞正满天。
女生实在没办法,说:“我姓沈,沈灵素。”
而三教也的确算是个鬼屋。那里地脉极阴,教舍改造的时候又把死门给改歪了,弄得一些被吸引过去的鬼魂老半天摸不着出路,像进了迷宫一样。灵素去那上自习,有时顺带着也做点善事,好心指导鬼魂出去。
楼下闹开了锅。
冯晓冉诧异地四下张望,什么都没有啊。
下晚自习的铃声已经打过很久了,与宿舍区隔着一片操场的教学区寂静无声。惨白的路灯下有零星虫蛾不知疲倦地飞扑着。
冯晓冉压着声音歇斯底里:“我们是来见鬼的,不是来寻宝的!”
菠菜两眼一瞪,深吸一口气。猛然一阵狂风刮来,一下就将两人掀倒在地。一时间窗户玻璃破碎声,桌椅倒地之声,四处响起。狂风似在走廊里回旋,声音仿佛鬼哭狼嚎,尖锐刺耳。
人在世,总想找一份归属感。
期末考试结束,同学都纷纷逃离学校而去,只等下学期再来看成绩。灵素留了下来,那是因为她是真正的无家可归。
女生对冯晓冉说:“她上吊伤了舌头,说不了话。她说,你们都误会了,她是自杀。”
冯晓冉捂着耳朵趴在地上,魂魄已经吓得出壳了七成,只觉得这风力大地几乎把人从地上吹起来,要卷到天空中一般。
那是一所百年老校,红砖青瓦的教学楼,补着巴的柏油马路,浓密的竹林。一切都那么朴实而美丽,宁静中蕴涵着浓郁的书卷香。
实在无聊了,便找了一份家教做。初二的小女孩,头发专门修剪得像杂草,一边耳朵打着三个洞,看着就觉得痛。
汤丽闻言,给那个女生鞠了一个躬。
“我可没吓你,都是你自己吓自己。”那女生笑了笑。
灵素头几次耐心婉拒,到了后来,只推脱说找错人了。
“你同白坤元这个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开了。”
四楼一片狼籍,惨淡的月光穿过被风吹开的门照射进来。走廊尽头一片昏暗,隐约可见人影卓卓。
冯晓冉忍受不了,放声尖叫起来。
女孩子几分得意:“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爸爸是谁?”
从母亲口中,隐约知道沈家在行内是还是颇有口碑的。母亲提到先祖们,总脱不去那份高傲,就想落魄贵族回想昔日的繁华。
冯晓冉觉得事情闹大了,急忙推他:“菠菜!菠菜!你没死吧!”
没想随着她高八度的叫喊,风却慢慢停了下来。虽然还很阴冷,可是已不再有什么东西粘在身上的感觉。
“别是真闹鬼了吧?”保安乙用电筒照了照那栋房子。
保安甲很疑惑:“是有什么东西!”
路边灯下小树旁,总有那么一两对情侣正在偶偶私语。教室的灯光次第熄灭,最终一切都归与平静。
冯晓冉不罢休,“你是我们学校的?你叫什么名字?”
可是,连她也走了啊……
灵素说:“如今交通那么发达,天涯咫尺,将来见面的机会也多。我活这么多年,要算朋友,其实也就你一个。这么艰难的时刻,都是你陪着我走过来的。你这份情意,我怎么会忘呢?”
汤丽神色凄凉。
白崇光终是走了。灵素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车流之中,心底涌上浓浓的离愁。今日一别,青山白水,不知何日再重逢。
是谁?还能是李嘉诚不成?
“我当然喜欢你。”灵素笑,“虽是以我自己的方式,但喜欢你的心情是不假的。明正,这不够吗?”
女生无奈地叹了口气,点点她的肩膀,指了指上面。
汤丽冲冯晓冉点了点头,追随着纸鹤而去。
“我?我这么大一个人了,不会为这种事吃药上吊。”白崇光笑了笑,“其实说真的,我并不是为了白家的家业,而是不忍心看到我大哥和琳琅的一份苦心付诸流水。其实琳琅当初大可不必。我自由散漫,终是没有坤元那么适合担负起白家。”
女生淡淡一笑,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一个符,一只淡黄光芒的小纸鹤扑着翅膀,飞出教室。
“那你呢?”
“死菠菜,我早跟你说了,不能用手电筒,不能用手电筒!你听不懂中文啊?”
冯晓冉又好气又好笑:“你你,你真是气死我!”
后来就没人来了。想必是圈内人知道她闭关。
三教二楼的楼梯口,冯晓冉气急败坏地给了旁边男生一个爆栗子。
纷纷扰扰一场戏,唱到最后才知是丑角,嬉笑怒骂,不过尔尔。
保安甲揉了揉眼睛,“三教里好像有人啊?”
菠菜声音打抖:“当家的,它是不是发觉我们了?”
上面是四楼,上次闹人命的地方。那声轻微的脚步声慢慢从西侧响到东侧,又缓缓踱了回来,正正停在了冯晓冉他们头上方。
灵素合上英语书,打了个呵欠。
光束先照到一双穿着凉鞋的脚,一点点上移,一件格子布连衣裙,再往上……
灵素当然知道自己这类人有个小圈子,但是她从来没有涉足过。妈妈在世的时候对此讳莫如深。灵素诸事缠身,也几乎忘了这事。直到现在,前尘落定,那份好奇才又浮现出来。
冯晓冉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冷汗湿透。
冯晓冉打搅:“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学校风风火火地传起了鬼故事。
冯晓冉闭上嘴,仔细看。对方和自己年纪相仿,穿着朴素,脸色红润。
灵素这才仔细看了看。他这半个月来,也憔悴不少,又为她操劳了一整天,下巴上一片青色。
保安乙笑道:“前后门都锁了,哪里进得去人?就算是贼,那破楼里除了木头桌椅也没什么可偷的。”
白崇光气道:“去找他做什么?你最该做的就是下半辈子都不要再见那两个人。”
她闭着眼,在心里想,灵净走了,自己现在可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又想,她病了那么久,这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灵净这纯洁美好的孩子,本就不该在这酱缸一般的尘世里受累。
灵素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正,别这样。出国深造是好事。”
好在不久就放假了,流言随着离校的学生而消失。
女生说:“她说,她自寻短见,因为得知身患绝症,又逢失恋。一时头脑发热,没有想开。”
女鬼不投胎,自然是在找负心汉。
女孩子撅起嘴巴:“干吗那么认真。我妈说了,到时候交钱让我上高中。”
可是始终不愿意重拾旧活。有心结了。
灵净火化那日,本是晴朗天气,中途突降一场暴雨。待到灵素安置好骨灰,从灵堂里出来,雨正将停未停,天边挂着半道彩虹,悬在座座摩天大楼之上。
冯晓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拉着走进尽头的教室里。
冯晓冉晃了晃脑袋,丢下蔡小波,鼓足勇气往楼上走。
灵素感激,“白大哥,谢谢你。”
灵素笑,走进黑暗中。
“可是四楼只有426啊!”
女生望了望天色,“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突然头顶又是一声咔嚓响。冯晓冉寒毛倒立,心惊胆战。
忽有一道亮光从窗户里闪过。
“哦,”女生想了想,“也好。”
许明正就在她身边,虽不能明白她心里所想,也不好打搅,便陪着她站着。
他小心翼翼地握着她冰凉柔软的手,十分的不舍,又是怀念前阵子那个明朗快乐的沈灵素,又是欣慰她恢复正常,就是肯忘掉伤痛,重新来过。
灵素感受得到他的心情,也紧紧握了握他的手说:“你多保重。”
可是家长就是这么溺爱孩子,灵素又能奈何她?
白崇光。她没想到最后扶住她的是白崇光。
灵素在另外一个城市学的是建筑。
女生挑了跳眉毛,“你呢?叶公好龙?”
这年头,家教就是变相的书童。
许明正支支吾吾。
冯晓冉蔑视他:“堂堂五尺男儿,听到点声音都吓成这副德行!”
汤丽啜泣起来。
忽然感觉有人轻柔地为她把眼泪拭了去。灵素一个激灵,睁开眼。白崇光的脸同她的不过距离三厘米。
她有点疲惫,因为前一夜睡得不塌实。空间里的灵力波动,她都有感觉,昨天半夜突然惊醒时,就知道附近发生了不幸。
那小丫头的口气还颇大:“沈老师,你该把头发烫一烫,再换件颜色鲜艳一点的衣服。”
许明正颇多无奈,说:“你始终不喜欢我。”
冯晓冉略微放心,不再害怕,说:“汤丽,你说,是谁干的,我一定为你报仇。”
同学大悟。
灵素想了想说:“我在构思一篇小说。”
“怎么可能会闹鬼,不是自杀就是他杀。”
她没看错,一只闪烁着柔和的淡黄光芒的小纸鹤在旁边飞舞着,如梦似幻。纸鹤拍着翅膀,上下窜了窜,然后整个散做一团光球,渐渐消逝在空气里。
怎么不知道?最最清楚不过。
“如果没有你在,我也就见不到妹妹最后一面。这恩我一辈子都会记着。”
那个自杀的女学生,其实就吊死在426隔壁的扫帚间里。那间小屋子有个窗户对着路,经过的人抬头看到,惊呼闹鬼。保安上去一看,那女孩子已经气绝多时。
室友李露描述得可是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
“你别再为我们担心了,灵素。白坤元这人,不是好对象,他非常不适合你。你该有更好的归宿的。”
灵素仰望着,竟有些痴了。
再醒过来,似乎只过了几分钟,因为那个漂亮的女鬼正坐在自己身边。
美女。冯晓冉心想。手上一抖,手电筒掉在地上。黑暗中,那女鬼双眼居然还带着光,阴气森森扑面而来。
冯晓冉笑,瞅着菠菜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表情说:“你放心,她要杀你,我就动用我的通灵大法,跟她沟通,说你是GAY。”
偏偏有人就是心急。
灵素笑了,她脸色苍白,这么一笑,脆弱得十分让人疼惜。
一只手用力捂住了她的嘴巴:“你想把保安招来吗?”
白崇光一愣,转瞬明白过来。灵素现已恢复了。
冯晓冉僵硬的脖子一格一格地抬起来。
大家纷纷转过头来,“灵素,笑什么?”
冯晓冉正要发作,忽然听到头顶咔嚓一声响,似乎有人在楼上走动。
“怎么会?这都是我年少无知,识人不清。”特别是童佩华,可真是高人不露,出手致命。
够了。
所有的悲伤似乎都被隔绝在了校园的围墙外面。
许明正唉声叹气。
灵素又转过身去望着天际的彩虹。
冯晓冉有点不甘心:“我……前阵子被吊死的女生是我老乡……”
冯晓冉问:“你也是来探险的?”
冯晓冉兴致勃勃地跟在她身后,“我可崇拜有特异功能的人了。我叫冯晓冉,外语系的,姐姐贵姓?”
白崇光板着脸,半晌,才说:“你真是一个傻姑娘。”
旁边女生说:“够了。她已经明白了。同学,我送你上路吧。”
白崇光有些不自在,“同我说这些做什么?你如今这样,我也有责任。”
暑假里,一个雨后闷热的夜晚。
也好什么?冯晓冉还没来得及问,就见对方指间发光,在她眉间一点。一股清凉涌进大脑。
既没法继续睡,又不能去看个究竟,辗转反侧了一宿。
妈妈留下来的房子已经卖了出去,那块地兴许都已经被推平,用来建花园小区了。她一个人住在闷热的宿舍里,暑假的校园夜晚格外安静,夏虫在窗下草丛里鸣叫到半夜,伴她入眠。
灵素含笑一叹:“我一时冲动,做了糊涂事。以后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