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难道非得我出面吗?”他皱眉,转身背对我,尔后回头看了我一眼,对我露出好看的笑容,伸出手,摸摸我的头。
小黎回在他怀里,睁大了双眼看看他,又看看我,几秒后,哇地一声哭了。
如果那时的我,能够预料后来的事,我想我会不会应该自私一点,把他留在我身边,我和小黎回同样需要他。
我木然地坐在椅上,我们之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经济上的问题怎么会牵扯到我们的感情。
我给他收拾行李,等待季东确定航班时间,上海那边也该冷了,我装了一些衬衣,外套,西裤,他的白色袜子,装满了一大行李箱,收拾好,我又一件件往外拿,重新叠好,再放进去,反反复复。
卓尧迟迟都没有进房间,他可能不想看到我微醉的样子,我也没有找他,他想静一静,我懂,也尊重。
他的妈妈,也是我的婆婆,只是,她从不承认我,她恨我从她身边夺走了她唯一的儿子,哪怕是小黎回都出生一年了,她也没有看望一次,询问一声。
“嘘——”我小声说。
他眼睛看着我,第一次见他这么无助,像是快要哭了出来,把我抱在怀里,身体发着轻微的颤,他暗哑的声音说:“那边的电话,我妈,脑溢血发作,伴随严重心脏病,医院下两次病危通知书,快不行了……二姐只是催我回去,也不告诉我实情。如果我知道是这样,我早就该回上海了。”他万分内疚。
“我在这边很好,一切顺利,不用担心。”他斩钉截铁地说,像是在拒绝什么。
我还有什么理由阻止他呢,我把他带到这个小渔村,已经够自私的了,他抛弃了家族,抛弃地位,我还自欺欺人说是因为爱情,因为他热爱漫画事业。
“我怎么会,去变卖你用过的东西呢。”我说着,把手表放回盒里。他的衣服,都是意大利纯手工订做的,有些衣服,只是穿过一次,就成了旧衣,我都洗净叠好收着,从不舍得扔掉。我在做什么,是在为自己日后失去他而睹物思人吗。
“你怎么起的这么早,也不叫醒我,太阳都照到我的脸上来了。”我轻声细语说,闭上了眼睛,他身上洁净的公子哥味道,混合着木香和咖啡香。
我打电话去旅行社查航班,近三天飞上海的航班头等舱全部售出,经济舱也暂无,只有等没有有退票或改签的,我拜托旅行社安排一下,多给手续费都没有问题。
“那我现在就回到被子里去,你当我睡着了,亲我一下。”我像个热恋中的小女孩一样乐呵呵跑到床上,乖巧的用被子把自己盖好,闭上眼睛。我好激动,窃喜,尽管我们已吻了万千遍。
原来,他在我睡着的时候睡回了我身边。
每次他的电话响起,我都会提心吊胆,害怕是上海那边的电话,我害怕那边一个电话就会把他从我身边带走,久而久之,我习惯了这种提心吊胆。多无奈啊,爱一个人,连患得患失的提心吊胆你都会渐成习惯。
他隐瞒我,是怕我多心,怕我会胡思乱想。
原来这几天他背着我接电话,并不是李律师打来谈解约的事,而是,上海那边的电话,催他回上海,如卓尧说的:如果我知道是这样,我早就该回上海了。
忘了告诉他,我喜欢他嘴里带着红酒味或者咖啡味吻我。
那个咖啡味可不是他喝的黑咖啡,是我给他买的咖啡味牙膏,我记得他一脸泡沫在卫生间剃须,我递给他一支咖啡味的牙膏,他很惊讶我居然可以找到这么这种口味的牙膏。他那么喜欢咖啡,我特意找了很多便利店才买到。
纵然他走,我千百个不舍得,不放心,不开心。
“我想趁你睡着,偷偷吻你,可惜……你醒了。”他故作深沉,伴着失落。
幸好,在这个小渔村,还有我们这个三口之家。
我坐在沙发上,毫无办法,他想了想,打电话给季东,让季东去安排订最快的机票。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房间,关着灯,那种黑暗很容易让我想起失明的那段日子,我什么都看不见,怀孕十个月,是在黑暗中渡过的。我每天都小心翼翼,生怕跌倒,生怕一不小心失去我们最宝贵的孩子。我每天都带着对卓尧的思念睡去,然后,带着思念天明醒来。
佟氏企业与航空公司向来合作,以他们的公司名义订票,会方便得多,季东像从前一样,对卓尧的吩咐一字不差照办。
我只能安慰他:“先回上海,去医院看一下,发生这些事,你是她唯一的儿子,她这个时候最需要你。”他这副样子,我心疼无比,只想他快点去上海,免他担心。
“那好,明早见。”他挂了电话,对我说:“只有明早的航班,两张机票。”
我从被子里探出了头,望着他。
“你在家等我,我去陪她一段时间,就回来。”他说着,抱了抱我。
够了,阮曼君,你这个自私又狭隘的女人,请多一点,为你身边的男人想一想。
上海那边的家,我是毫无地位的吧。
不多久,季东和图书的电话就回了过来。“明早的航班?我要越快越好,明白吗!”卓尧来回踱步,对明早航班的安排很不满。
他抱着小黎回,依依不舍,说:“曼君,我不在这段时间,你在家好好教小黎回学走路,说话,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别不告诉我,记住,我是你丈夫。”
爱情是一件多么无可奈何且心甘情愿的事情。
我点头答应,从我的首饰盒里拿出一个手表盒,那是一块百达翡丽的男士手表,他以前一直戴在手腕上,和我在小渔村生活后,他就摘下了这些贵重奢侈的东西。我取出手表,想给他戴上,他不能穿戴太过简单朴素,我希望他家人知道,我令他过得好。
“有我在,我会让一切问题都没有问题,相信我,会给你和孩子幸福的生活。”他温柔地说,手掌心停止了轻拍,手掌心却没有离开,一直覆在我的背上,我就那样蜷缩在他怀里,直至沉静熟睡。
我想了想,也许他妈妈病情有所好转的话,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过来,让我抱抱你。”卓尧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他穿着灰色薄大衣,头发将干未干,眉目俊挺,笑容迷人。
在这美好的享受中,我微睁开眼睛,想寻找卓尧的目光,他的手机很不合时宜地响起,我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的大衣口袋。
我知道,我在做自欺欺人的事。
“卓尧,先接电话。”我说完赶紧把自己的脸全部蒙进了被子里,我食指抚摸着自己的嘴唇,掌心掩着嘴呵口气,还好,没刷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味道,我偷偷乐着,期待着什么。我的下巴上,隐约感觉到他刷牙后唇齿间清新的咖啡味。
他从我叠好的行李箱中,将很多衣服都拿了出来,摸摸我的头说:“傻瓜,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装这么多衣服做什么,何况,在上海也能买。”
他答应过我,与那个公司再无瓜葛,再也不会牵扯进去,这一年来,他没有和季东联系过,而季东也仍旧为公司效力,公司的两大股东是卓尧的母亲林璐云和卓尧的二姐佟佩卉。卓尧不放心公司由两个女人经营,让季东留下做有力助手。
我伸长胳膊拥住他的脖子,把脸全埋在他身上,失而复得般,紧紧拥住他,我在半醉半醒间,不停的说:“做恶梦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你,我好怕,卓尧,你告诉我,我们哪里出了问题,你告诉我……”
他并没有提出让我和孩子一同去,我本想说出口的话,就吞了回去,我想说的是,我陪你一起去上海。既然他让我在家等他,他有他的理由。
我一听有两张机票,随即说:“两张机票,那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想看望一下她。”
我走到他面前,他微湿的头发搭在额前,我用手拨开。然后,像过去我们无数次的拥抱那样,我双臂穿过他的大衣里,环抱他的腰际,他黑白细条竖纹的衬衣,是我亲手熨好,白色的领口和袖口,我眼神垂落在他胸口一小粒金色的衬衣扣。
听他的脚步声走近我身边,他坐在床畔,他掀起被子的一角,他俯身的动作,他的气息压得越来越近,他的唇,落在我的脖子上,细细的吻,温润的吻,我紧张的双手抓牢了被子,全身心地投入,舒软,涣散。
直到半夜,我做了一个恶梦,梦见自己在一片白花花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出口,最可怕的是,没有他,没有孩子。我一个人在一个白花花的影像中,无人问津,好像再一次遭遇背叛和抛弃。这个梦,是我第二次做,第一次,那还是在监狱中,那时的我约莫猜到冯伯文和我的未来。
早上醒来,我揉着惺忪的眼睛,起床,拉开窗帘,秋日的阳光直射进卧室,床上,地板上,落的都是阳光。看到卓尧的大衣挂在衣架上,我走过去,抱着他的大衣,舍不得松开手。
他没有戴那块表,他说:“你身上钱不多,留着这块表,还可以傍身,我去那边,不会缺钱,我会给你汇钱。”他很歉疚的眼神注视着我和小黎回,似乎他在自责自己没有挣到足够的钱。
我从床上起来,从他担忧的神情,我预料到一定是那边的电话,告诉他家中有人生病了,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竟是冰凉,我问:“发生了什么事,谁生病了,告诉我。”
“小漫画,是我不好,不该为一句话就生你的气,我是怎么了,我明明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还能生你的气。”他自责痛心地说。
我喊着卓尧的名字,手脚不停地踢打,我感受到身边的那个人,他翻了一个身面对着我,我听到他的呼吸声,随后就被他有力而温暖的胳膊揽进了怀里,他的手掌心在我的背上慢慢轻柔地拍着,我的双腿蜷缩在他的身躯间。
“生病?怎么到现在才告诉,好,不说了,我马上订最快的航班,见面再说。”他挂了电话,顺手将手机放进了大衣口袋。
阳光就那样安静落在我们的身上,他的温暖,秋阳的温暖,海浪潮水声,我几乎要被软化掉,像一颗奶糖,就那样无声无息沉浸得融化。
“对不起。”他说着,抱着小黎回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