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北京爱情故事
“我老公赵晓东。豆子。跟你说过的。”一下子把我们俩都介绍了。
正说着赵晓东来了,见我们像地下党接头,说得神秘,于是问:“又八卦谁呢?”
我心里美滋滋地偷乐,十二年的恋爱长跑终于要修成正果了。
阔别三年的大学舍友唐晓凝打来电话。上大学那会儿流行起绰号,她姓唐,我姓窦,大家管我们俩叫糖豆子。听到她的声音,我仿佛又回到了简单的学生时代——晚上卧谈,上课代替点名,开会时传纸条,逃课逛街,上图书馆占位子……太多了。
“我家小宝贝肯定又在路上捡了一分钱,并郑重其事地交给了警察叔叔,最后叔叔还夸你了,号召全社区都向你学习!”
“该结婚了。你知道咱们班的赵玲吗?嫁给老外了!那老外长得贼帅,听说还是一上市公司的法律顾问,她现在跟着老公在美国,绿卡都有了。还有孙洁她老公,简直把她当皇太后伺候,一声令下立马去办,真让人羡慕。”
“对婚纱照都急不可待了,还不嫁给我啊?”
女人不是最喜欢有钱花吗?
看完之后,我彻底傻掉了。邮件里说,叫我不要再等他,找个好人嫁了吧!
以前,我只知道你爱我比较多,从来不知道原来我爱你也这么多,多到自己也不相信,多到没有你我茫然无措,多到眼泪汇成了河。
他在纽约奋斗,我在北京等他,后方一直稳固。五年的异地恋,已经让我习惯这么一位隐形爱人,在电话、短信、邮件里鸿雁传书,甜言蜜语。木头也有幽默动情的时候,我们家朱叶生每逢我生日,每逢圣诞节、春节,都会在网上订一束玫瑰送到我的办公室,虽然每次接到花我都会嘟囔一句“浪费钱”,但心里还是乐开了花。
我回忆着前几天和他通电话的情景:
“啵!”
辗转反侧还是睡不着,我起来,扭开灯,拿出信纸,发烧似的将满满一肚子话刻透纸背。眼泪浸湿了信纸,干了以后带着皱褶的痕迹,如果朱叶生看到,一定知道我又哭了,无言凝噎。
“想得美!”小凝子嗔一句,撒娇的样子很幸福。
没有工作的日子里,我每天寻找朱叶生的踪迹,几乎走火入魔,恨不能飞过去灭了他,问他我哪里不好,他至于这么一声不吭地拖我十二年,再给一句“找个好人嫁了”的结束语吗?
久别重逢,大家谈得最多的就是这些年混得怎么样,老公怎么样,孩子怎么样,男孩还是女孩。我完全是一个局外人,只有在最后追忆大学生活的时候我才勉强插上话。
“我们老朱是他们研究所里唯一的亚洲人,只要在里面待上五年就能和-图-书拿到美国国籍。他说等他稳定了就接我过去。”听着别人的幸福生活,我不知哪根弦儿不对,也编起了自己的幸福。
没心没肺的我,在他说分手的夜里辗转难眠了。眼睛盯着天花板,黑漆漆的屋里什么也看不见。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看什么,脑子里不停在想,像播电影一样开播,重播,再重播,然后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那么多,那么多地滚落下来,大珠小珠落满玉盘。
“我的心肝宝贝,你太惊天动地了,娶了你真是我们老朱家祖宗显灵。”
一张嘴,生硬的普通话,满脸害羞的表情。
我心里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连默念也会心生疼痛,一切都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不八卦还是女人吗?”小凝子又娇嗔一句。
我已预料到她的到来会深深刺|激到我,但是阔别三年的深厚友谊还是让我冒着被刺|激的危险去以身犯险。
我没再细想,看着小凝子幸福的样子也替她高兴。
“姐夫,一表人才啊。”
听着小凝子的幸福生活,我更觉得自己的人生悲惨。
还是他有了外国MM,不再喜欢像我这样一个灰头土脸土里土气的国内本科生,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个等他都等老了的老女人?
等他回来,结婚生子,过幸福生活——我一直这么以为。
“你们家老朱老实,对你一直都挺好。不过你也得抓紧了,再不生孩子可就难了。”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
小凝子一来,就开始召集几个在北京的同学一起聚会,我推三阻四不想去,结果还是被小凝子强拉过去了。
到了报到处,我们由一个学姐领着缴学费,学姐问起来,我才知道我和他来自同一个城市。就是这种他乡遇故知的感情把我们拉到了一起,从老乡到朋友再到男女朋友,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眼睛看着邮件,眼泪滴在键盘上。我心爱的键盘,以往滴上一滴油,我都会小心翼翼擦拭干净,如今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也无动于衷了。
我的爱没有因为多年不见而有一丝一毫的亏损!32岁了,还像小女孩失恋一样伤心。
“呸,就会恶心我。宝贝,我买了一件红色的婚服,就是《橘子红了》里周迅穿的那件,你不是一直说很好看吗?我还穿着去照相馆照了一套没有新郎的结婚照,已经寄过去了。你把自己P上,这就是我们的婚纱照了。”我暗自为自己的小聪明兴奋不已。跨国恋一分两地也能有婚纱照,现在的技术,只要有PS,化妆已经是浮云了。
没有你,我才知道,活着的意义不过是回忆,而回忆只能让我更加想你,想你想得我想杀了自己,这样才能断了想你的念头。
我以为,分开了五年,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几天不见也可以安心,几个星期只靠一条短信的问候就能挺过去;我以为我不会像刚相爱时那样与他难舍难分;我以为就像每一次吵架我可以对他几个月不理不睬;我以为我可以……
始终爱你如一的小豆子
“你们才让我羡慕呢!”
以前争着当姐姐,现在争着做妹妹,真是时光流转,岁月不饶人啊!
“朱叶生还在纽约,快回来了,一回来我们就结婚。”对最好的朋友,我连说实话的勇气都没有。
“娘子,a ha,you well not get hurt。好想唱情歌,看最美的烟火……”电话响起,这首铃声本是为新婚准备的,现在听起来特别讽刺。
“干脆叫哥得了。”赵晓东说。
我以为是玩笑,拼命打他的电话,发邮件,发短信……可是他早切断了一切联系。就像邮件里写的,不要试图联系他,他没有勇气当面对我说出这么狠的话,他恨他耽误了我这么久,让我忘了他。
赵晓东?当初小凝子结婚的时候老公姓董,而且班级群里的照片并不是眼前的赵晓东,我疑惑起来,难道这段时间失恋,连记忆力也变差了?
可是,电话关机,一直到第二天晚上仍然关机。直觉出事了,我查看邮件,发现朱叶生前天发来的邮件还未查看。
“别废话了,来西站接我。带你见见我那位。”她甜蜜地说。
最后那个隔空跨海越千山的吻到现在我都还记忆犹新,怎么这么快就变了?
“赵玲儿子的照片你看到没有?在群相册里,白皮肤,黄头发,别说还真好看。咱们班就剩你了吧,抓紧点儿。”
朱哥哥:
她更正我的话:“是前夫。离了。”
“你还等着老朱呢?你们是真爱啊,从大学到现在,多少年了,羡慕!”
“嗯。”我只是点了点头,没敢仔细看他长什么样,只记得声音很好听。
他是要和我彻底断绝关系。
越来越害怕一个人没事发呆,一发呆就容易回忆,一回忆起来就容易发疯,疯了就打电话、发短信、写邮件。寄到美国的航空快递是有短信回执的,而我却收到了信件被打回的短信——信,原封不动拆都没拆过就又被寄回来了。
所以,我忍,我忍,我忍忍忍!可是,人生往往不会按照谁的设计轨迹走的。
这些我原本早已不在意的过去,一时间像开闸泄洪的水,汹涌地奔流着,拦也拦不住。
为了维护我那早就不在的尊严,我特地往脸上多涂了一层粉,把好久没修过的眉毛修了一下,从衣柜里找了一件当年一激动就在西单商场买下的风衣。
都说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我一直拒绝相信。所有人都骂我傻,骂我把青春浪费在一个男人身上不值得,而我傻傻地相信有爱就有未来,却从没想过,一旦爱没有了,什么未来都没了。
“看起来他对你不错啊!”
我失眠了。
2000年的夏天,我刚从小县城考到北京。能来到北京我特别兴奋,就连从各路列车上下车的乘客都觉得不一样,他们脸上的表情,身上穿的衣服,手里提的包,都有一种国际大都市的范儿。当然,也有肩头扛着铺盖卷的农民工,以及和我一样睁着求知的大眼睛对北京充满好奇的学生,但……但是我眼里更多的是没有见过的天空,不曾同路的人群。
没有你,我过马路,谁会一把把我薅起来,以免让飞驰的车辆撞伤我?如果有车开过来,谁会把我拉在后面,时刻保护我的安全?
爱情,你失去它的时候才发现就像鱼儿离开了水,须臾难以呼吸,直至接近窒息。
“你以为人脑是电脑吗?白痴朱叶生,你给我回来!”我只能对着电脑骂。
一种伤心盖过一种心疼,再爱惜的东西也变得分文不值。
离婚的、谈了多年吹了的、相亲失败的……后来都展出了自己的幸福。我还在失恋的阴影中徘徊,不敢告诉父母,不敢告诉任何人。
那时,彼此都一脸的土气。
白天在公司被穿了小鞋子,本来想晚上打越洋电话向朱叶生诉苦,只要他能像从前一样说句“媳妇儿,只要你一声令下,我这就派美国精兵杀他个片甲不留”,我就能乐呵呵地消化掉一切。
今日,在这个江湖里,我已决定退出。
“你也是来报到的?”他问我。
“豆子,我一个小时后到北京西站,你来接我吧!”
他一定是嫌弃了。
那时的爱,单纯得只有两颗心,不掺杂距离,不掺杂名利,不掺杂别的心。
早习惯了有一个人挂念,怎么装作一场游戏一场梦?
“找个好人嫁了!”多无情的一句话,这就是我用十二年青春换来的结果。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头脑发热地死心塌地等着一个类似虚构的爱情。只有在手机短信里、在互联网的邮件里才能找到他的痕迹,不然一定有人以为我精神不正常,虚构了这么一个情人,每天定时给自己发问候短信,定期送花。
可是,我看了一下记录,我打了365个电话,写了100条短信,发了几十封邮件,最后还流了一盆的眼泪,喝了一罐啤酒。
整整两万多字,我码字最勤快的时候都没写过这么多。写好之后我把它叠整齐了,放在信封里,写上朱叶生以前给我的地址,等天一亮就寄过去。
我一个人跑到以前就读的大学,看到年轻的情侣一对对牵着手幸福的样子,真觉得时光似箭,一箭穿心了。
趁赵晓东去洗手间的时候,我问唐晓凝:“你老公不是姓董吗?”
我做错了吗?我对自己产生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自我怀疑。
“小凝子,这些年你死哪儿去了,换了电话也不说一声,害我每次都得去校内网给你留言。”
到了西站,一见到小凝子从出站口出来,我就激动地招手叫着“小凝子,小凝子”。我们两个拥抱在一起。
记得每次寒暑假回家,他都扛着最重的行李,只把放零食的小书包给我背着。我看着他满头的汗,手被勒出一条红印子,心疼地要夺过来,他却说“女朋友是要疼的”。
这个夜太长了,长到我能清晰地把我们十二年来的每一天每一句话都复习一遍。我不死心,又拨了一遍他的手机——仍然没有开机。QQ、MSN、邮件,雪片一样发出去,电脑就像死机一样没有反应。是的,我的爱情死机了,重启也不行了。
小凝子说得简洁。
“我勤俭持家的好媳妇,妞儿,亲老公一个!”
忽然觉得结婚真好,结婚就幸福了。
现实就是这么残忍,你拼命回忆的时候却已不再拥有,你想要重新开始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再也没有人珍惜我如生命,再也没有人替我拎起重重的行李,再也没有人和我分喝一碗汤。
找到校车的时候,上面已经坐满了从四面八方来的学生,都是稚嫩的脸,花样的年纪。唯一的空位就在朱叶生旁边,我坐了过去。
“前些年我生了个女儿,老董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生了个儿子,我一怒之下就离婚了。后来遇到老赵,他不嫌弃我带着女儿,还对我很好。那些年我不是没怎么跟你们联系吗?正闹离婚呢!女人啊,一定要找对男人,这可是我这个过来人的经验。你呢?”
总是想证明我过得很好,可是我却忘了好不好看的不是穿了什么。
“谁说不是呢!”
大学里的爱情,是每天排队打一份瓦罐汤两个人喝,是每天早上分享两个包子一碗稀饭,是坐在一个自习室里学习,是手牵手在跳蚤市场看哪件别人穿旧了的衣服便宜出手,他便用省下来的生活费买了送给我……
公司空降下来的主任老毛,自从他来后,我的好日子就不多了,永远有出不完的错,收拾不完的烂摊子。自从我提出加薪要求被头儿婉转拒绝后,我的权力慢慢被架空,今日又以给我备婚时间为由让我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没有你的夜里,我再也没办法没心没肺地睡着了,睁着眼睛,脑子里全是你,想你想你,还是想你。
朱叶生,朱叶生,朱叶生……
我真想拿电话砸他,把滑盖砸成两个直板,把彩屏砸成无屏……至少给我一个答案,不能只说你看上了别的姑娘,一句耽误了我多年,一句对不起,就让我这十多年的等待放进回收站清空。
北京,多少人挤破了脑袋也要进来看一眼的城市,多少人孤注一掷寻找梦想的地方。地铁里不但有乞讨的,还有拿着破旧吉他唱着《一无所有》的文艺青年。北京是所有城市里连地铁你都很难挤进去、却又是很多人以地下室为生的地方;北京的街头,有行色匆匆穿着朴素的白领,也是瑟缩迷茫的农民工铺张报纸落脚的地方;北京是天堂也是地狱,是江湖也是道场。北京,不过是一件外衣,我们以为穿上了就能找到自己的梦想,多少人还是葬在了这件外衣之下。
“老公,你猜我今天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
“妹夫!”小凝子提醒我。
“真羡慕你们。”
人一败涂地,都是因为过于相信。
“美得你,我答应嫁给你了吗?”
“老公,省省电话费吧,还能买两颗喜糖。”
我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在人前总是表现出没事的样子,只要一回到家就只能写啊写,把十几年的感情都写出来。有人说潘岳“悼亡犹费词”,想念应该是安静的。那些从来没有经历过分别的人怎么知道,你有一腔的话无人可说了,只想找一个出口宣泄。如潘岳这样的诗人,我这般舞弄文字的人,文字是感情唯一的出口。
中午,我在全聚德为他们接风——以前吃不起,现在吃起来都没有以前闻着香了。很难想象,那时候五毛钱的包子怎么那么香,现在五元钱的包子都吃不出滋味了。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因为喝酒就不需要说很多话。可是我忘了,喝醉话就多了,最后把能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也说了,一把鼻涕一把泪。
叶生,我还记得你说要回来娶我,我一直在等,等到什么时候都无所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我会等你功成名就了,等你在那边待腻了,等你终于回来了,穿上我们一起在网上看到的那件红衣裳,嫁给你。
你不能骗我!只要你回来,哪怕让我看一眼,让我再对你说句话,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胡闹,再也不叫你猪大肠,再也不让你提行李,再也不把吃不下的饭硬塞给你,再也不拿臭榴莲熏你的袜子,再也……我全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