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惊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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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景又笑了半天,这才正色道:“是为了那重眸,对吗?”
乐景苦笑着,行至主公面前,竟是前所未有的诚挚,“云帅……”
然而这重眸……
重眸!
此刻她实在没什么闲情逸致顾及妆容——她单手努力推着车辕,沾了一身雪泥,却仍在竭力向前。

最后一丝理智好似在脑海中嘶鸣……重瞳……
瞳影叠回间,潋滟生辉,仿佛是黄泉之畔的冥黑忧悒,又似冰雪初霁的洁莹,只淡淡一瞥,竟让人魂魄皆丧,心神迷离!
云时瞥了他一眼,神色一派从容,双手却已攥得发白。
乐景也收起了嬉笑,他起身站于主帅身后,安慰道:“你也并非故意,一路之上多加照应,也算补偿了!”
他离得虽远,却也看到那老牛突兀倒毙,那么,是谁在暗中出手?!
大军回程之日,姑墨城下起了第一场雪。
仿佛才惊觉自己的狂暴,云时不可思议地凝望着自己的手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对一介女子下此毒手……
他叹息着,声音中含了歉疚,“北郡十六国中,姑墨一向与天朝交好,这一代的姑墨王甚至娶了帝姬为后——他们俩的女儿,若是传承了天朝皇族的重眸,也没什么奇怪的……”
宝锦高喊道,疾步追上,却也无济于事,眼看了连人带车就要翻到谷底,她瞥了一眼四周,手中迅如闪电的,扣了两枚银针——
他敛起所有情绪,沉声问道:“你是谁?”
“你又是谁?”
云时却是波澜不惊,他回望了一眼谷底,心中却升起了一道狐疑——
“季馨——!!”
看着他那张可恶的笑脸,云时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咬着牙,沉声道:“她并非美人,我也并非用强。”
是谁在暗中出手?!
那少女依案而坐,手中玉杯晶莹,只剩半盏残酒。
远远的回望,古朴的城墙被积雪遮盖,天地间仿佛只剩一抹单调的白。
然而无论敌我,实在也没什么人在干看,无数的车辕陷入雪中,有些还上了冻,茫茫雪地里众人都在竭力自救。
季馨惊叫一声,却没有来得及放开手,她的身躯被庞大的车架牵带着,在坡上翻滚碰撞,叫声越发凄惨。
宝锦也在想着这个问题,她看着手中完好的银针,又不可思议的望了望谷底,心中惊疑不定。
中正清雅的声音,从容平和,却实在听不出什么欢迎之意。
车子仍在下坠,但势头已缓,一道长鞭凌空飞来,鞭梢如有灵性地将人缠紧。牛车摔下谷去,轰然作响,季馨的身子整个腾空而起,衣裾四散飞舞,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她被卷了上来。
阴冷的空气中充满著不祥,好似老天也在为这千年古都的沦陷而伤感凝泪。一行长的看不到首尾的队伍,在雪中行进著。
回答他的,是片刻的沉默,以及随之而来的轻笑。
这场提前而来的大雪,下得又急又密,好几日都没怎么断过,白日里雪积没径也就罢了,待夜里结上冻,便滑不留脚。
“哈哈哈哈……”
下一瞬,只听得那老牛痛嘶一声,便瘫倒在地。
重瞳!!!
他大步上前,昂藏身躯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伸出手,一把将她从案前拖下,毫不怜香袭玉的将她摔掼在殿中。
满殿的安雅平静,在这一刻被撕碎!
他好似又想到了什么,低声抱怨道:“说来也是奇怪,姑墨王已经殉国而死,连尸首都已葬入冰雪深渊之中,他的亲族故旧,要么一刀杀了,要么严加看管,却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运到京城去呢?”
此时车辕终于从雪中拔出,众人齐声欢呼之下,不免手上一松,只听砰的一声,车辕在冰上一别,竟直直朝着前坡落下。
他全身一震,眼中的迷惘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炽烈怒焰,手中雪刃轻吟不已。
那拉车的老牛受了惊吓,一路疾奔着,更朝斜坡而下。
“……”
“公主,您且歇歇吧!”
“云帅!”
血一般的嫣红在她的手中轻晃,“有客至远方来,美酒却已销尽,实在惭愧……”
“没想到啊没想到……”
宝锦一头青丝披散直落,黑鸦鸦的一带拖在莹亮的雪地上,片片雪絮积在发上,好似满头妆以琼玉。
云时清俊的眉宇间,浮上了一层微妙的阴霾,他垂下眼,沉吟片刻,才缓缓道:“陛下英明天纵,这样的话,你今后少说。”
他乐不可支地把玩着扇子,笑道:“你素以沉稳内敛称名,却没曾想,才见了人家公主,居然就做不成柳下惠了……”
众军士细看之下,才发现以鞭救人的,竟是一军的统帅,云时,顿时雪地里欢呼雷动。
他啧啧作声着,作势起身,“我定要去看看那位公主,是怎样的倾国倾城,才惹得你用强!”
细微的呻|吟声响起,随即便隐忍不闻,少女委顿于地,左臂弯曲垂落,面上苍白更甚,樱唇却已被牙咬得失了血色。
“给云帅贺喜了——陛下听闻您攻下姑墨城,已派下钦使,晋封您为靖王千岁!”
“罢了,我还不想被割掉舌头呢!”
云时瞬间心神摇曳,眼底的杀气亦随之慢慢平抑,手中染血的长剑都因之微微松弛。
他偷眼望了望帐外,低声说道:“陛下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捉摸了……”
帐中气氛正是一片凝重,却听营外有快骑声声,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正在惊疑,就见亲兵入帐报来——
季馨咬牙一同扶辕,眼中好似含了水珠,却强忍着不肯给周围的军士看笑话。
“我早该想到的……”
那几乎是嘲笑了,少女微微挑眉,忍痛的神情中带着玩味讥讽——
纤细身躯如蝴蝶轻羽一般坠落,沉闷的落地声响中,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他郑重称呼道,不顾云时的诧异,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陛下心思险刻莫测,你立此大功,不得不慎重小心啊!”
那是——
乐景收起折扇,捶案大笑了一阵,这才在云时的目光下勉强收敛。

此时夜色初上,殿中的灯烛因窗隙间的冷风而微微闪烁,昏暗混沌之中,两人目光相对,竟隐隐有对峙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