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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是朋友,只是主子和臣子的关系。
梅辽辽扶正车夫的上半身让他靠着马车坐好,然后脱下他的衣服,方便慕灵素处理伤口。慕灵素刚刚从车厢取到药箱,就听到梅辽辽说宜阳王来了。她停下拿药的动作,低头行了一礼:“恭请王爷万安。”
“慕大小姐,芳体尚安?”问话人的声音听着耳熟,慕灵素一看才发现,这人是宜阳王府的小黄门梅辽辽。八年不见,梅辽辽居然还认得她,当真是个人精。
小时候?
八年前,慕灵素离开紫禁城时,沈清渝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声音听起来和现在完全不同。从前他的声音,在她听来就像是听到泉水从山上激越而下,是清透的。如今成年,沈清渝的声音变得沉静而有磁性,让人感觉经过几年时间的历练,他已经蜕去了从前的少年意气,变得成熟稳重。
在沈清渝的记忆里,慕灵素是一个不惧怕深宫规矩的女子,热情单纯,活泼跳脱,就算在帝后面前也丝毫不畏惧。她和其他人是那么的不一样,仿佛是一片沙漠中的绿色,在死气沉沉的深宫里给他带来了很多欢乐。如果不是父皇一时兴起,钦点慕家二小姐为指腹为婚的太子妃,让慕灵素成为后宫众矢之的,她现在说不定已经成了宜阳王妃。
对于沈清渝而言,慕灵素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他把这一次两个人的重逢视为上天对他的馈赠,他不会再次错过慕灵素了。
她不是向沈清渝的皇子身份下跪,而是跪在现实面前。
慕院正是慕灵素的养父,也是她的大伯,有名的国手,在太医院担任院正已经十几年了。但是后来因为诬陷吕德妃,被判满门流放、贬谪之罪,最后死在流放的路上。
“已经在赶路了,不会太迟的。俞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是人参这种东西是不会少的,俞凛之有人参吊着,你别担心。”沈清渝笑道,“你小时候多自我的一个人,还说过当了大夫会不管病人,现在这不挺有责任心吗?”
慕灵素听沈清渝提起这个字眼,心里有了一些恍如隔世之感。
所以,时隔多年的今天,她隔着这么远,依旧跪下。
沈清渝吩咐梅辽辽把车夫扶进马车,让他给车夫包扎伤口,接着又对慕灵素说道:“灵素,上我的车吧,我带了特令手谕,可以特许宵禁后入城。”
八年前,皇后所生的皇长子被立为太子,慕灵素的养父被治了欺君之罪和渎职怠慢后宫之罪,死在了发配充军的路上,从那以后,慕灵素自请出宫,慕家再也没有深入朝政,只靠慕灵素一个长房长女在苏州开设医馆养活全家。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接触过这种雍容华贵的阶层了,慕家虽然也是豪富之家,但到底是仰仗天子鼻息的臣民,再加上家门败落,此刻看着这满目的绫罗珠翠,珍馐点心,慕灵素才发现她远离优渥富足已经很长时间了。
还记得离宫那一天,她也是这样,站在马车前拜别沈清渝。认识那么多年,她只有那一次向他跪下。从前,慕灵素一直认为他们都是平等的,直到皇后下懿旨令她出宫的时候,她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沈清渝是皇子,他们从来不是同一种人。
她再一抬眼,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远处驶来,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人非富即贵。梅辽辽注意到慕灵素的视线,解释道:“我家王爷就在里面,今次俞公子重病,王爷受俞公子之托来护您周全,来迟了望大小姐原谅。”
从前她在皇后跟前请平安脉,天天跟太子和宜阳王打照面。那个时候她胆子很大,仗着皇后器重她的养父,经常用一些小把戏捉弄宫里的人,并不热衷于治病救人,学了医术,也就在皇后和后宫诸妃面前卖弄一些养颜处方。
她的童年是在太医院和后宫度过的,自从十五岁那年离开了南京,她就好像和自己的童年割裂开来,如果不是沈清渝说起这个词,她都快忘记那些日子了。
俞凛之的病确实耽搁不起,慕灵素一听可以直接入城,提起药箱就上了沈清渝的马车。马车内部虽比不上外表装饰华丽,茶水、糕点、卧榻却一应俱全。慕灵素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有点不知所措。
沈清渝跟在她身后进来,坐在榻上倒了杯茶:“还有半个时辰左右才能到俞府,先坐下喝口茶。”
沈清渝依旧是皇子沈清渝,而慕灵素已经不是太医之女慕灵素了。他们从前在宫墙以内,慕灵素还可以自欺欺人,说他们是一路人,但是到了宫外的世界,两个人已经完完全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了。
“灵素,久别重逢,没想到你我居然在这种情况下相遇。”沈清渝的声音从上方传到她耳朵里,说不出的陌生。
沈清渝不喜欢慕灵素和他这么生疏,想营造一种轻松的气氛,道:“上一回见你还是在太子妃册封礼上,就远远看了你一眼,还没来得及走近,你就被太子妃身边的人叫走了。”他那时本想上前跟她说话,但是顾虑到慕院正已经死了,一直无法鼓起勇气。
慕灵素本想问俞凛之怎么会拜托当今圣上的儿子半路杀出来保护她,犹豫之后,最终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梅公公,俞府的车夫伤得不轻,还请搭把手脱下他的衣服,我给他包扎一下。”
“不了,心里记挂俞公子的病,坐立难安。”慕灵素依旧站着,暗暗计算俞凛之从发病到现在的时间,想着见了面使用什么程度的药好。现在是春夏之交,临安城里柳絮正飘得欢,俞凛之一向心肺不好,一个出门的工夫就犯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