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莫向晚说：“我就缺一千块了，再存一千块，我就去南汇或奉贤。”
葛老师爱和她多闲聊几句，也是因她的职业。莫非在学校里从不会说自己的家庭情况，但她送了葛老师几次礼物，葛老师就对她的职业发生了兴趣，总会问一些圈内的情况。
莫向晚把头发顺了一顺，她的头发是天然卷的，那时候长到腰下，发梢留着亚麻色，以前不知道是多惹眼的发型。
莫向晚说：“该去的地方我都去过了，我不想做。”
管弦说了一句特别深沉又特别文学的话：“看见今天的你就像看见昨天的我。”
莫向晚先把邹南送回家，才回到家里，她先去睡房里看儿子。小莫非好好熟睡在床上，她给儿子掖了掖被子，又看了看他脚上绑的石膏，一切完好，才放心蹑手蹑脚回到客厅。
管弦说：“我介绍一个好大夫给你，就在后面的弄堂里，地方很隐秘，大夫手法也很好，不会很痛。”
“我的春天来过吗？”
管弦在西区开一间小型PUB，叫做“MORE BEAUTIFUL”，圈内人常在那里聚。
“我会和Judy沟通。”
这无疑是体贴的，只是体贴得不合时宜。莫向晚下意识就要摸到自己的眼皮子上。而且雅诗兰黛应当是三十岁朝上的女人专用，她的心里不能说是痛快的，只好这样答复葛老师的热心：“我家里的还有大半瓶，暂时还用不到，多谢你啦！”
如何解释这个稀有的问题，在最初的三年里，煞费莫向晚的苦心。后来年纪大了，打扮老了，没有人问了，她才能松口气。
葛老师刚从大学毕业，最近也在恋爱，听了小朋友的话更加如沐春风。她对莫向晚说：“学校里决定选莫非参加区少儿口算比赛。”
管弦才发现她的小肚子微微凸出来，快要遮不住了，她惊骇地叫：“半大的孩子，开什么国际玩笑？”
这个时候，老总应当在吃晚饭，她看一眼挂钟，拨了一个国际长途。
她不是个天生有幽默感的人。
莫向晚只是矜持地笑。
她今年其实才二十七。
莫非摔伤那天，是这位葛老师送到医院一直陪到晚上十点。她是感激的，当然感激的方式，也是葛老师喜欢的。
莫向晚说她：“管弦，我本来以为你是艺术家，原来你是慈善家。”
管弦摸摸她的额头：“你发昏。小姑娘，你想好了？”
从小父亲带她出去应酬客人，她只会一本正经叫人家“叔叔阿姨好”，此后没有其他话，也不会扮可爱讨大人喜欢。不像小莫非，早晨一进学校大门，就能对门边执勤的班主任老师说：“葛老师，你今朝好漂亮啊！就像昨天晚上的月亮一样靓女。”
管弦抚额：“妈呀！你没药救了。”
莫向晚打开手里的包，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葛老师：“我们下个月做秀场新人的演唱会，不晓得你有没有空去捧捧场？”
管弦轻叹：“那你何至于把自己打扮得这么老气，完全杜绝第二春。”
莫非从被窝里探头，发觉拿乔拿过了，赶紧手忙脚乱坐起来穿衣服，口里一边说：“老师说男同学赖床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妈妈你要理解我。妈妈照顾小孩迟到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妈妈，你的老板也会理解你的。”说完龇牙咧嘴做个怪脸。
她调酒的手势熟练，技巧也好，和客人很能聊的起来。有客人趴在吧台上，拿着小白药丸放到马丁尼里头，酒被莫向晚一把泼了。
葛老师同她站在校门口寒暄几句，问她：“最近挺忙的吧？上一回家长会都没有来。”
葛老师拿过来，挺开心地说：“莫非妈妈，谢谢你啊！”
这么直接。
她就笑：“是啊，单亲家庭这么多，谁管得着我？”
小莫非生在医院里，管弦的关系有时候能通天，竟能搞定户口问题。
“莫非怎么来的？”
莫向晚问她：“管弦，你做什么帮我？”
葛老师说：“莫非成绩好，在班级里也乖，你可以放心的。”
葛老师看着她的两只黑眼圈，关切地问：“莫非妈妈，我的朋友去香港，带了几支雅诗兰黛的眼霜，你要不要？”
他这样征询地一唤，莫向晚就能明白他的意思，老总并不想多管这桩事件，需要她一管到底。
于正接到她的电话时，确在吃晚饭，身边还有金发美人，桌前摆着法式焗蜗牛，餐厅环境优雅，他的胃口也很好，心情更是不错。听完莫向晚汇报后，他讲：“那么就照你的安排好了，过两天给她开记者招待会。”
这桩闲事就被管弦管了下来。
莫向晚有一点惭愧：“公司的项目紧。”
莫向晚自调职至艺人管理部，便一派正装盘头打扮，唇膏的颜色从没偏离褐色系，又架着一副眼镜，一本正经地同人说话，语速保持适中。
早晨莫非赖床，连呼“脚疼”，死也不肯起来。小孩子到底还是任性的。莫向晚叫了好几次，莫非还是不肯起床，莫向晚不免就生了气，坐到莫非身边，说：“莫非，不要以为你脚疼，就可以迟到了，你会害得妈妈一道迟到。”
她无所谓：“我又不是镁光灯前面的人，一点错都能被抓小辫子。”
“那时候人糊涂，所以我决定好好带莫非。不过男孩子好带，就算大肚子也是女人的事。”莫向晚还能加一句，“如果当初是个女孩，也许我就不生了。”
这样一来，莫向晚不得不笑出来。莫非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幽默感，还会做一些旁的孩子做不出来的滑稽动作和表情，非常Q。所以老师们都喜欢他。
莫向晚后来买了一张圣诞卡，还加了两张自家公司举办的新年音乐会的票子。葛老师对莫非就一直挺照顾，而且还挺能理解她这位经常晚来接孩子下作业课的家长。
莫向晚对着她笑，眉毛很浓，是王祖贤的那种眉毛。眼睛亮晶晶，瞳仁儿很亮，睫毛很长很卷，比她手底下那些不涂睫毛膏绝对不出门的小妞们还要翘。莫向晚平时都不化妆，大约也因为初孕，皮肤有点干，脸庞有点浮肿，所以管弦一开始并没有发觉她的五官长得这样好。
莫向晚就只能说：“Have a good time！”
管弦要笑不笑，挑明说出来：“十八岁的单亲妈妈可不多。”
于正笑起来，声音很有磁性：“Merry。”
管弦弹一下手里细长条的烟，并不是很在乎地说：“那是一定的，你是你，莫无敌。”
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有一个八周岁的儿子，在这个前卫的城市里，仍旧属于稀有。
管弦扣了当晚莫向晚的小费，莫向晚说：“不行，我要生孩子的。”
但凡此时，莫向晚会唾弃管弦：“我和你可不一样。”
第二天的一切都很混乱。
这并不是遗传自她的。
昨晚等于大半夜都没有睡，她的精神不算顶好，葛老师热心同她多多闲聊几句，她勉强用客套的笑颜应付。
这种方式不要说孩子不懂，去年才读一年级的莫非就很认真地同她商量：“妈妈，马上要圣诞节了，于雷的爸爸送了一盆圣诞花给老师，你看我们是不是要买一张能听音乐的圣诞卡？”
莫向晚对他好气又好笑，但是不好纵容，拍拍他的脑袋：“好好上课。”
没有人对她这样的年纪有这么大的儿子而存疑。
莫向晚说：“好的，唱片公司那边需要Judy安排。”
葛老师后来知道她是一个人带着莫非，感叹：“你一个人带孩子蛮辛苦的。”也许是出于同情或者其他，对莫非一般都很照顾。
但管弦后面又加多一句，是这样说的：“这个社会笑贫不笑娼，只要你立的起来，谁能说你掩耳盗铃？”
于正说：“我知道你能处理好，我要延期两个礼拜回来，安抚好湘湘。”
十八岁的孕妇莫向晚，没有钱躲到乡下去生这个私孩子。在肚子还不明显的时候，她找到“MORE BEAUTIFUL”打工。
女人总有八卦的天性，不过对她职业的好奇多过对他们这个单亲家庭的好奇，对她来说，总是好的。至少在学校里，没有老师或同学认为莫非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管弦看她倔强的说话的样子，眼睛愈发的大，浓眉张扬的，两只手捂住小肚子，护仔小母鸡的模样。
这样挺好，莫向晚自认掩饰得很成功。虽然管弦说她是在掩耳盗铃。
葛老师找了同学扶莫非进教室，莫非扭头向母亲摆摆手，笑嘻嘻地扶着同学的肩膀进去了。
“没错，我不是管弦乐，我是多管闲事。”
莫非向母亲眨眨眼睛，意思仿佛是，你瞧老师没有说我快要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