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端然有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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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地球人处境都很糟糕。”我笑,“其实最初知道蒙马特,是因邱妙津。”
我一面流泪一面去厨房看玉米,小穗白玉米十分香甜,正常时的母亲非常清醒:“回来了?快搛穗玉米给爸爸吃。”
“喂,出发了。”
“没关系,我身体最好。”她翻过一页资料,换了句法语,“真没想到可以去法国,谢谢你。”
自零三年法国举办中国文化年开始,两国文化交流一直比较频繁。所以尽管这次艺术交流规模很小,我们还是受到接待方的热情款待。
惊呼。
“怎么?”
她转过头与我用法语说:“像梦一样。是上天安排的礼物。”我听她的发音与表达,不由微笑,她令我惊奇。
“明!”她喊我。
清晨突然有电话,居然是陆青野。
“我想知道更多。”母亲病后,我迅速长为大人。
“不,无论如何,我不会失去希望。”我大声说,“哪怕量刑轻点都好。爸爸,振作起来。现在不是还在调查阶段吗,你要配合,不要躲避,说不定只是暂时停职。”
回到北京,正是最酷烈的天气,母亲告诉我七重中暑了,打过电话来,说住在中日友好医院。
“啊哈,真幸运,猜对了你的‘念念不忘语录’。”我刻薄,“我怎么会认识她。”
“隐情。”他一笑,“即便最开始不是自愿,但时间一久也就习惯了。我以为不会有事,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会这样。”
“闭嘴。”父亲突然咆哮,巴掌猝然甩来,我左边脸颊顷刻麻木肿起。头嗡嗡乱响。
“嗯。”
“你这张嘴。”他惊奇,“你有男朋友吧!早晚被你气死。”
那边桂信极惊喜:“还好,我都按你吩咐地做了,你妈妈睡得很好。怎么样,巴黎不让你失望吧?”
每年八月中旬,不少巴黎人都会外出避暑旅游。那年夏天在巴黎,惊奇地发现喧嚷烂醉的巴黎居然清透安静得能弹出声音。朋友笑我去错了时间,但我还是享受到巴黎极其难得的清静。现在快到八月,博物馆不可能热闹。但“中国刺绣”的广告打在外面,毕竟也能吸引来人。
“你还小,很多事情想得太天真。我另外还有一套房子。没有告诉过你,只买了二十万,其实价值七十万。”
电话卡上有五星红旗图案,右边是分别竖写“中国卡”与“china card”。
“真及时——我正准备去中介公司找翻译。”我说,“刺绣访问团在上海,我下周一就过来,下周一上午八点之前你直接去浦东机场,所有手续我为你办好。”
“的确收过贿款……但大多投资到别处,根本不可能收回上缴。”
我去接他,翘首踮足才从稀疏人群里看见他,衣裳灰扑扑,头发许久未理,如此落魄恍惚令我措手不及。
宋熙明问我想去哪里。我挠头,似乎哪里都该看看。我把他丢来的地图细细瞧了半天:“蒙马特好不好?”眼睛放光,“就蒙马特吧,我想去圣心大教堂。”
“不要害怕。”他安慰,“近年来经济萧条,失业率上升,所以很多人无所事事。”
“我很好。北京夏天太热,你要多多注意。”
然而这也是熟悉的——当初久寻竟然是同样的语笑晏晏,告诉我:“我父母离婚,父亲不知去哪里躲债,母亲也改嫁得没有踪影。我在国内连房子也无,只有老屋三间,杂草横生,住有蝙蝠和野鸟。”
陆桥镇原住民大多迁入城中,留下老人鸡犬,还有新入住的外乡人。彼此淡漠,再没有童年记忆里仲夏之夜,全镇老少出门纳凉的其乐融融。这样当然也有好处,否则我家的变故早会在陆桥镇口口相传。
她看我:“反正萍水相逢,告诉你也没有关系。我爷爷奶奶过世。我父亲获罪,大概等案情一明了就会入狱。我母亲精神错乱,没有安眠药无法入睡。”
我们在云间穿越十二个小时,抵达戴高乐机场时是巴黎时间的下午五点半。现在法国正在夏令时,与北京时差是七个小时。陆青野精神不坏,把两份飞机饭吃得干干净净,还睡了一觉。看她神采飞扬,只觉年轻真好。
他有很长时间沉默,但终于坦然视我双目:“我与她的确相爱。可是爱是一个很虚无的词,相爱与婚姻之间隔着漫长距离。她曾经大哭,问我怎么办。西川老师比她大十二岁,教书非常严厉,唯独对她无可奈何。她父母也是离婚,没有一方管她。当时在我看来,我家断然不会接受她……对,她非常聪明努力,二十七岁就读完博士后期课程,拿到筑波大学的语言学博士学位。然后很快,她嫁给了西川,留在学校研究所。这是我们彼此默认的结局。”
“嗯。”
“已经算粗的了。”她引导众人去看几幅顾绣作品,“譬如这几幅——请看这里的叶子,是把一根丝线劈成六十四份绣的。”
“跟我回东京。”
她像鹿一样蹿起来。
她唇角微扬:“刺绣时每一股丝线还会按情况分成二分之一,四分之一,八分之一,甚至十二分之一。”
那日下午收工很早,雨将停未停,回旅馆时发现绣艺师们已经购物归来,虽只购入若干小礼品,却都十分满足欢喜。
随行绣艺师们大多疲惫,有一位骤然面色惨白连连欲呕。陆青野反应极快,迅速跳出去递过纸袋,那位阿姨特能忍,居然稳住神压了回去。航空小姐忙拿水送药,陆青野从口袋里找出一小盒清凉油,挑一指甲抹在阿姨太阳穴和鼻端。
“这话听起来像安慰,充满宽恕的意思。”她笑,“感觉比上次翻译难得多。”
“我知道。你很幸福。但我必然留在北京。我不可能给你安稳生活。”
短袖衬衫毕竟太冷,走出门我打了个寒战,他让我等一等,不一会儿拿来一件外套。
我气结。
“不太好……”他说,“没有想到会这样。青野,真的没有想到会这样。”
“会有许多糖果。”他收回投向远处的目光,“也很奇怪,你好像同样给了我一把糖果。”
“不要管我们了。”我们走到家门前,他轻拍我肩,“你妈妈,还是住院比较好。至于你,赶快毕业,争取出国,不要再回来。”
“她也是江南人。”
我想我总该说些什么,安慰不合适,当时安慰久寻,反被她嘲笑,又引她大哭。我字斟句酌:“都会好起来。”
我们爬过长长的石阶,越过蔓延的葡萄藤与古老街灯。黄昏天空潮湿透明。往上,一直往上,才能望到高坡之巅白色的尖顶和白色的穹形教堂。
“适可而止吧。”我告诉她,“我晚上会再来看你。”
“你这怪丫头。”他难得温言,居然还牵起我的手,“你用功争气,所得一切皆不意外。来,你上来。”
有户人家门口坐着一位老妇,记得我小学时她还健朗,开一家小铺,每每放学我们都会捏一把硬币去她那里买酸梅粉橘子球一类的零食。她显然已不认得我们父女。
宋熙明笑:“巴黎这么多人喝咖啡不是品尝味道,而是享受浪漫。”
“你怎么知道。”我一愕。
“我知道。只需看一眼已心甘情愿。”我低头,用极小的声音说,“这个七月我忽然得到太多,很满足,也惶恐。如果再奢求许多,恐怕会遭神谴。”
我问他:“律师请了没有。”
“好孩子。”我由衷道,“你太像一个人。那个人和你一样充满能量。”
巴黎老地铁哐当哐当,一直坐到Abbesses站。走出来,看到地铁站出口漂亮的绿色铸铁拱形门,花纹优柔盘绕,十分文艺气。紧接着就是拿皮带、香烟叫卖的印度商贩,卖烟草的黑人。如此混乱,令我惊讶。随地可见揉皱的传单、鸟类粪便、免费杂志与烟头。人群扰攘,比巴黎中心还要喧哗。黑人女郎服饰妖娆鲜艳,一截纱裙包着臀,几乎快要掉下。腰后有繁复刺青,耳骨、肚脐皆打满银环。有吉普赛女子趿拉着珠片闪闪的拖鞋捡地上的烟头噙在唇边吮吸。眉目纵深的阿拉伯少女裹满黑纱赤足走来。
中间过程有好几句很难翻译,我为她补齐,她看起来很紧张,远不如专业翻译的从容自如。
“因为中日文化素有渊源,彼此理解起来要容易些。”我也笑,“你真的太卖力,给你的资料上也没说什么把一股线分成许多股吧。你就是跟我用中文解释刺绣奥义,我也未必都听得懂。”
“bon appétit.”餐厅服务生端来长棍面包和咖啡,满脸是笑容。这是餐前法国人最爱说的“祝你好胃口”。
从巴黎回去的班机上,陆青野美美睡了一觉。她盖着毛毯,身体蜷在一起,睫毛投下阴影,很宁静。
他一垂眼,又深究看我:“陆青野,你到底认不认识久寻?怎么你们的话也说得一样。”
我坦然承认。
“你能来看我真的很好。”她低头笑,“真的好奇怪啊,我怎么会喜欢上你。”
“粢饭团?”我咬一口,糯米很甜,里面裹一截油条。
“天。”她以手按胸口,“有顾绣老师跟过去吗?”
她吟吟一笑:“我猜的。嗯,吃这个。”
这是交流访问第二日,刺绣老师们的现场展示只需有一天,所以她们接下来有两天时间自由观览巴黎。绣艺师们都是第一次来巴黎——虽然她们的作品早已展销海内外。
她继续说:“如果一直如此也罢,我或许会安静认命。但这样的情形发生没有多久。之前我的家族四世同堂,逢年过节祖父会引领我们祭祖叩头。我爸爸是公务员,妈妈是全职主妇,我们家即便清贫,也安稳幸福,令人羡慕。”
“江南。”我取笑他,“你们这些人——江南早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意淫对象,哪里有什么江南,无非是死掉的诗词脏掉的河水坍掉的园林,我的天啊!原来是锦灰堆似的江南。”
所有手续办好,我瞥见她在一边埋头看资料,喊她两声也不应。
苏绣老师拉出一根细线展示。法国客人看了半天才在空气中发现那细如发丝的线。
我翻翻报纸,看见她膝上的小笔记快要滑脱,接过来看,满满抄着法语单词。她突然醒来,眼神极清明。我们小声交谈,仿佛认识许久的朋友。不可想象,两个月前我们还在各自毫不相干的世界里。现在我却乐意跟她讲许多话。她还热心做媒:“我有个姐姐叫钱斯人,我在北京就住她那里。嗯嗯,她是植物考古学研究生,待字闺中,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
之后我笑她:“我看你一定很讨长辈宠爱。”
“爸爸。”我声音听来平静,“刚刚煮了一锅玉米,到家就该熟了。”
半天下来,她在我面前松了口气:“对不起,我仅仅过了中级口译。”
“这么巧。”
“那些都与你无关。我的家庭很开明。”她执著,“不是你想象的传统家庭。我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我们很少去神社,我们都是受洗的基督徒。我爸爸在东京有公司,我的兄弟姐妹都很善良。”
她脸色一惨:“咳,可惜现在一个也无。”
“如果你不喜欢东京,那我们可以去京都、奈良、大阪……你喜欢哪里都可以。我们可以过安静的生活,无须辛苦操持。啊,这样也好,我们半年在中国,半年在日本,双方都可以照顾。又或者……”
“所以一幅成品,至少要绣一年。”
我一怔。她眯眼看我:“总是在回忆里,应该不会幸福吧。难道你是在逃避什么?”她句句逼来:“宋君现在还需要安眠药辅助睡眠吗?对不起,这样说真是太失礼了,可是我宁愿你讨厌我也要说。宋君曾经是一个非常有力量的人吧,过去经常看你和久寻会心一笑,我真地羡慕极了。宋君和其他人都太不一样。但现在宋君好像很少笑了,就算笑也像戴了面具。真怀念那时候你的意气风发。对不起。”
我听她语笑晏晏,感到心惊。她现在应该大哭一场。
在我十九岁快要过去的夏季,突如其来的旅行将我带到此处,向我打开了窗。虚空与充实同时袭来,我根本寻不出任何适意的表达,所以失语,此刻时光是否真实,我亦无须推究。只静静擦干眼角飞出的泪水:“宋熙明,很奇怪,竟是你突然给我许多希望,我抱在怀里,像小孩子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糖果。”
她点头,指着一旁苏绣老师手中的丝线说:“这些精美绝伦的作品全由此绣成。”
“明天面谈。资料我发到你邮箱,你去看一看。”
问隔壁医生:“吴医生在吗?”
“好难看。”我揶揄。
次日起来,她容光焕发,竟然没有时差的影响。她换了灰色衬衫,马尾解散,是一肩极细密的发。
宋熙明问我:“明天晚上就回去,你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宋熙明
他大笑:“你这比方简直是诅咒我。可惜我向来不相信纯洁高贵的爱情。我当然会娶妻生子。”
我道谢,慢慢踱到旅馆楼梯一侧,拨通家里的电话。
很奇怪。这天晚上我睡得很好,药瓶放在包里没有动。
因为长途飞行,又加上时差,团里人大多困倦疲惫。去宾馆的路上,听见陆青野喃喃:“la Seine,la Seine!”
“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你想得太多。”
“从我家那边买的,那家店四点就开门了。”她看看天色,“还在下雨啊——我都怕赶不及。不过还是比你到得早。哎,你吃出咸味和甜味没有?”
中天有月亮,夜色淡静,甚至连邻村水田的蛙鸣亦历历清晰。我问父亲:“现在怎么样?”
这丫头。
“浪漫简直是奢侈罪恶的代名词。”
“这是随团翻译小陆。”
巴黎的天气有些反常。今天突然降到十六七度,还有小雨。
“要听话。”我嗒然而返。
“没有,顾绣老师本来就极少。”我说,“去那边吧,跟大家认识一下。”
她点点头,拿叉子戳水果沙拉吃:“谢谢你。”
“莫非久寻的爱亦不纯洁高贵?”
她露齿一笑:“要是我法语说得像你这样好,我一定还会讲顾绣历史,讲宋绣……”
“你好。”她束马尾,衬衫长裤,青春逼人,“没有吃早饭?”
“甜的是芝麻加白糖,咸的是油条。”她扬头,忽而又小声问,“资料上说这次访问团要带顾绣作品去参展?”
我简直气昏:“现在还有希望,难道你已经想好坐牢?受贿罪——无非是受贿罪……”
走在树荫下,摸到口袋里的药瓶,快空了。径直把车开去吴纬的医院。
“老师好。”她恭恭敬敬招呼,团里全部是刺绣师傅,清一色中年妇人,见了她很喜欢。
我终于见到父亲。他是坐船回来的,陆桥镇埠头早已萧条冷落,客船所载无非村妇农夫,船票比车票便宜大半,他们清早搭船,黄昏归来。
那中年妇女目光如医学仪器精确冰冷:“她爱人在急救室。”
是斑斓的塞纳河。她像孩子一样伏在车窗口。巴黎的夜色起来,极蓝极深,灯光完全盖过月色。
“要打电话回去?”他看我拿手机,我点头。他递给我电话卡,“这个便宜得多。”
“有人时时记挂她,她真幸福。”我说,“莫非你要学金岳霖对林徽因?”
更多的时候,我宁愿站在一旁任由陆青野讲解。
“桂信吗,我是青野。”我疾疾地说,“对不起到今天才跟你联系,家里都还好吗。”
“谁?”她聪明极了,“陈久寻?”
“我不喜欢日本。虽然我知道紫式部清少纳言足利义满德川家康。”
我说:“有的。”
桂信啐道:“居然还跟我说谢谢。这电话打了太贵,不啰唆,你只管尽情享受就对了!”她挂掉电话。
“巴黎的咖啡真难吃。”我吐吐舌头,“苦就罢了,居然还酸。”
清早起来,陆青野来打招呼,一眼看见我床头的药瓶:“你怎么也吃这个?”说罢很快道:“我有时也吃。不过,最好还是运动,锻炼,把自己弄得很累很累,想睡不着都难。”她嘻嘻笑道:“要多多锻炼哦,不然身材很快很快,就臃肿难看了。”
之后在浦东机场见到她,我刹那意识到,她身上有一种力量我太熟悉。那横冲直撞的勇气,与久寻十分相像。
“好些没有?”她轻言细语,温驯如小兔。我在一边明显多余。
“我才懒得气他。”我笑,“对于天真良善之辈,我极有仁爱之心。同时我也最乐意打击你这类天资优越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律,律师……”
宋熙明
“不|穿冻死你!”他板起面孔。我突然觉得他可爱,是我之前与任何一个人在一起时都没有的感觉。
“你们访问团什么时候走,我可还有资格做翻译?”
“听说你去了巴黎。”她说,“一定很辛苦吧。”
法国人显然对展出的刺绣兴趣极大,有的甚至举起放大镜查看:“不是颜料,是丝线?”
别家院内传出电视机声响,有婴儿啼哭,归笼鸽子咕咕低鸣。
“《蒙马特遗书》啊。久寻曾推荐给我看。”他笑,“你们果然有太多相似。”
那一刻心呼啦啦膨胀起来,所有隐忍啊不快啊恐惧啊惊惶啊统统不见,只听见耳边风声,听见自己愉悦的尖叫。从来都不能这样放心地在一个人的牵引下奔跑,从来都是一个人跌跌撞撞朝前。然后我们终于停下来,抬头望见恍若天堂的圆顶穹隆,以及教堂入口两侧高踞青铜马之上的圣女贞德与圣路易。
我买花束与水果去探望,她在床头看书,见我来,也不觉得多惊喜,只把花束抱过来深深嗅了一口。医生说藤泽小姐已没有事,注意休息便好。
“飞行时间有点长,好好睡一觉。”起飞前,我对还在看资料的她说。
故家在小镇深处,巷陌纵深,黄昏雾霭浸满夏令花卉的浓郁香气。
“不进去吗。”他一讶,“圣心教堂庄重静美。所有来到蒙马特的人都希望进入教堂。”
办公室空着,手机关机,新居电话无人接。莫非度蜜月?分明记得他们要到九月才去意大利。
陆青野
陆青野
他们惊讶无比。
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是真的。”依然不死心,“爸爸,是否有隐情,我根本不相信你自己会这样做。”
“爸爸。”就算隐忍不哭,此刻还是声如裂帛。
“我激动起来就会忘记我在说法语,满脑子都想努力表达,想告诉人家更多。”她垂下颈子,“但是好遗憾,我水平太低。希望没有为你丢脸。”
“真不明白一个非专业生居然这么快就过了法语中口。”我说,“已经非常好了。”
东西已收拾好,现在要做的是把昨天请的翻译辞掉。自己也觉奇怪,为何要如此善待她。一个初学法语两年的非专业生,法语水平又能高到哪里去。
“可是这样的事情,从来不会有人说清。”她抬头,笑,“你幸福吗。”
“我哪敢对巴黎失望。”我放心下来,“谢谢你。”——那日无意跟桂信提起随团做翻译一事,她一下子叫起来,为什么不去?你家一切交给我好了!这样的机会哪里天天有?不珍惜神都会生气!
中国文化中心的负责人前来接待,此次交流属非官方活动,主要是在巴黎展览馆的中国展厅展出数百件刺绣珍品,并让团内刺绣老师现场讲解中国刺绣之法。
“可以走了。”我双手相合,睁开双眼,深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