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早饭

简思为难地看着她，钱瑞娜嗤地一笑，朝总经理办公室的门高声说：“奚总，给我也带一份吧？”

简思站起身，脚已经没那么疼了，公车站点前面的小胡同里就是菜市场，前半段都是早餐小吃，飘出诱人的香味。简思加快了脚步，这味道会使她的胃更加发空。公司提供午餐，自助管饱，她就减掉了自己的早餐。她的工资每月一千五百元，维持两个人的生活还是很紧张，但她已经非常满足。她是刚毕业的，大学又没名气，能找到工作都已经足够幸运了。

简思拎着两份套餐小心地通过没有红绿灯的马路，尽量让纸杯里的饮料不倾斜。她早就学会了不自怨自艾，世界其实很公平，想吃饱饭，要么就像奚纪桓一样有好的家世，要么就像钱瑞娜这样无所顾忌，不然就像她一样饿着。

她还是第一个到达办公室，清洁大妈刚刚收拾完正推车出门，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点头向她问好。简思有些不好意思，脚步都仓促了些。张柔给她的裙子都是好东西，风格却太干练沉稳了，她穿起来有些怪。

和妈妈说起裙子的事情，她还以为妈妈照例要说出一切可以关联起来的恶毒话语，她甚至悄悄准备了一个干净的纸袋子，以防妈妈实在商量不通，就拿到公司去换。没想到妈妈居然不太关注地答应了，或许妈妈也和她一样在乎这份工作，有了工作，她们终于从吃老本的状态中解脱出来，而且……也实在没有老本可吃了。早几年，靠变卖家中的房产，她们过得还不算太拮据，她还能继续学业。

奚纪桓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钱瑞娜向她一抬下巴，无比自然地差遣：“去吧。”

那时的妈妈是开朗慈爱的，总愉快地笑着，看着她的时候满眼骄傲，她会说：我生了个多么漂亮的女儿，你就是我的公主。她和爸爸一样溺爱她，总是给她买各式各样漂亮的高跟鞋——虽然学校不让穿，把她打扮漂亮似乎是妈妈的一种乐趣。

报到回来，简思有些惊讶地看着钱瑞娜不知道从哪抱上来一个纸箱，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把斜对面的那张桌子摆得满满当当，张柔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不以为然地看了一眼，皱了下眉。

刚在位置上坐好，奚纪桓和张柔竟然一起上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高挑的女孩，走廊容不下三人并行，那女孩跟在后面显得有点郁闷。简思猜想她就是那个奚总的亲戚，新来的助理。她起身礼貌地向上司们问好，张柔点了点头，奚纪桓和没听见一样，三个人都进了总经理办公室。不一会儿张柔不冷不热地和那个女孩出来，叫简思领女孩去人事部门报到。

一出办公室的门，钱瑞娜就冲她招手：“买早餐啊？也给我带一份。”

她的个子有些矮，只有一米六左右，所以从第一次穿高跟鞋，她就爱上了它，虽然它会使走路变得不那么愉快。它带给她的高度，让她走在心爱男孩儿的身边，不再像被大人领着的孩子。

“什么思！”奚纪桓又在办公室里喊她，他似乎永远也记不住她的名字。简思快步走进去的时候，难得看见他在翻动文件，头都没抬地吩咐说：“去给我买份早餐，马路对面那家的A套餐。”并在抽屉里拿出一张红钞票扔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你叫什么名字？”握完手，女孩毫不客气地问，有些无礼。简思不是个主动的人，很容易被对方控制气场，顺从地回答了。现在个性张扬的女孩子太多，她反而成了异数，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成为张柔、钱瑞娜这样强势的女孩子，用傲慢的态度对待身边的一切。但是一个总在母亲面前负罪认错成为习惯的人，只能无奈地低下头，永远一副卑贱的样子。

今天妈妈的心情似乎不错，非常配合，所以她出门比平时早了二十多分钟。她在公车站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不太合适的高跟鞋让脚有些疼，她默默看着凉鞋上的水钻装饰，张柔给她的几乎就是双新鞋，鞋底都没怎么磨损。记忆中的高跟鞋……穿起来是那么的开心。那时她还是个刚上高中的小姑娘，穿高跟鞋的心情是雀跃又自豪的，像一切不谙世事的孩子，她也那么盼望自己长大，高跟鞋就给了她这样的感觉。

早晨天气还没热起来，是一天中最难得的清爽时光，简思的脚步比往日缓慢，她已经四五年没穿高跟凉鞋了，尤其张柔送给她的鞋子还有些大。

“我叫钱瑞娜，走吧。”她比简思高一个头，很自然地颐指气使。

加重的病情和坐吃山空的焦躁心态，让妈妈变得越来越暴戾，邻居阿姨甚至偷偷要她带妈妈去看精神科。她只是苦笑着摇摇头，她理解妈妈这种半疯狂的急躁情绪。嫁给爸爸后，妈妈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和丈夫的感情又好，谁都说她是个好命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她，爸爸就不会骤然离去，抛下习惯在他羽翼下生活的妻女。他走得实在太突然，妈妈和她的温室瞬间土崩瓦解，她们都还没学会自己抵御外面的凄风冷雨。

妈妈对她的爱，爸爸……都成了她最沉重的桎梏，她甚至庆幸妈妈如今这么对她。如果，妈妈不责怪她，不骂她，甚至还和以前一样爱她宠她，估计她早受不了日积月累的自责，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她就像一锅夹生的米饭。她也试过变成一个能为妈妈撑起一片天的女孩，但是失败了。她从小被养成一只伏在锦褥上的宠物猫，再如何也变不成能够捕食的凶悍野兽。本质上她和她的妈妈一样脆弱，认识到了这一点，她并不更加痛恨自己。爸爸离去的那个雨夜，她对自己的痛恨已经到了极限，她就该活得这么贱。或许这就是张柔说的，痴心妄想的下场。

高中之后，她的身高一直没再改变，改变的只有心情和生活。

“是。”她拿起钱，老板有工作交代给她，无论是什么工作她都挺高兴的。

每天到公司第一项工作是洗杯子，张柔总觉得清洁工洗得不干净，叮嘱她亲自来洗。看着时间泡咖啡，这样张柔来上班的时候不至于还那么烫，也不至于太凉。茶水间里有很多饮料，但她不好意思喝，只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

女孩很大方，主动向简思伸出手，露肩的衣服显得手臂纤长，手腕上戴着好几条手链，煞是好看。